現在正是農曆的五月初,永州府邊的天氣著實有點悶熱,今兒又是個大晴天,大太陽曬到下午的時候,瀟水兩岸的官道上都有點熱氣蒸騰的意思了。
這可苦了余軍門手下的兩千綠營兵了!
雖說提督標兵的待遇比起大部分綠營兵那是好一些的,但再好也是綠營啊!又不是八旗天兵......一個月才幾個錢?拼什麼命啊?在這次出兵援桂之前,余萬清麾下的標兵那是有「三不動」的——太熱不動、太涼不動、下雨不動!
這「不動」的意思,就是不行軍,不出操!
當然了,天氣不冷不熱不下雨的時候,他們也不怎麼動彈,十天八天能馬馬虎虎出一操就算不錯了。
要不然就不至於連個行軍隊伍都走不利索還一路唧唧歪歪的了。
「余軍門......差不多了吧?都走了一整天了!」
「余軍門,走不動了......這天還那麼熱,讓兄弟們歇一歇吧!」
「余軍門,您可得愛兵如子啊!我們實在走不了了......」
「余軍門,行行好吧......」
聽見底下這群大爺兵的哭喊,正帶著幾十個精壯的戈什哈騎馬行軍的余萬清鼻子都快給氣歪了!
他平日裡也沒虧待這幫兵爺啊!雖說他也吃點空額喝點兵血,但他從來不逼著下面人苦練,一年到頭難得出幾回操。
他也知道底下的標兵大多有各自的營生——有人做小買賣,有人當手藝人,有人種菜,有人養鴨子,還有人跟著長沙天地會的大爺們一起收保護費......反正他余萬清一概不問!
像他這麼好說話的大人,如今大清官場上也不多吧?
可這些兔崽子怎麼就在關鍵時刻擺爛了呢?
這都快走到鵝塘鎮了,怎麼就開始叫苦連天了呢?
這次可是他余萬清余軍門建功立業的關鍵時刻啊!只要能在鵝塘殺死幾百個女長毛,照著如今大清官場上「乘十」上報的規矩,就能報個幾千斬獲。至於那些長毛都是女的......這就不用上報了,在余軍門眼中,男女都一樣,只要是反賊,戰果一律乘十。
這幾千斬獲報上去,如果鮑起豹那貨再丟了零陵,他余萬清回爐再任湖南提督的事兒就妥了不是?等當上了湖南,就能再尋個機會掌握一州一府之地了......
不行,一定得打起些精神,好好打贏眼下這一仗!
余萬清剛想說點什麼話兒給底下人打打氣,突然就聽見「啪啪啪」三聲槍響從隊伍前面傳過來。這可把余大提督嚇得一哆嗦!他雖然是武功蓋世的武進士,但這年頭戰場上到處都是鳥槍啊!
他忙抬頭向前一看,發現槍聲是從前方一個小村子裡傳出的。
由雙牌鎮通往鵝塘鎮的官道正好就從這座小村子當中穿過,看來長毛在那村子裡設了伏!
他手下的戈什哈都是真正的精銳,槍聲一響,就自動分成兩撥,一撥抽出馬刀和短槍就往前沖——余萬清知道他手下的標兵靠不住,真的上了戰場,出了什麼狀況,就只能靠手下的幾十個親兵戈什哈充骨幹頂上去,不是去和長毛交戰,而是讓他們控制住前方的部隊,別讓他們來個「見賊而逃」。
而另一半戈什哈則在余萬清身邊圍了一圈,把他和提標參將吳世斌還有黃世傑黃老爺全都圍在了一起——如果頂上去的弟兄沒法穩住隊伍,他們就得保護余軍門逃命了。
這個時候前頭又傳來了幾聲槍響,顯然正在發生交火。
余萬清可不敢繼續在馬背上坐著,這目標多大?趕緊翻身下馬,同時向自己的提標參將吳世斌下令道:「老吳,你快去前面看看......今天打頭的是張定湘的汛守兵,他們可頂不了太久!」
那個吳參將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生得虎背熊腰,滿臉鬍子,看著就挺凶的,不過前面可是凶得要死的太平軍!
吳世斌先在心裡操了一遍老余家的十八代祖宗,然後才很不情願的領著自己的十幾個親兵,硬著頭皮開了上去。
而在就他「非常持重」地往前開進的時候,前方又傳來了一連串的槍響,然後就是歡呼的聲音。
「勝了,勝了!」
「女長毛跑了......」
「是銅錢,有銅錢啊!」
這都是湖南綠營兵的歡呼!這下吳世斌的勇氣一下就起來了,抽出馬刀,大呼向前:「本將吳世斌來也,長毛賊休走!」
跟著他的親兵也來了勁頭,一個個也抽出馬刀,大聲喊殺,驅馬前行。
沒一會兒,吳世斌已經衝到了那處發生交火的村莊當中,那裡的村民早沒影了,在一處一看就知道是地主宅院的院子外,一群綠營兵正圍著一輛翻倒的驢車在哄搶著什麼?
他的幾個戈什哈都機敏的很,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有好東西,於是騎著馬就沖了上去,一邊沖還一邊大聲呵斥道:「中軍參將吳老爺駕到,都他娘的趕緊整隊!」
吳世斌這個提標參將管的就是提督余萬清的提標,也就是說正在哄搶驢車的那些人,除了那個把總張定湘的手下,就都是他的部下了。但即便是張把總本人......一個小小的汛防把總,也不敢招惹提標參將啊!
所以底下人一聽說吳世斌來了,只好乖乖離開那輛翻倒的驢車,留下了撒了一地的銅錢,一堆花花綠綠的綢緞衣服和幾個翻倒的木頭箱子。很明顯,這是一輛運財物的驢車,不知道怎麼就翻倒了?
吳世斌剛想發問,那個張定湘就跑過來行了個打千禮,喜氣洋洋地報告道:「稟中軍參將,卑職幸不辱命,苦戰擊退女長毛數百餘人,繳獲驢車一輛,軍旗一面,斃傷女長毛數十人!」
說著話,他就掏出一面紅旗展了開來,紅旗上繡著幾個漢字:女前一軍第十卒。
吳世斌笑著問:「行啊,老張,你都能斬將奪旗了!」
他和這個張定湘還挺熟的,都是祖傳的綠營,當年一塊兒補的缺,起家時都是把總,可惜後來的官運就相差太多了。
「斬將沒有,只奪了面旗。」張定湘腆著臉笑道,「人家嬌滴滴的大姑娘,要斬咱也下不去刀啊!」
「嬌滴滴?那些廣西客家大腳女兵能嬌滴滴?」
張定湘笑道:「吳大人有所不知,卑職剛剛遭遇到的女長毛只是沒裹小腳,但是年紀都不大,都是水靈靈的......」
「瞧你這樣,沒見過女人啊?」吳世斌一臉鄙夷地望著張定湘。
「真的!是真的!」張定湘笑嘻嘻道,「我要一開始就知道遇上的是這樣的女長毛,高低得抓幾個......獻給您和余軍門。」
他話剛說到這裡,北邊又傳來了「啪啪」兩聲槍響,然後就看見一個綠營兵呼哧呼哧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還喊:「把總老爺,把總老爺......村子外邊還有不少女長毛,其中幾十個是騎馬的,還有不少驢車!」
吳世斌瞥了眼張定湘:「老張,一塊兒去瞧瞧不?」
張定湘笑著招呼左右:「弟兄們,村子外頭有女人......這次可別錯失良機了!」
「喳!」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擊敗女長毛還搶到了不少銅錢和綢緞衣服激勵了這伙綠營兵,一個個喊「喳」喊得那叫一響亮。
於是吳世斌就領著自己的幾個戈什哈和張定湘的十幾個手下,一塊兒到了村子北面的出口處,向外張望了起來。就見村子外頭的官道上還停著不少驢車,數目總有好幾十輛,看上去都裝得滿滿當當。車隊兩側的田野當中,已經有二百來個紅衣紅巾的女兵在整隊了。
官道上,還有幾十個女騎兵正在趕來,領頭的是個頗為長大的女子,身著紅袍,頭戴紅巾,手持一支紅纓槍,頗為颯爽,身後還有一面紅旗招展,上書四個大字——副總管蘇!
「蘇三娘......」吳世斌低聲嘀咕了一下,然後就大聲吩咐道,「快,快去報告余軍門,匪首蘇三娘率二百餘女長毛,押著幾十車財物,就在村子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