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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略懂而已

2024-12-04 07:21:04 作者: 東周公子南
  劉昭正要細問王揚家世,卻聽王揚道:「今日只論學術,不論家門。」

  劉昭大喜,王揚此言正對他的胃口:「好,只論學術!那我請——」

  庾於陵趕緊道:「既是只論學術,還請王公子秉承學術之公心,勿以勝負相欺——」

  劉昭臉一板,喝止弟子道:「子介!」

  王揚迷惑不解:「我什麼時候要以勝負相欺了?」

  庾於陵言語冷冷:「王公子雖是受人之託,但也應——」

  「不是,你等等!我受誰所託了?」王揚既想交好劉昭,就必須在這之前解除誤會。

  「你不是受王館學所託嗎?」庾於陵愕然。

  「當然不是!我聽聞劉先生精研《尚書》,自來論學,和王館學有什麼關係?」

  王揚終於明白,之前庾於陵在門外各種刁難,原來是把自己當成王館學的人了。看來王館學和郡學之間的矛盾不小啊。

  劉昭、庾於陵聽說王揚自承和王館學無關,俱是喜出望外!躲在屏風後的謝星涵也舒了口氣。

  庾於陵滿臉喜色:「我就說以王公子的家世才華,怎能如此是非不分?!之前是我無禮,這就向你賠罪!」當即對著王揚利落一揖。

  王揚也不計較,回禮道:「好說。」

  庾於陵又道:「老師,那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之前王公子說鄭玄注《小司徒》說:成者,定也。那《小司徒》是......」

  「小司徒在《周禮·地官》中,你三禮未通,暫且不用理它。韋昭注《國語》中也有此條,你可自去查看。」劉昭快速說。

  王揚心道此人果然是經學大家,《國語》這條注自己也不知道。

  庾於陵又問:「那《尚書考靈耀》是——」

  「此乃漢代緯書,你學問不到,暫時不要插話,問題先記著,日後再為你解答。」劉昭說完,急不可待地看向王揚:「王公子,那咱們繼續?」

  .....

  「《康誥》篇首,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誥治』四十八字,皆《洛誥》之文,當移在《洛誥》「周公拜手稽首」之前。何以知之?周公東征,兩年乃平管、蔡,然後封康叔,七年復辟,而營洛在復辟之年,則封康叔之時絕未營洛。故知此段乃後世簡編脫誤,顛竄原文。」

  ......

  「何謂『導山』?導者,道也。道路的道。《史記》引《禹貢》,用的便是這個『道』字。因人所經行之道,望其方向,測道之遠近,故曰『導』。所以又說『刊旅』。什麼是刊旅?刊者,表識也。旅者,列也。表識而旅列,此乃上古測遠之法!」

  ......

  「『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此為先儒斷句之失!言『不少』者,以為敘三監及淮夷叛亂事。然通觀全篇,先言周朝新建,而武王崩,然後成王以沖幼之年繼位,自『越茲蠢』而下,方言及三監淮夷。故『家』字後當絕句,『延』字屬上句,即『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所謂『不少延』者,但言武王遽喪......」

  ......

  【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101𝘬𝘢𝘯.𝘤𝘰𝘮】

  添茶三過,書卷滿桌。

  劉昭、庾於陵、謝星涵三人早都聽得呆住了!

  南齊至於現代有一千五百年之遙,這期間鴻儒不斷,大師輩出,無數學者經過長時間的討論辯駁,已經把《尚書》的研究推向了一個南齊時代根本無法企及的高度。

  再加上王揚對於學術史脈絡的把握,拋出的一個個見解都是釐清《尚書》學自漢代以來便留下之疑難疑案的關鍵鎖匙,怎能不把劉昭三人震得目炫神迷?

  剛開始時劉昭還常有查書發問之舉,到後來則完全變成了王揚的「一言堂」!

  而王揚聊嗨之後,也不拘能證實與否,嚴謹之餘,還穿插些足以顛覆舊說,震撼學林的奇思妙論,更讓劉昭聽得激動萬分,喜不自勝,自覺見到了一片從未見過的新天地!

  ......

  王揚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侃侃而談:

  「《禹貢》說『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何謂三江?自豫章而下入於彭蠡,東至於海,為南江;自岷山,至於九江、彭蠡,以入於海,為中江;自嶓冢東流為漢,過三澨、大別以入於江,東匯澤為彭蠡,以入於海,為北江。」


  劉昭驚道:「王公子竟還精於地誌之學?」

  王揚謙虛道:「略懂,略懂。」

  「確實是略懂而已。」屏風後突然傳出一個少女清冷的聲音。

  王揚嚇了一跳,呆了這麼久,竟然不知道這後面有人!

  劉昭之前全心沉浸於學問,都忘了謝星涵還在,見王揚驚疑馬上解釋說:

  「這是我好友家的女兒,之前王公子來得太快,躲避不及,這才隱在屏風之後。請公子勿怪。」

  庾於陵突然想起了什麼,看向漆畫屏風,臉色大變。

  謝星涵道:「王公子所言水道,大致為北漢水,中岷江,南豫章江,然若依此說,三江既匯於彭蠡,合而為一,過秣陵、京口以入於海,早不復為三矣。《禹貢》又何以仍稱三江分別入海?公子矜才炫博,可立論未免過於鑿空了吧。」

  我去?!

  懂行啊!!

  只不過這話中帶刺是什麼意思?

  王揚平日學術取徑最重文獻學,今天竟然被人說「鑿空」!

  所謂「鑿空」就是憑空穿鑿,牽強附會。

  對於一個學者來說,被評價為鑿空,可是莫大的恥辱啊!

  不過這也怪王揚自己聊爽了,取蘇軾的論點隨口言之,卻沒注意立論的嚴謹。

  如果是平時,王揚大不了承認自己立論不太嚴謹,但現在不行。

  此次必須技壓全場,不然達不到最好效果!

  王揚當即反問道:「合而為一為什麼不能稱三江?江水西來,至金山則有三泠之別,好茶者重水味,言三泠相雜而不能欺,是水雖合而味不合之義,則江雖合亦能分別為三。」

  「三泠?什麼三泠,典出何處?」謝星涵問道。

  王揚暗道失言,三泠是唐代茶道極精時方才有的說法,現在引用就太早了!

  謝星涵見王揚踟躕不答,眉頭一皺,嘴角微撇,露出嫌棄的表情:「你不會是編的吧。」

  劉昭、庾於陵一起看向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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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王揚說到後來為震住劉昭屢引奇論,其中有的論述並無實據,只是一種推論,並無確證。不過高妙的推論最能動人心,無論正確與否。清代學者講學問做到一種境界時有「獨斷之學」。所謂「獨斷」,就是在沒有確證的情況,一言斷之,說這個對就是這個對。是深厚學養陶冶出的一種直覺,天才妙悟,俱在一個「斷」字。對此感興趣的小夥伴們可以讀陳寅恪先生的《桃花源記旁證》或者《讀鶯鶯傳》,這兩篇文章的結論都未必對,但能感受推論的魅力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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