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都是慣的
趙禎的話音落下,底下先是安靜了片刻,旋即,便引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應該算是小官家第一次和朝臣進行正式的奏對。
不管是之前先帝病重時的太子監國,還是小官家登基繼位後的早朝,實質上都是訓政的性質更濃。
說白了,走個形式,小官家從頭到尾,只需要正襟危坐,配合著走完流程就是,甚至不需要多說一句話,更不要提真正的奏對了。
到了後來,雖然因為寇準,丁謂等一系列事件,小官家在垂簾時也偶有開口,但是,一則規模較小,局限於中書大臣,二則,整體主導者還是太后。
但這次顯然不同,或許是因為此次奏對的對象是言官,為了避免這些人藉此發難,太后特意將垂簾的安排做了變化。
由此也可看出,不管內里到底是如何做最終決斷的,但是至少明面上,是官家站在前台的。
而這小官家首次的奏對,顯然便已經展露出了不同於先帝的風格,這番話說下來,柔中帶剛,可謂是將鞠詠的話頭堵得死死的。
要知道,朝中眾臣反對王欽若拜相,是因為他的人品,而這一點集中的體現,就是阿奉承,鼓動先帝祀封。
但小官家這番話,直接將祀封之事的主導人物,歸在了先帝身上。
就差直接說,是先帝自己搞出來的天書祀封了。
這麼一弄,無疑是斷了在場御史拿這一點做文章的路。
涉及到先帝,他們總不能直白的說,祀封就是在好大喜功,矇騙百姓吧?
真要是這樣,一頂妄議先帝的罪名,就能直接砸死他們。
那麼,既然祀封是先帝親自推動的大典,那麼,別說沒有王欽若背後鼓動的證據,就算是有,這也不能成為指控他人品不端的證據。
更妙的是,為了防止言官們真的頭鐵到拿祀封一事繼續做文章,官家還直接點出了,天書已隨葬皇陵。
也就是說,此事就這樣體面的結束了,這種狀況下,言官們若再揪著不放,
就顯得有些太過分了。
殿中此時的議論,除了有對王欽若拜相一事,乃至是延伸出來的祀封一事的嘀咕,其中更多的,還是對小官家這一番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的應對而感到讚嘆。
當然,言官在朝中聲名赫赫,自然不會是這麼容易就能對付的了的。
鞠詠初戰不捷,立刻便有另一人站了出來,道。
「陛下明鑑,宰相乃百僚之首,眾臣表率,王欽若此人,士林之中風評不佳,豈可擔當重任?」
此人名為王輪,和鞠詠是好友。
但是,他的戰鬥力顯然和鞠詠差得多。
這番話說出來,趙禎甚至都不用費勁去組織語言,直接了當的便反問道。
「天下讀書人眾多,誰人敢言能代表士林公議?」
「何況,朝廷除拜宰相,看的是才德,若所謂士林公議能決定誰人除拜,那豈我朝何必要行科舉,復漢制察舉,舉孝廉凱不更好?」
「再者說了,判斷一人的品行,需當聽其言,觀其行。"
「王卿,哦,還有曾給朕上本的諸卿,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和王欽若相處過,還是說,只是從別人口中聽了幾句評價,便信以為真,來反對拜相之事呢?」
又是穩准狠的一番話,直擊王話中的漏洞,更有甚者,直接反過來對在場的一眾言官提出了質問。
要知道,為了保證言路通暢,台諫官的選任,一般都是從銳氣十足的年輕官員當中挑選。
而且,更重要的是,王欽若出京已經有三年之久了,而御史的轉遷速度,一般來說都是比較快的。
所以,這也就意味著,這殿中的大多數言官,確確實實沒有真正和王欽若接觸過。
說句不好聽的,王欽若在中書擔任宰執的時候,他們當中不少人,連上早朝的資格都還沒有呢!
不過,道理是如此。
但是,趙禎的這般說法,卻反而激起了在場言官們的不滿。
當下,原本應該最後開口的蔡齊,一下子便按捺不住,上前道。
「臣斗膽,陛下所言之意,可是說臣等不曾真正接觸王欽若,便不可對其置評嗎?」
台諫官員,最重要的職權,就是風聞奏事。
現如今,皇帝卻說,不曾接觸其人,就沒資格置評,這些言官自然是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把毛都豎了起來。
這一點,單從蔡齊的表現就可以看出。
他雖然嘴上說著斗膽,但是,這語氣可沖的很。
見此狀況,趙禎的心中不由嘆了口氣。
果然,趙宋的皇帝,對於這幫士大夫就是太縱容了。
這要是換到別的朝代,哪怕是言官,敢用這樣的口氣跟皇帝說話,一個不敬君上的罪名,只怕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當然,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趙禎年紀太小,沒有什麼權威,不過,按照他記憶當中來看,就算是之後登基多年的仁宗,在面對言官的時候,也沒好多少。
所以說白了,就是慣的這幫人!
於是,當下趙禎就沉了臉色,目光落在蔡齊的身上,並沒有再開口說話。
殿中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眾人剛開始還不以為意,只覺得小官家這是被問住了。
但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殿中的氣氛慢慢的就發生了一絲變化。
有些時候,沒有反應,才是最可怕的,
事實上,如果說這個時候趙禎發怒,眾人反而不會感到緊張。
可小官家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蔡齊,反而讓人有些發憂。
這種油然而生的恐懼,其實並不源於趙禎,而源於人心中所根植的,對未知的恐慌。
越來越多的人將目光投向蔡齊,這讓後者也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壓力。
最終,就在蔡齊咬了咬牙,打算繼續開口的時候,趙禎的聲音,卻同時響起,口氣平靜。
「蔡御史,朕有一事不明,不知蔡御史可否為朕解惑。」
於是,蔡齊的話梗在喉間,又不得不吞了下去,拱手道。
「陛下請問。」
隨即,趙禎便開口問道。
「朝廷有台諫之分,為何?」
「御史台察院設言事御史六人,各職司又是如何?」
啊這——
殿中眾人面面相,一時有些搞不明白,小官家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蔡齊作為當事人,他隱隱覺得,這話中間好像有什麼坑,但是,具體是什麼,他一時卻也想不通,只得拱手道。
「回陛下,御史台掌糾彈官邪,諫院掌侍從規諫,二者職司有別。」
「察院設言事御史六人,掌分察六曹及百司之事,糾其謬誤,大事則奏劾,
小事則舉正」
這本是朝中眾臣皆知之事,所以,蔡齊沒有多想便說了出來。
但是,這話甫一出口,他突然便反應了過來,官家為何要問他這兩個問題。
果不其然,下一刻,趙禎的臉色陡然一沉,厲聲喝道。
「原來你還知道台諫之分,也還知道御史之責?」
「既然如此,那你身為台官,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在這殿前大內,越權用諫,口氣咄出,質問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