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瘋?好一個失心瘋。
她和凌央,終究是走到相看兩相厭的地步了。
霍晚絳在阮娘的攙扶下慢慢離開,連一個餘光都沒給凌央。
她在臨華殿案几上留了幾件東西給凌央。
凌央輕閉上眼,發出一聲極致痛苦的嘆息,轉頭欲進寢殿時,倏然瞥到桌案上的東西。
他的心驟然被抓緊做一團,頸上繃帶也激動到滲血,那、那些東西,正是她親手給曦兒做的衣物!
不該在此處的,不該被她看到的,怎麼會……
凌央一瞬間便明白了她為何想殺他。
……
霍霆父子是在拂曉時分匆忙趕至宮中。
留鳶終究想法子將霍素持遇害之事傳遞出去,今夜本是闔家團年、驅除邪祟的日子,父子二人從傳信人口中得知臨華殿的慘狀,忙披星戴月趕來,眼睛都沒來得及合一下。
到臨華殿時,看見守在一旁的凌央,霍霆更是心中一震。
霍騰瞠目結舌:「陛下的傷——」
吳冀站出來替凌央答道:「亦是皇后所為。」
霍騰狠狠拂袖:「她當真是瘋了!」
霍霆低呵:「陛下面前,不得大呼小叫。」
聽到父兄二人的聲音,意識模糊的霍素持睜開雙眼,她猛然起身,隨手就抱住床邊的凌央,對父兄二人聲淚俱下控訴起來:「父親,阿兄,皇后她瘋了,她行刺我與陛下……」
凌央麻木得似樽假人,他的狀況看起來可比霍素持更糟,眼下還是副三魂不見七魄的游離模樣。還是於問噘著嘴上前將凌央從霍素持手上拉了出來,他小心道:「婕妤,您悠著點,陛下有傷在身,經不起您這番力氣……」
霍霆坐到女兒榻邊,他看向於問和吳冀,儘量保持平和:「皇后今夜為何突然瘋癲無狀?」
「她失心瘋了。」這一回,是凌央率先開口搶答,「霍大人放心,朕已將她禁足在椒房殿,一切只待她生產後再議。」
「禁足?」
霍氏兄妹二人齊齊出聲,尤其是霍素持,激動得渾身顫抖,淚如雨下:「她犯的可是弒君和加害后妃這樣的大錯,怎麼可以只禁足!陛下,您是不是想將此事翻篇?她害得我再沒法生育了……」
一句失心瘋居然就能掩蓋那瘋婦的所有過錯!
霍騰也怒火沖沖,雙膝重重地跪在地:「臣斗膽,皇后失德,罪不容誅!還請陛下廢黜霍氏皇后之位!」
他的親妹妹可以不做皇后,可霍晚絳這個狠毒之人不能是皇后!
「好了。」霍霆無可奈何,「陛下既然都說了皇后失心瘋,你們就無需爭論,就讓皇后先在椒房殿養著。是臣教女無方,害得兩個女兒自相殘殺不說,還對陛下下此狠手,臣會在十日後的朝會上自請認罪。」
霍氏兄妹齊齊高聲質問,帶著無數不甘:「父親!」
霍霆:「到此為止!」
……
「霍晚絳,你給我滾出來!」
「長兄如父,今日我這個做兄長的就要好好教訓你一番!」
霍騰離開臨華殿後徑直奔赴椒房殿,雙手持鞭在殿外吼了一早上。
皇后衛隊將他嚴嚴實實攔在殿外,薛逸更是站在殿前揚戈以待:「霍大人,身為臣下,怎可對一國皇后大呼小叫?你的禮儀都被狗吃了?」
霍騰想憑藉自己的武藝硬闖,一次都沒有成功。
椒房殿被圍得水泄不通,半隻蒼蠅都飛不進去,可見凌央禁足霍晚絳是假,變相地保護她是真。
薛逸不禁咂舌,這段時間他還不大理解凌央為何要在霍家人面前低眉順眼、謹言慎行,大小事皆要過問霍霆的意見,甚至還狠心拋棄阿絳去寵幸霍素持。
今日一觀,霍家尤其是這個霍騰,人如其名,十分能鬧騰,簡直飛揚跋扈到了無可復加的地步。
便是從前以桀驁著稱的衛驍也不敢如此莽撞,不過衛驍那時的帝王是晉武,怎能是晉明與凌央這兩個傀儡能相比的……
霍騰敢無視一國皇后的威儀,在她殿前指著鼻子罵,霍家人的忠心便是如此不值錢,霍騰就差沒帶上他掌管的羽林軍一起過來鬧事了。
這樣的家族,做皇帝的怎能不忌憚?
薛逸甚至懷疑先帝就是扛不住這樣的高壓才英年早逝。
不過薛逸隱隱希望霍騰真帶兵來鬧才好,到時候直接給他扣上個逼宮篡位的罪名。
大不了他們所有帝黨和霍家血戰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看這個江山能不能改姓霍了。
霍騰一手撥開薛逸的長戈,指著他鼻子罵道:「薛逸,你別以為你們薛家能得意幾時,你不過是條看門狗,也配與我叫囂?皇后既然姓霍,那此事便也是我霍家家事,你趁早給我滾。」
薛逸故意用小指頭掏了掏耳朵,隨後將不存在的耳垢抹到霍騰身上,他笑道:「不敢不敢,我們薛家可沒有你們霍家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將天家之事說成家事。我們薛家世代忠良,可不敢生出不臣之心。」
霍騰被他噁心得想吐,竟忘了此行前來的目的,與薛逸在椒房殿前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
霍晚絳已站在窗前默默駐足觀看了許久。
普天之下能氣到霍騰的,唯薛逸莫屬了吧。
沒想到,一個與她無緣無分的人都肯護她至此,偏偏她最愛的人……
「娘娘,您的身子無恙,只是最近睡眠欠佳,需多休息才是。」溫嶠走到她身後,出聲打斷了她,「窗邊風大,您小心別吹久了。」
霍晚絳放下竹簾,「咵」的一聲,竹簾垂地,迅速擋住了大半光源,整個殿中的光線愈發冥暗了。
「謝謝你。」
她輕聲對眼前人道。
溫嶠頓時目瞪口呆道:「您、您會——」
霍晚絳無力笑了笑:「嗯,不過此事,溫大人不要和別人說啊。」
溫嶠頷首:「好,娘娘口諭,臣一定照做。」
他跟隨霍晚絳的腳步走回寢殿中,霍晚絳緩緩坐到一方小榻上發呆,溫嶠則仔細收拾著藥箱,寢殿裡安靜得只有他手上動作的聲音。
溫嶠覺得必須要和她說些什麼。
臨走前,他小心嘗試道:「娘娘,外面的情形您也看到了,陛下他是在——」
「是在保護我?」霍晚絳怔怔呢喃,她雙眼無光,臉色白得駭人,「還是在保護我肚子裡的孩子,等我生產完,他再替他的心上人秋後算帳?」
她怎就能將事情想成那樣的走向呢?
溫嶠剛想開口,霍晚絳又鈍鈍地自言自語:「他每次說為了我好,每次都要搞得我生不如死。他的這份好,太沉重了,我受不起。」
「我忽然想嶺南了,我想青蓮鎮、想露園,想善堂,想阿麗和她釀的荔枝酒。溫大人,你有個外門小師妹叫阿麗,你還不知道吧?」
溫嶠停下腳步,重新坐回坐墊上,耐心地聽她講述。
……
從椒房殿離開時已是正午,溫嶠抬手遮陽,四四方方的宮牆只能割下蒼天一角,壓得他喘不過氣。
霍晚絳是真的病了,病得很厲害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