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時候,莊行發現自己變成了剛出生的嬰兒。
他努力地在一片朦朧之中觀察四周,隱隱約約看到有個髮絲凌亂,額頭滲出汗水的女人在微笑。
女人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一頭烏黑的長髮束起來搭在胸前,穿著一身復古的灰色袍衫,呼吸急促。
她伸出手,撫摸莊行的臉。
作為一個嬰兒,莊行有種預感,這就是他的母親。
但他現在無心去觀察自己的母親,他的呼吸道好像堵住了,很不舒服,這感覺像是整個頭都泡在水裡,努力吸氣,只覺得鼻子嗆的全是水。
他說不出話,一個嬰兒只能發出一堆意義不明的嗚嗚聲,但除了語言以外,他還能用肢體動作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他手舞足蹈,努力地揮舞自己孱弱的肢體,然而才出生的嬰兒,根本沒有力氣做出過去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只覺得很難受,無法呼吸,四肢漸漸垂了下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他被另一雙手抱了起來,接著,一隻有力的大手使勁地拍打到他的屁股上。
啪的一聲響,火辣辣的疼痛感從後庭傳來。
他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哇哇哇亂叫,這是一種本能反應,就這樣他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
還沒來得及高興,他感覺胯下一涼。
「恭喜,是個健康的男孩。」
蒼老的聲音傳入耳朵里,水霧般的朦朧視角當中,他看到一個臉上長滿皺紋的老婆婆。
這大概是接生的穩婆,光溜溜的他正被老婆婆提溜著,他估摸自己的屁股上應該有一個很大的手掌印,但願不要留下來變成胎記。
觀察老婆婆之餘,他順帶著往下看了看,心中鬆了口氣。
還好,勝利誓約之劍尚未折損。
不過,這地方到底是哪裡?
他努力地睜開眼,想要把這地方看得清楚一些,在他的左手邊,有一扇用竹節支撐起來的木窗,陽光從那裡照進來。
窗外就是沙沙作響的竹林,他的視線掃過這間不大的土木屋,沒有看到任何像是電器的東西,連電線和電燈泡都沒有,屋子十分簡陋,除了床和柜子,就沒有多餘的東西了。
好簡陋的屋子,連個家電都看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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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觸犯天條,被貶下凡投胎了?
一定是起床的方式不對。
他閉上眼默數了十個數,然後再睜開眼。
嗯,什麼都沒改變。
在他揣摩的時候,老婆婆把他交給了他的母親。
那汗水淋漓的臉蛋輕輕蹭了蹭他的左臉。
長發垂下來,撓的他痒痒的。
他抖了個激靈,意識到一件事:
——他大約的確是變成了這位女性的孩子。
...
一個月後,莊行充分認識到了現實。
他有了一個新家:一個竹子編織起來的簍。
他在這個大約半米深的竹簍里,抬頭仰視。
陌生的天花板...
不...是熟悉的天花板了。
母親用布條將他緊緊包裹住,感覺像是變成了一條蠶寶寶,再過幾天說不定會長出翅膀來。
據說蠶寶寶在繭里的時候會融化成液態再重組,連神經細胞都會重新分化,想想還真是可怕,長出翅膀的飛蛾和那隻蛄蛹的胖蟲,真的是同一個個體嗎?
就像現在重新變成嬰兒的他,和之前那個他,是同一個人嗎?
算了,想那麼多也沒用。
莊行打了個哈欠,準備閉眼,嬰兒能做的事情太少了,他醒著的時候,只能一個人發呆思考哲學,這一個月以來,他從宇宙大爆炸思考到了人類命運共同體,一開始他還興致勃勃,打算將來寫一本《理想國》那樣的著作,但這想法已經從他的腦海里煙消雲散了。
想那麼多有個屁用,不如睡覺。
可下體忽然傳來一種洶湧澎湃的感覺,他知道這是什麼,他要尿了,作為一個嬰兒,他只能感覺到自己要尿了,卻不能控制自己尿或者不尿,這由不得他,真正控制這件事的是他尚未出鞘的聖劍。
也許,不是他有一把聖劍,而是聖劍上長了一個他。
「哇哇哇!」
他立刻大聲呼救,發出大聲的哭聲。
紅色警戒,請求救援!
這一招通常很管用,以往他一哭,母親就會從院子裡跑過來幫他端尿盆,但今天有點奇怪,他沒有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沒有人來,他理所應當尿在了褲襠里。
有種被包裹的溫暖和濕潤感,久違的體驗了一下尿褲子的感覺,還不賴...才怪嘞!
莊行蠕動身子,往院子外面看,可沒看到母親的身影,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好像真的不在家。
母親似乎出門了。
由於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的緣故,莊行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離開的,興許母親到屋裡給他道過別了,只是他沒有聽見。
莊行有一點不安,可他也做不了什麼,身體各項功能尚未發育,根本無法掙脫這團布。
要是能再多一個人照顧他就好了,但家裡好像只有他和母親,他沒有看到像是父親的人,至少這一個月以來沒有。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是離異還是分居。
還是多多體諒吧,一個女人既要養孩子又要養活自己,已經很辛苦了,難免會有急事抽不出空來,這裡就暫時忍耐一下,沒有尿過褲子的嬰生是不完整的,誰家小孩還沒拉在褲子裡過呢?
想著,困意襲來,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莊行放空心靈,想像兩腿之間溫熱的濕漉漉感是因為他在泡天然溫泉,睡了下去。
...
再睜眼的時候,天完全黑了下來。
莊行聽到了嘩啦啦的雨聲,好大的雨,窗外電閃雷,竹林被風壓彎,唰唰唰的,像是女鬼在哀嚎。
支起來的木窗嘎吱嘎吱地響,有飛雨飄進了屋子,落在了莊行的臉上,屋頂也有些漏雨,有水沿著牆面流下來,滴答滴答的,像是轉動秒針發出的聲音。
莊行左顧右盼,沒在屋子裡看到母親,她似乎還沒回來。
難道被大雨困住了?
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吧?
莊行有點鬱悶,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這倒是小事,可他抬頭看天花板的時候,好像看見房梁在晃動了。
這麼大的風雨,也不知道這間茅草和泥石造的土房子抗不抗得住,要是這屋子塌了...但願他還能再有一次創新號的機會。
他很想掙脫襁褓,但幼小的身體根本提供不了力量。
可惡啊,為什麼我不能動!
快放俺老孫出去啊!
這些布條里里外外把他包了三層,別說是一個嬰兒了,就算是個成年人,在同樣的情況下也難以脫身而出。
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母親回來。
可越等越焦心,他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他想是不是因為他整天哇哇大叫,讓母親覺得心煩,要把他給丟出家門了。
說不定明天早晨醒來,莊行就會發現自己被放到了木盆里,來一次一輩子只能體驗一次的激流勇進。
他回憶起過去的一個月,發現自己給添了好多麻煩,他其實很想做一個有用的嬰兒,像哪吒那樣一出生就能蹦能跳,一拳把百分百空手接白刃的老爹揍進牆裡,可事實上,他就是一個吃喝拉撒都要靠母親的天線寶寶。
難怪對小孩子說你爸媽不要你了,他們會哭的那麼大聲,現在他懂了,一個孩子根本沒有主宰自己人生的能力,那是真害怕啊。
在他焦躁不安的時候,轟隆隆的落雷炸響了。
他被雷聲嚇了一跳,竹林晃動的影子投射到他的面前,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
這氛圍真是有夠恐怖片,按照劇情發展,到這裡就該有一個陰暗潮濕的鬼爬進來,然後母親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孩子消失不見,捲入一系列的詭異事件當中。
好巧不巧,他就是那個倒霉的孩子。
莊行覺得後背發涼,這地方太黑了,而他住的屋子正好又是那種「山村老師」最愛的老房子。
他的腦袋往襁褓里縮了縮,這會兒他又嫌這團布裹的不夠嚴實了,為什麼偏偏要把他的腦袋露出來。
不能把頭蒙進去的被子不是一個好被子!
他咽了口唾沫,朝窗外望過去。
總覺得窗戶那裡會爬進來什麼東西,比如頭髮像海藻一樣的女鬼,又或者全身蒼白喜歡蹲在被窩裡的小男孩之類的。
還有穿著官服的跳跳殭屍,記得以前看過一部殭屍片,就是因為下大雨,導致棺材裡的殭屍跑了出來,到處咬人。
不想還沒事,這一想,就停不下來了,各式各類的鬼怪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很後悔當年為什麼要和大學舍友做「才不怕挑戰」。
看過太多恐怖片,導致他此時的想像力格外豐富。
阿彌陀佛,聖母瑪利亞,急急如律令...
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
莊行的汗毛豎了起來,他聽到了角落裡的細小聲音,那裡似乎藏著什麼。
不會真有什麼髒東西吧...
冷靜,冷靜,這世上是沒有鬼的!
相信科學,那最多就是一隻老鼠!
還真是一隻老鼠,閃過的電光讓莊行看清了老鼠的模樣,估計是從牆洞鑽進來的,巴掌大的老鼠在那裡梳理毛髮。
看吧,都是自己嚇自己,一隻老鼠而已,又不是鬼,又什麼好怕的。
莊行這樣想的時候,那隻老鼠抬頭了,雙方的視線對上,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鐘。
隨後,老鼠馬不停蹄地朝著莊行的竹簍爬過來。
好怪,他居然在一隻老鼠身上看到了好像發現食物的喜悅之情。
你不要過來啊!
我不好吃!
「嗚哇!嗚哇!」
莊行冒出了冷汗,他張開嘴,儘量發出大的聲音,試圖嚇走這隻老鼠,他一點也不想讓老鼠啃下一隻耳朵,更不想和鼠先生嘗試第一次親密接觸!
但老鼠不為所動,一心向前,它好像很聰明,似乎看得出來莊行是個嬰兒,對它毫無威脅。
莊行覺得這真是糟透了,莫名其妙變成嬰兒,又莫名其妙遇到這種事情。
他自認忍耐力已經很高了,可還是忍不住想要罵娘。
媽的,那就來吧!
雖然手腳被包在布里,但他還有嘴,沒有牙,我就拿出吃奶的勁和你一較高下。
我要把你的鴨脖當成奶嘴!
這是關乎性命的事情,莊行做好了決心,但在老鼠即將爬上竹簍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噠噠噠...
那隻老鼠停下了腳步,它耳朵動了動,來了個180度大調頭,一溜煙鑽到了柜子底下去。
是母親回來了,她點燃了燈油,腳步匆忙地來到竹簍邊。
莊行鬆了一口氣,還好母親回來把老鼠嚇走了,不然他都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說來也是,母親一回來,他就不覺得害怕了。
莊行瞪大眼睛和母親對視,母親的身上沾了泥漬,懷裡護著一個包裹,看得出來她跑的很急,她大口喘著氣,渾身都濕透了,頭髮都粘在了她的臉上。
咋一看,真像個披頭散髮的女鬼。
好在莊行認得母親的臉,畢竟過去一個月了,他們朝夕相處,想不記住這張臉都難。
看見莊行眨眼的那一刻,母親拍拍胸口。
莊行也舒了一口氣,果然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有媽的孩子是塊寶,他就想當寶不要當草。
母親放下包裹,稍微擦了擦手,把莊行抱起來,取下了他濕透的尿褲。
清爽多了,就是有點涼颼颼的。
而後,莊行被乾淨的布包住,母親帶他離開了臥室。
這是莊行頭一回來到外面,之前他一直在那個房間。
他好奇地到處看,外面就是燒火的灶房,斑駁的土牆上掛著稻草束成的刷子,大柴鍋放在土灶台上,家具很少,一張四角桌,幾張小巧的木凳,灶台上方掛著一條熏乾的鹹魚和一條燻肉,讓莊行想起了奶奶住的老房子。
但奶奶的房子明顯比這兒先進的多,至少奶奶家是有電燈的,還有那種加了水就可以上下擠壓抽水的抽水泵,這地方啥都沒有,主打的就是一個綠色無污染。
母親拿起木瓢,從水缸里往大鍋舀水。
她居然是用火摺子點火的,她抱著莊行坐在灶口前,用火摺子點燃乾草,再往裡面添柴。
她一手攬著莊行,一手持一根黢黑的燒火棍,熟練地生火燒水,火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這樣的陰雨天就適合烤火。
莊行在母親的懷裡翻了一下身子,好讓柴火能照到更多的位置。
外面大雨傾盆,雨聲嘩嘩啦啦,他的心不知不覺中平靜下來,只覺得很舒服,舒服到想再睡上一覺。
但母親似乎打算給他洗個澡,燒好水之後,母親把熱水和涼水倒在木盆里,調成溫水。
莊行被放在了木盆里,對他來說,這個木盆就像是一個浴缸,母親溫柔地替他搓洗,他劃划水,嗚嗚嗚地叫了幾聲,母親笑了笑,把他從水裡撈出來,包好後,放回了竹簍里。
之後,莊行隔著牆聽到了一陣水聲,應該是母親在洗澡,不多時,換了衣服的母親回到屋裡,把他帶到了床榻上,用手指逗他玩。
莊行心裡有種小小的負罪感,他居然懷疑母親會丟下他,他為自己的不信任和懷疑感到羞愧。
母親逗了他一會兒後,把那個包裹拿過來打開。
莊行看到裡面有一件小小的毯子和一個小香囊,還有一些串起來的金屬錢幣,像是銅錢。
包裹最下面是一封信,母親燒著燈油,抱著莊行坐在床上沉默地讀那份信。
「爹爹給你取了名字呢。」她輕聲說,「莊行,你就叫莊行,但願你將來能多行善事,多積福報。」
也許是世界線修整的緣故,這一世,他依然叫莊行。
所以今天出門是去取丈夫寄來的信麼?
原來他是有父親的,看起來蠻顧家,還往家裡寄錢。
不過,還在使用銅錢,果然是封建王朝時期。
他多多少少有看出來,這地方的社會條件相當粗糙樸素,無論是服裝、飲食還是居住條件,都處於一個極其落後的水平。
這下可以確定,他這是穿越回古代,投胎轉世成了個嬰兒,沒有變成一隻小豬,也沒有丟掉男人的尊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這套路他懂,接下來就該利用各種知識,走向妻妾美滿家財萬貫的人生巔峰了。
他仰頭看著母親的臉,覺得運氣還不錯,雖然這個家窮了一點,但有一個很好的撫養人。
要儘量讓這個家過上好日子才行,如果是在這個時代,腦袋裡的知識能有很大一部分派上用場,不說大富大貴,還是可以期待一下奔向小康生活的。
莊行在心裡盤算,他思考哲學的時候,其實就會在腦海里複習一遍能記起來的知識,他早做好打算了,等他有了自主行動的能力,他就用小刀把那些知識刻在竹片上。
當然還有他背過的古詩,這種套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只要在青樓里吟誦上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一定就能震驚四座,娶到年輕漂亮知書達理尚為處子之身的花魁之首,成就一段佳話。
能不能成,他是不知道,反正他看那些小說里都這樣寫的。
既然是古代,將來肯定要娶個三妻四妾,就以此為目標努力奮鬥吧!
只是,不管有什麼想法,都得等到他長大後再說。
一個嬰兒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平平安安地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