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的秋季結束之後,多事的冬天又到來。
在連日的細雨之後,崖城少見的迎來了一個晴天。午後澄澈的天穹之下,街道被陽光照亮,腳下的水泊映照著湛藍的天空,浮現出一絲暖意。
季覺坐在摺疊椅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愜意的長出了一口氣。
他記得小時候在蜀州時,冬天的時候會穿的很厚,但冷風依然會颶的從衣服的縫隙里往骨頭裡鑽。每天睡醒的時候,從被窩裡爬出來摸向衣服的那一段距離簡直艱難如地獄。
實在可怕。
相比之下,海州的冬天,卻好像只是象徵性的降了幾度而已,甚至薄夾克下面還可以繼續穿T恤。即便是本地人會非常有儀式感的套個羽絨背心在衣服外面,但不論怎麼凍,腳下的人字拖卻是絕對不肯換的。
就算這麼多年了,勉強的混成了半個本地人,這種上刀山、下火海都對人字拖不離不棄的長情,季覺依然是學不來,
某北山區的張姓老頭兒,一年四季還手提溜著大蒲扇穿著背心大褲全城亂晃呢,你以為是藝高人膽大,實際上本地的畫風就這樣。
平平淡淡才是真。
此刻,午後的陽光下,遠方吹來了潮水的回聲。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是個殺人放火的好天氣啊。」
季覺打了個哈欠,靠在摺疊椅上,眯起了眼睛。
砰!砰!砰!
遠方,倉庫廠房的另一頭,有敲門的聲音響起。
剝落鏽跡的鐵門外,容貌姣好如女孩兒的纖細少年抬起頭,對比著手機上的地址,再次確定,然後抬起手來。
又一次的敲響。
直到門後的倉庫里傳來了不耐煩的聲音。
「誰啊,沒點外賣!」
觀察窗被拉開了,一張鬍子拉碴的面孔從後面探出來,凶芒畢露,可看到那一張堪稱可愛精緻的臉頰時,便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看向身後:「馬勒戈壁,誰叫的娘們?」
再然後,脖子一涼。
他的神情僵硬在了臉上。
因為有一根手指輕盈的抬起,穿過觀察窗,抵在了他的頸動脈上面,如此輕柔,可那些微的冰涼觸感,卻帶來了更勝過一切噩夢的恐怖寒意。
「李勇?」安然問。
李勇吞了口吐沫,僵硬著,表情抽搐了一下,強行擠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來,點頭,張口正想要說話,聽見了冷淡的聲音:「裡面有幾個人?」
「三,不,四———五———·五個————·真只有五個。」李勇努力的眨眼:「大、大哥,是不是搞錯了?我們是交了錢的,龍頭———"」
「龍頭的錢交了,安全局的錢就不用交了嗎?」安然雖然不解,但還是學著季覺哥的口吻反問道:「誰給你們打的包票?許朝先嗎?」
「我——..」
李勇的表情抽搐了兩下,背在身後的手瘋狂的給同伴打手勢,正想要說什麼,可再沒有機會了。
那一根輕盈的手指已經從他的脖頸之上抽回。
連帶著,帶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荷————」
李勇的面孔之上,瞬間青筋暴起,眼瞳遍布血絲,掙扎著,想要哀嚎,
卻發不出聲音來。像是爛泥一樣順著門,滑向地面。
最後,只聽見少年的聲音。
他說:「你不老實。」
季覺哥說,這種搞走私混海上的,還敢對安全局不老實,那就不是好人既然不是好人,那就隨便了。
但季覺哥還說了,隨便殺人不好,壞人也有家人,也會傷心難過。人死了還要寫報告,很麻煩。
所以,弄成不死不活的植物人就好了。
送去給一位熱衷醫學研究的朋友,不但可以再賺一筆錢,還可以讓他們為人類的幸福和未來發揮餘熱。
季覺哥想得好周全,他覺得很有道理。
所以從那之後就能不殺的話就都不殺了,反抗的人只要打到腦死亡就可以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雯姐和畫畫姐總是神情很複雜的樣子,好像有什麼話想說—··
啪!
他袖中的銀光一閃,倉庫大門上的厚重門鎖和門槓就瞬間一分為二,鐵門哎扭扭的緩緩開啟,再然後,清脆的鋼鐵摩擦聲就從倉庫里響起。
倉庫里,剛剛收到同伴警示的亡命徒們,毫不猶豫的拿起了手中的武器悍然開火!
腳步聲、槍聲和心跳的聲音,超過十六個人,根本不是五個!
安全局上門,非但不投降,還膽敢開火向自己發起攻擊-·--?不對,
我說過我是安全局了嗎?好像說過了..吧?
無所謂,既然開火了。
乾脆全部都殺掉吧!
短暫的瞬間裡,少年的苦惱在長年累月所養成的慣性之下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袖中滑落的寒芒。
猩紅的鐵片淒嘯,破空而出!
昏暗龐大的倉庫里,一縷猩紅的軌跡驟然浮現,自安然的手中飛出,逆著槍火的閃光,筆直向前,貫穿牆壁和貨箱的阻礙之後,沒入了重重防禦之後,撕裂身軀,隨著血霧而一同飛出。
再然後,宛如雷鳴的巨響才從少年的指尖遲遲進發!
狂暴的火力仿佛都停滯了一瞬。
所有人錯回頭,看向最後面,那個藏在重重壁障之後默默蓄力的熵系天選,此刻已經呆滯著,低下頭,只看到將身軀徹底貫穿的恐怖大洞。
內臟碎片飛出,進射在被血色染紅的牆壁之上。
「救———·救———」
他驚恐的抬起頭,表情抽搐了一下,就在所有人的眼前,攔腰而斷。體內淤積的能量徹底失控,轟然爆發。
火光擴散,濃煙滾滾,屍骨無存!
而轟鳴聲依舊不絕於耳。
破空而至的淒嘯未曾停歇,在短暫的遲滯里,一個個躲在屏障的人被貫穿牆壁的鐵片精準的取走生命。
甚至最前面,那個試圖衝出去的荒墟都在瞬間,四分五裂。
宛如死神降臨。
手握著季覺贈送的『小玩意兒』,安然的眼瞳越發的閃亮。
不愧是季覺哥,好厲害!
即便看上去平平無奇,可一旦劍鳴激發,趁手的程度和破壞力,簡直比之前自己花那麼多錢買來的東西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麼好的東西,姐姐也用不到吧?!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得就得意了起來,心情愉快,再度甩手,可動作在揮灑之間卻忽然停止了一瞬,眉頭微微挑起。
居然落空了?
轟!
巨響里,越亭瞪大眼晴,癱軟在地,看著頭頂那一道灌入鐵石之中的猩紅鐵片,只感覺到褲襠里傳來的濕潤熱意,不由自主的顫慄。
這他媽的什麼鬼?
倘若不是【蟬知】的直覺讓他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腦袋的話,現在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短短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不止是那幫從千島上用錢招攬來的烏合之眾死傷狼藉,就連這麼多年一起在海上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已經折損過半!
在前所未有的衝擊之下,他眼前陣陣昏黑,下意識的看向遠處,那個看著還瑟縮著低頭等死的下屬,就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楞、愣著幹什麼?!」他怒視著吶喊:「把籠子裡的那個東西放出來,別傻站著了,快!不然大家都要死!」
「可·—..」
下屬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神情,手裡提起半截斷裂的鎖鏈:「籠、籠子—————-已經被砍開了,亭哥。"
瞬間,悽厲的吼聲從氈布之下的龐大籠子裡響起。
掙脫鎖的災獸幼體狂暴嘶吼,猛然衝出,仿佛蛇巨蟒和昆蟲一般的詭異結合體拖曳著長尾,飛撲而出。
猛然張口,就吞下半截了下屬的身體,肆意咀嚼,血漿飛進。
而裸露在外面的下半身,還驚恐的伸著腿掙扎。
很快,就被圖著吞進了肚子裡。
一顆顆複眼之上,凶芒畢露,當注入體內的鎮定劑隨著血水的吞咽而漸漸排出體外之後,氣息就越發的獰狂暴。
野獸本性的影響之下,率先看向了整個倉庫里對自己威脅最大的個體。
那個在它面前,好奇的抬頭端詳的少年。
歪頭,看著它。
明明是一張毫無威脅的面孔,卻偏偏令它毛骨悚然,陣陣顫慄,不假思索的想要掉頭離去。可緊接著,一道血芒之中,鐵片就釘在了它前面的牆上。
「噓,嘬嘬,回去,回去!」
小安抬起手,向著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災獸幼體比劃著名,指了指原本的籠子,只可惜,對方根本聽不懂狗話。
在意識到無法逃脫的瞬間,便悍然回頭,垂死反撲!
轟!!!
巨響不斷的從身後傳來,越亭幾乎手足並用的在地上爬行,跌跌撞撞跑的卻比用兩條腿還要更快。
這次是栽了,栽到底了。
但逃命是第一位的,錢沒了可以再賺,貨沒了可以再買,可命要是沒了,那可就一了百了了······
就好像任何一個股權變現了之後就會毫不猶疑捨棄『兄弟』的『大哥』一樣,察覺不對的瞬間,越亭絲毫沒有和兄弟們共同進退的想法,立刻掉頭跑路!
反手鎖上了密道的大門,以期冀拖延背後追逐者那麼一會兒,他的動作越發迅捷麻利,跑路跑的行雲流水,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
再忍不住臉上的笑容。
直到灰頭土臉的頂開了下水道的蓋子。
再然後,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就在下水道蓋子的周圍,四個紅白相間的交通錐上,還掛著黃黑相間的封鎖帶,正如同早就準備好的陷阱一樣。
等待走投無路的兔子,送上門來。
「不好意思,請回吧。」
身後,有人打了個哈欠,提醒他:「市政維修,請改路繞行。」
越亭僵硬著,回過頭,看到了一張早就支起來的摺疊椅,還有椅子上懶洋洋躺著的年輕人,撐著下巴,昏昏欲睡。
堪稱俊秀的面孔之上,帶著一條豌蜓的疤痕,平白多出了幾分瑕疵。頭髮並不算長,只是齊耳,可卻像是褪色一樣,隱隱透露出一絲灰白。
膝蓋上橫著一根古怪的拐杖,仿佛不良於行。
可最為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雙低垂的眼眸,漆黑之中,帶著隱隱的猩紅,警來的時候,便令人隱隱發毛。
就像是熔爐中不熄的炭火。
越亭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勉強克制著魚死網破的衝動,「兄弟,江湖救急,讓條道,我承你情。」
「怎麼承情?刷卡還是付現?」季覺笑起來了,「我這邊可沒幫人分期的習慣啊。」
短暫的死寂里,越亭的表情漸漸獰:「想學人黑吃黑,也要有命才行,別不知死活!」
季覺頓時笑了。
「你看到那個了麼?」
季覺伸出手,指了指他身旁,其中一具交通錐上,銀光閃爍,那是一具早就掛好了的手:「數三個數,我讓你戴上去,你信不信?」
越亭的面色鐵青,藏在下水道出口下的手掌拔出了半截漆黑的刀鋒,殺意進發:「你特麼自尋——"
啪!
清脆的響指聲從摺疊椅上響起。
再然後,漆黑的陰影,籠罩了那一張呆滯的面孔。
伴隨著清脆的聲響,那個年輕人身後,那一輛模樣詭異又掙獰的龐大裝甲越野車忽然一震,仿佛巨人舒展身軀一樣,無以計數的機械絲滑的運轉,
擴展,一條條手臂張開,獰的獸面自褪去的裝甲之下浮現,升起。
轉瞬間,化為了一具五米有餘機械怪物,鋒銳如刀的巨爪抬起,一具剛剛從車廂里拔出來的機炮樣在了他的臉上,
黑的炮管里,吹來了地獄的風。
「三。
季覺說。
咔!
短刀墜入下水道底部和手合攏的聲音瞬間響起。
「爹,我錯了!!!」
越亭跪在地上,拷起來的雙手抱頭,近乎光速的完成了這一切,瘋狂磕頭:「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一條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