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魚死網破?
躍魚磯。
陶鐵一行人順利來到玉帶河水神廟,無人迎客。
站在廟宇外,陶鐵看了一會兒一點也不恢弘的山門,幽幽問道:「青雲巡查使,我聽聞,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八仙山不高,曾有八仙宴飲,故而得名,故而著名。玉帶河呢,水不算淺,你覺得靈不靈?」
青雲道長揮了揮拂塵,認真說道:「都巡查使,玉帶河靈不靈,我知道的不夠確切。若是都巡查使真想知道,不如進廟打問一二。」
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自稱當然也就不能用「貧道」、「貧僧」之類的詞。
互相之間最好也不要用「道友」、「朋友」這樣的稱呼。
不然,你到底是天朝的官,還是道門、佛門的道士與和尚?
青雲道長對這一點拎得很清。
先前那個看似識時務的和尚就很是糊塗了。
這也是陶鐵非常討厭先前那個和尚的其中一點原因,連對方法號都懶得問。
若非已經同時對上了喻家、淨靈山和玉帶河水神,不想再多事,早就飛起一劍,當頭斬下。
反正已經決定大開殺戒了。
陶鐵怎會那麼隱忍?
不過那是已經過去的事了,現在專注於眼前。
又等了一下,確定廟祝沒有出來相迎的意思,陶鐵語氣漠然說道:「我們這就進去打問一二,希望廟祝能給我解惑。」
說著,陶鐵抬起腳,向廟裡走去。
莫雨晗和青雲道長一左一右,落後半步跟上。
稍有不同的是,莫雨晗只是跟著。
而青雲道長卻一直在揮舞拂塵,掃動空氣。
似乎踏上玉帶河水神廟的台階以後,他便進入到了一個極其不適的環境。
陶鐵眼角餘光注意到了這一點。
不用問也知道青雲道長為何會這般表現。
在山門外還好,一過山門,整個廟宇便泛著濃郁到極致的魚腥味。
陶鐵曾在碼頭上搬過一整天的鹹魚,不覺得這種魚腥味太過刺鼻。
又有淨心神咒衍生的玄階特性【淨心】,與淨身神咒衍生的黃階特性【淨身】在,這股子魚腥味能夠造成的影響就更低了。
莫雨晗雖自小上了淨靈山,習武修道,遠離塵世,但是回到留仙縣,大力整飭沙河幫那段時間,最常打交道的便是船隊與碼頭。
而這兩個地方,無論是鮮魚還是鹹魚,都數之不清,魚腥味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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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魚磯玉帶河水神廟空間裡的魚腥味哪怕再濃一些,莫雨晗都不帶皺一下眉頭。
唯有一直宅在元陽觀修行,很少履及紅塵,接觸這些腌臢之物與氣的青雲道長,從內到外都有些接受不了。
因為修道,首先修的便是清淨。
不然,為何八大神咒里會先淨心、淨口、淨身,方才修金光,安土地,淨天地,最後祝香與玄蘊?
但是片刻之後,青雲道長停下了拂塵的揮舞,呼吸調整好,回歸到自然的狀態。
平時該怎麼吸氣,就怎麼吸氣,絕不會屏息。
原因也很簡單。
修道首先修的是清淨,但絕不該因為要修清淨,而嫌棄世間的東西。
問:「所謂道,惡乎在?」
曰:「無所不在。」
問:「期而後可?」
曰:「在螻蟻。」
問:「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問:「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問:「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先賢早就昭示了這般道理,後人為何學過,卻不踐行?
青雲道長正在踐行,於魚腥臭味中心生感動,心生歡喜。
嘴角掛起了絲絲微笑。
這一番變化,當然能引起陶鐵與莫雨晗的關注。
還有待在廟裡,沒有出迎,也沒有出聲的玉帶河水神廟祝。
只聽啪嗒、啪嗒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個身穿長到拖在地上好長一截的青色魚尾裙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
正是姍姍來遲的廟祝。
「三位仙神司的大人,來我這間小神廟,所為何事?」
甫一見面,廟祝便語氣冰冷發問。
一副拒惡客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和姿態。
聽到這麼一句話,這樣的語氣,陶鐵便知道,今天不用往下談了。
對方抱著這樣的心態,談不出什麼結果的,只有開打。
心中這般想著,陶鐵轉身就走,話都不多說一句。
莫雨晗和青雲道長有些不解,但是及時跟上。
中年婦女廟祝愕然了一下。
沒有想到陶鐵願意先在午未寨那裡看那麼久,後在山門外等了一會兒,卻在真的見到她之後,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就走。
她只是想擺個譜,並且通過擺譜的動作,爭取到一定的談判優勢地位而已。
並不是真的一心拒絕談判。
否則完全可以拒絕陶鐵三人的進入。
身為這間神廟的廟祝,只要玉帶河水神不出手剝奪她的供奉資格與廟祝身份,她便能主宰這間神廟的一切。
陶鐵三人嗅到的魚腥味,便是她刻意控制下,方才這般濃郁。
一切都是手段,服務於爭取談判時的優勢地位。
並不是真的不想談判啊!
不談判怎麼能行!
她如何向水神交差?
「道友,請留步。」
心裡微急,廟祝出聲喊道。
誰知她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原本只是安步當車走出玉帶河水神廟的陶鐵、莫雨晗和青雲道長三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以各自的方式,或化作一縷清風,或法劍出鞘,踏劍飛行,或拂塵一甩,喚來一團乘雲。
總而言之,眨眼間,三人便離開了躍魚磯,回到了午未寨。
停下來以後,陶鐵驚愕問道:「她是癲的嗎?竟然敢說那句話!」
莫雨晗眉眼間有著不少煞氣。
青雲道長不吱聲,先前好不容易穩下去、不受魚腥味滋擾的道心又波動起來。
此行不僅沒有心想事成,反而受了晦氣!
心裡著實不爽,念頭不通達!
眾所周知,此界並不唯一。
故而「道友,請留步」這句話具有何等魔力的事跡,此界道門中人也隱隱約約有所知悉。
恰巧,陶鐵、莫雨晗、青雲道長三人皆是道門修士。
所以中年婦女廟祝一句話讓三人都覺晦氣不已。
這是最惡毒的詛咒!
「你們帶隊收尾,我先回去請示。」
在【淨心】特性幫助下,陶鐵最先平復好心境,撂下一句話,又化作一縷清風,極速回城去了。
既然不打算走談判流程了,肯定要開打。
由誰去打,什麼時候打,怎麼打,自然要提上議程。
毫無疑問地,不可能是陶鐵、莫雨晗、青雲道長三人中的任何一個,或者併肩子上,去打玉帶河水神。
玉帶河水神乃是天朝敕封的五品金敕地祇,在禮部祠部司沒有廢棄祂的神位、剝奪祂的神敕之前,祂便是一方「諸侯」。
留仙縣仙神司當中,能夠出手對付玉帶河水神,且穩穩拿下的,自然只有都管黃君實。
陶鐵此行回城,就是想請老師出手對付玉帶河水神,順便匯報一下玉帶河梳理的戰報。
上頭打死大老虎,底下才好拍蒼蠅啊。
「受委屈了?」
剛剛走進都管值房,陶鐵便聽到了老師的打趣一問。
陶鐵眼角輕輕抽了一下,儘可能平靜說道:「所以下官來找都管撐腰來了,那個玉帶河水神的廟祝,著實不當人子,竟然如此詛咒下官,還請都管替下官做主!」
「呵呵……」
黃君實溫和地笑了笑,「不要揪著這麼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放,大度一些。那個廟祝我知道,年幼時就被選進玉帶河水宮,從侍女做起,直到成為廟祝,幾十年間一直待在玉帶河裡,見識短淺,不知這個忌諱實屬正常。」
陶鐵把頭一扭:「那是她的事,反正下官認定她就是在故意咒我。」
「行了。」
黃君實揮揮手,「玉帶河的梳理,就此告一段落吧。喻家和淨靈山還算配合,特別是淨靈山,主動收縮,把直系人手都退出了留仙縣,產業全部轉給了繆縣令扶持起來的沙河幫。既然如此,我們見好就收。」
「是,下官遵令。」
聽到這麼講,陶鐵當即神情一肅,恭聲應下。
黃君實接著說道:「梳理告一段落歸告一段落,在玉帶河疏浚工程期間,伱還是要負責起巡查工作,不能出事,明白嗎?」
「明白,下官這就去做安排。」
「去吧。」
「是。」
一番心照不宣的對話過後,陶鐵成功把對付玉帶河水神的事「甩」給了老師。
當真是一個十分孝順的弟子。
然後領了新的差事,轉身就要離開。
剛剛走到門口,忽地聽到老師的聲音傳來:「哦,對了,喻家大房的六小姐,喻瀅瀅,你見過的,今早來找我,申請加入仙神司,做一名巡查使。你多帶帶她,千萬千萬不要讓司里為難,明白嗎?」
陶鐵瞬間會意,頭也不回,大聲應道:「是。」
隨即腳步不停繼續離開。
待到陶鐵復又出了仙神司衙門,回到玉帶河上,黃君實臉上的溫和一點點消失。
他站起身,從桌案後來到窗前,靜靜站了一會兒。
「無心之失?」
「呵呵……」
自語一聲,哂笑一聲,黃君實身影化作一縷金光,轉瞬消失。
隔壁不遠的一間值房,副都管伍崑崙瞥見金光,看清金光去往的方向,臉色頓時變了。
伍崑崙已經籌集好人手,正計劃著如何利用好陶鐵堪稱完美的開局,擴大戰果呢。
就像陶鐵知道,他自己無法正面對上玉帶河水神,很多人都知道這一點。
其中就包括伍崑崙。
所以,伍崑崙在陶鐵秋風掃落葉般蕩平了六合連環塢之後,一點都不著急。
只要司里下定決心,和喻家、淨靈山、玉帶河水神布在留仙縣的勢力鬥爭到底,他與他召來的人,必有用武之地。
然而現在,伍崑崙有些急了。
因為都管去的方向,有四明府府城,也有玉帶河水神的水宮。
倘若都管忽地生了興致,一劍斬了玉帶河水神,那可怎麼辦?
單單拿已經徹底轉變立場,和正在轉變立場、只是內部在撕扯的喻家,可刷不出足以讓他伍崑崙風光回到府城的功勞!
「淦!」
伍崑崙低聲怒喝,然後加快了自己的節奏。
同樣認為黃君實有可能一劍斬了玉帶河水神的還有不少人。
其中唯獨不包括裘老。
面對和閨蜜好好說了一會兒話,前來道別,打算回京城去的孫女裘宛如,裘老懶洋洋地躺在傳道院藏書閣二樓窗邊的搖椅上,很是無奈嘆道:「妮子,你擋住爺爺的光了。」
「是嗎?」
裘宛如笑意吟吟反問了一聲,「可是爺爺啊,孫女我也想曬太陽呢。」
「唉!」
裘老長長地嘆了口氣,愈發無奈。
裘宛如非常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一雙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然後問道:「爺爺,黃師叔會殺了玉帶河水神嗎?」
「呵!」
裘老聞言嗤笑,「看著吧,君實那小子,連玉帶河水宮都不會進去,更別提出劍了。」
「那……」
裘宛如斟酌了一下措辭,「師叔這次是去做什麼?」
「不教而誅,謂之虐。」
裘老懶洋洋說道,「君實這小子是個實實在在的君子,這是在給玉帶河水神一次警告,也是在給祂第二次機會。不過事不過三,倘若祂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就要奉陪吃劍咯。」
裘宛如聽完爺爺的話,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西南三州地處西南邊陲,其實消息不算很通暢。
包括喻家在內,很多人並不知道,隨著霓凰仙子刀小鳳的聲名鵲起,教出刀小鳳的黃君實師叔到底受到了多少人的注意。
以及……忌憚!
是的,忌憚。
諸多京城的大人物們忌憚黃君實。
在了解到黃君實這個人,平日裡一言一行堪稱君子楷模之後,愈發如此。
何謂君子?
在儒門經典之中,有著諸多定義,諸多特質。
在黃君實言傳身教,教給刀小鳳與陶鐵的道理裡面,有兩則道理最一筆帶過,而又極其重要。
第一則是,君子不器。
第二則是,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黃君實在年少時來到留仙縣,這個彼時在天朝偌大疆域裡極不起眼的小地方,一待就是三十年。
期間的沉寂與蟄伏,遠不是「不顯山不露水」所能形容的。
欽天監奉皇命排登真榜的時候,一開始給黃君實的名次,可不是七十六名。
而是十六名!
其上十五人,不是皇子,與天朝一體同修的大勛貴之子,便是那些在天朝如此煊赫威勢下依然能保持半獨立地位的道、佛兩門的道子、佛子。
唯獨黃君實出身草根,沒有背景,除了傳道院,也無師承!
上一個這般人物是誰?
不敢言說!
所以,通過一些渠道打聽到某些消息的淨靈山絲滑完成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願深罪疑似三品大修士的黃君實;
在「鄉下地方」作威作福慣了的「土財主」喻家內部則還有很多人妄圖壓服黃君實這個異軍突起的區區三品劍仙!
大不了魚死網破,我不好過,你也別好過。
問題是,玉帶河水神這條魚太小,喻家老不死那條魚夠大但太老。
喻家有誰能破了黃君實的網?
裘宛如心中想著這些,低聲自語:
「井底之蛙!螳臂擋車!」
「不知所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