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風起玉帶河(二)
玉帶河流經留仙縣的河段呈「幾」字形。
有六個拐得或急或緩的河灣。
在縣城這一側,便是六個或大或小的碼頭。
在六個碼頭對面稍稍偏開一些的地方,則是六個或大或小的水寨。
名為六合連環塢。
說是水寨,其實六合連環塢從不做雞鳴狗盜之事。
只是吃拿卡要。
玉帶河上做航運的船隻,就算拿著衙門頒發的允航證,但是不給這些水寨貢獻,便難以安然航運下去。
不是今天的魚貨有問題,不新鮮,便是明天的鹹魚發霉了生斑了。
或者該及時送到的禽獸肉蛋壞臭壞臭的。
或者船行著行著,便在好好的河道上觸了礁。
總之就是問題不斷。
神奇的是,恢復貢獻以後,一切的問題便不是問題。
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沙河幫這個吃玉帶河航運和碼頭搬運飯的小幫派,一直發展不起來,也一直不敢發展起來。
便是因為六合連環塢太過……
無孔不入,而又神通廣大!
更是因為站在六合連環塢背後的,是喻家三房。
在四明府境內,只要不做得太過分,把底層百姓的路徹底斷了,弄出百姓家破人亡的事,觸及天朝紅線,喻家人堪稱肆無忌憚!
沙河幫算得了什麼?
留仙縣縣令也入不了喻家三房的眼!
有這般底氣十足的喻家三房撐腰,六合連環塢自立寨伊始至今,一直風調雨順,平安無事。
直到現在……
本書首發101kan.com,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轟隆一聲,炸如響雷!
六合連環塢第一寨子丑寨的寨門在陶鐵內煉神將神霄趙公胯下黑虎驚鴻一閃的撲擊之下,四分五裂。
水寨轟然洞開。
碎礫與灰塵四濺,棧道下水花不斷拍擊。
「仙神司辦事,閒雜人迴避。」
陶鐵的身影當先穿過灰塵與碎礫,左手執著與官袍配套的腰牌,開口喊話。
溫聲細語,和和氣氣。
然而殺性極重。
三班巡查使正式、編外、臨時共一百零六人,在兩位從九品巡查使莫雨晗和青雲道長帶領下,從陶鐵兩邊沖了進去。
如狼似虎,神情兇惡,欲擇人而噬一般。
「仙神司辦事,閒雜人迴避!!!」
那些在出門之前就異常興奮的巡查使們,口中吼著同樣的一句話,語氣一點也不溫和,動作更是粗暴。
子丑寨里的人,但凡避開得慢了一點,便會迎來一頓劈頭蓋臉的痛揍。
若是有人原先高高在上慣了,忍不下這口窩囊氣,想要挺身而斗,反抗霸權。
呵呵……
興奮的那些巡查使們巴不得如此。
「啊!」
「饒命!」
「我投降!」
「寨主救我!」
慘叫聲、求饒聲、呼救聲立即在子丑寨中各處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人在死,血四流。
打鬥的烈度卻控制在一定規模之內。
只一個照面,子丑寨頃刻間便死了二三十人,沒有起火。
沒有任何東西與建築被燒毀。
子丑寨,不堪一擊!
倒不是說六合連環塢盡招了一些沒什麼本事,只會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跳樑小丑。
而是仙神司內部實在太卷。
九品下修士,連臨時工的位子都坐不穩。
一旦表現不好,或者領導發話,隨時就得滾蛋。
君不見甲班原先的三隊隊長陳路回與那個口出不遜的老油子,在都巡查使獲得天朝嘉獎,賜下官身之後,立即悄無聲息被法曹剝奪了胥吏資格,趕出了仙神司乎?
這兩人還是正式編制呢。
都巡查使平日裡很好說話,可記仇也是真記仇。
他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誰讓我不爽,誰就別想爽。」
很明顯,六合連環塢不把都巡查使的話放在心上,已經讓都巡查使感到不爽了。
子丑寨四分五裂的寨門便是明證。
三班巡查使們,包括莫雨晗和青雲道長在內,可不想表現得太差,讓顯然要狠狠收拾六合連環塢的都巡查使不爽。
至於為什麼都已經殺了人,卻不放火……
都巡查使說了,六合連環塢藏污納垢,寨內必然有許多贓物。
有些贓物是必然要上帳冊的。
有些贓物卻不能上帳冊!
何謂不能上帳冊?
意思是有些東西不上稱沒四兩重,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住。
無論是六合連環塢背後的喻家,還是州衙、府衙、縣衙都不願意看到,某些贓物暴露在陽光之下。
屆時便不僅是利益之事,而是性命攸關,烏紗帽能不能保住的事。
對此,三班巡查使們大部分都是粗人,不甚理解,也不甚在意。
只是知曉,做好分配以後,他們能從這些上不了帳冊的贓物里拿走一份。
都巡查使言明了,這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有著上司批准文書在的合法所得。
機會只此一次。
下次誰敢亂伸手,拿不該拿的東西,誰就先掂量掂量,值不值一條小命。
沒有人不把都巡查使的話不當一回事。
恰恰相反,絕大多數巡查使都知道這並非恫嚇式的虛言。
可正因並非虛言,三班巡查使殺起人、抄起贓來,愈發賣力。
這一趟公務,不僅能立威立功,還有額外收穫。
著實賺大發了呀。
不想著狠狠出力的,不是傻子,就是有壞心眼子。
以後得離那些人遠點,免得被濺一身血。
如果說昨天的玉帶河只是飄來了烏雲,間或響了幾聲雷。
那麼今天的玉帶河便是風雷大作,暴雨滂沱,甚至有決堤發大水之勢。
留仙縣仙神司三班巡查使一改成立之後表現出來的溫吞作風,忽地從一隻懶洋洋散步的睡獅變成了一頭追亡逐北、殺氣騰騰、既凶也狠的雄獅。
這頭雄獅雖不放火,但殺人。
子丑寨一照面便被破了,因有人頑抗,陶鐵便下令,誅殺了寨內所有人。
兵貴神速。
破了子丑寨以後,陶鐵留下青雲道長,帶著一些人查封贓物,自己迅速率人往餘下五寨行去。
寅亥寨、卯戌寨、辰酉寨、巳申寨或徹底沒反應過來,或反應過來但沒及時且正確應對,或反應過來也做了應對但沒做到位,全被陶鐵下令殺光。
來到六合連環塢最後一個水寨午未寨的時候,陶鐵仍想貫徹留寨不留人的想法,卻沒能下成令。
午未寨的寨主領著一百多人跪在寨門外,解除武裝,自縛雙臂,背負著棘刺,擺出一副誠心請罪的模樣。
「投降啦!」
一見陶鐵及三班巡查使的面,午未寨寨主痛哭流涕喊道,「陶大人,我們投降啦。請將我們收監,或者轉給縣衙,不管怎麼判,我們都認。求求陶大人寬恕一二,允我們投降啊!」
「呵呵……」
陶鐵聞聲哂笑,「投降?」
說著,眉頭一挑,沉聲冷喝:「晚了!」
話音起時,右手已經豎起,就要揮下,指揮三班巡查使殺了他們。
「阿彌陀佛。」
忽地,一聲佛號響起,一個和尚自河上而來。
倏爾之間,便落在了陶鐵身前。
也擋在了午未寨寨眾面前。
這個和尚不是旁人,正是那一晚八十七子帶到霧山寺的十二名下屬中,唯一一個生人。
轉交原留仙縣城隍陰司十一司主吏給城隍柯猶遒的時候,一同轉交了過去。
沒想到這就被柯猶遒放了出來。
還敢光明正大現身,且出手干預陶鐵執法。
要麼是傻的,要麼是有恃無恐。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們既已投降,陶施主何必趕盡殺絕?」
和尚雙手合十,莊嚴正經,面容慈悲,語氣充滿憐憫說道,「貧僧覺得,世間殺孽已經過甚,還是勿要再添罪惡為宜,陶施主認為呢?」
「你叫我什麼?」
陶鐵直視著和尚悲天憫人的雙眼,漠然問道。
和尚愣了一下,明白過來,當即改口:「請陶大人恕罪!」
陶鐵再次漠然反問:「你在教我做事?」
「貧僧不敢。」
和尚微微垂下眼帘,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心,「貧僧只是在給陶大人提個建議,更是在懇請陶大人,慈悲為懷。」
「呵呵……」
陶鐵笑了笑,然後問道,「你跟著八十七子廝混,禍亂留仙縣陰陽秩序的時候,也有這般提建議,也是這般懇請的嗎?」
和尚聞言,臉上浮現痛苦自責之色,語氣慚愧說道:「可惜八十七子施主不怎麼聽貧僧的建議與懇請,仍造下了許多罪孽。」
「呵呵……」
陶鐵又笑了起來,只是笑聲冷了許多,「伱的意思,留仙縣這麼多年陰陽秩序亂了但沒有大亂,是因你以身飼虎,跟在八十七子身旁苦苦相勸的功勞?而不是柯城隍不動神色間,收服了文判、武判、牛頭、馬面、日夜遊神以及一幫陰差,方才做到的?」
「阿彌陀佛。」
和尚口誦佛號,認真辯解道,「貧僧不敢與柯城隍爭功。」
「虛偽!」
陶鐵毫不猶豫出聲斥責,「虛偽至極!」
所謂不敢爭功,言下之意,便是自己有功!
然而當真有功嗎?
明眼人都知道,沒有!
一點都沒有!
不過這些與陶鐵不甚相關,他只是拿此事來墊話而已。
只聽陶鐵冷冷說道:「和尚,我給你十息時間,從我面前閃開,否則,你便與他們陪葬去吧。勿謂言之不預。」
結尾六個字,便是最後通牒。
和尚聽了,沒有多大反應。
跪在棧道上的午未寨寨主卻嚇得魂飛魄散。
昨天,陶鐵帶人前來,勒令他們限期關門整改的時候,也說了這六個字。
彼時他們六個寨主還不當一回事。
結果便是,其他五位寨主現如今已經死翹翹了!
午未寨寨主不想步後塵,所以才靠著地利爭取來的時間,領著寨眾跪在門外投降。
他不想死!
於是午未寨寨主猛地抬起頭,沖和尚喊道:「大師!大師救我!我願意投降,我願意悔改,我願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大師救我。」
「阿彌陀佛。」
和尚口誦一聲佛號,對上陶鐵漠然的雙眼,懇請道,「請陶大人開恩,與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莫要……」
「聒噪!」
陶鐵猛地一聲冷喝。
唰的一聲。
內煉神將神霄趙公領著百五十名九品下位階的兵馬憑空出現在和尚身後,午未寨寨眾身前。
「趙元帥,殺!」
陶鐵的命令緊隨而至。
與此同時,鏗鏘劍吟聲乍然響起。
三班巡查使手中的劍也好,腰間的劍也罷,抑或是背負著的劍,
利劍也好,法劍也罷,抑或是飛劍,
全都震顫起來,發出激動、興奮、愉悅的吟嘯,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太乙分光,萬劍歸宗!
霧山寺與八十七子一戰,陶鐵徹底掌握了這一式。
更對「劍即是氣、氣即是劍」與「心中有劍,萬物皆可為劍」的劍理有了極其深入的理解,與卓有成效的踐行。
如今他雖未佩劍,但是心念一起,在場所有人的劍,都將成為他的劍。
此劍斬下,非死即傷。
只要和尚還敢廢話一句,不管他有什麼背景,有什麼原因,能讓柯城隍如此快地釋放,陶鐵必斬不誤!
和尚通常都是識時務的。
眼前這個和尚自然也是如此。
只見和尚緩緩閉上雙眼,面容浮現痛苦與愧疚。
在神霄趙公領著百五十名兵馬大興殺戮的時候,越發悲天憫人,也越發莊嚴肅穆。
不多時,神霄趙公幹淨利落幹完了活兒。
「辛苦趙元帥,請趙元帥暫歇!」
陶鐵向趙公元帥拱手一禮,客氣請回,然後右手輕揮,「查封。」
「喏!」
目睹了一場切瓜砍菜一邊倒的殺戮,三班巡查使的氣勢更甚,轟然領命,衝進六合連環塢最後一個寨子。
這時,陶鐵看著重新睜開雙眼,打算給死去的午未寨寨眾超度的和尚,沉聲說道:「和尚,我不與你辯經,但屠刀就是屠刀,若是放下,便能成佛,那佛便腌臢不堪,令人噁心,髒得很。」
說這句話的時候,陶鐵想到了前世看過的《西遊記》。
曾經天不怕、地不怕、桀驁不馴的孫悟空,見了獅駝國的城池,可就被「嚇了一跌,掙挫不起」。
那青獅是文殊的坐騎,白象是普賢的坐騎,大鵬鳥的身份更是特殊。
雖然只是前世的演義小說,不能妄自當真。
但是……
陶鐵又想到了自己與此界佛門為數不多的遭遇,心中呵呵冷笑,然後拉下臉來:「和尚,十息將至。」
隨著這聲輕喝,一柄柄各式的劍飛了起來。
嗖的一聲。
和尚身影不見了。
陶鐵啞然哂笑,發出一聲感慨:「這就是和尚啊!」
然後轉身看向玉帶河中。
在六合連環塢之外,還有一個地方,也是梳理玉帶河無法避開的。
那就是躍魚磯。
所謂磯,乃是指水邊突出的岩石或石灘。
躍魚磯面積不廣,也不甚高。
從高空俯瞰,其形狀像一條飛躍而起的鯉魚。
在魚背的地段,立了一座廟宇。
這座廟祭祀的神祇只有一位,那便是玉帶河水神。
喻家三房掌控的六合連環塢如此不堪一擊,卻能讓留仙縣縣衙拿它沒辦法,原因僅僅只是喻家撐腰嗎?
水神廟就在那看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