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黑簪
花溪縣,春雨沙沙。
縣衙後院,一處暖房中。
香燭晃動,燃香裊裊。
宋清披著袍子,看向一妙齡女子。
這女子樣貌倒並不驚艷,只是天生一股柔媚之態,眼眸中時時浸著春意。
又偏生柔弱之態,讓人食指大動。
這女子正是秦如鐘的妹妹秦氏。
「如何?」宋清頗有期待的問。
秦氏露出柔媚姿態,嬌聲道:「妾身羸弱,小宋仙師也不知憐惜。」
宋清一聽這話,立即笑了起來。
然後,宋清又問道:「我與齊珍孰強?」
秦氏愣了一下,才想起齊珍是指齊仙師。
她不由得在心裡對比一番,覺得小宋仙師也就恢復的快點,別的還不如齊珍那老東西呢!
倒是聽說花溪縣有個能轉車輪的,天賦異稟,合城女子稱道,便是連國師之女都被拐跑,卻一直無緣得見。
「還仙師呢,我現在不上不下,你還有臉問?」
秦氏撇下心中不滿,面露嬌羞,道:「自然是小宋仙師強。」
宋清對秦氏的回答很滿意。
這時,有人輕聲敲門,口稱仙師。
「進。」宋清道。
任巧雲低著頭進來,盈盈行禮,道:「青羊派的人回來了。」
「我知道,應是沒成吧?」宋清語氣淡然。
「是,只回來幾個年輕人。說是七日前找到了他們,掌門和長老都死了,他們在山中藏了數日,才……」任巧雲低著頭回。
「好了。」宋清擺手,示意不用再說。
那邊秦氏卻著急問道:「我兄長呢?他怎樣?」
任巧雲並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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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仙師,求你救我兄長!」秦氏上前,抱著宋清的腿,語聲哀婉。
宋清也不理她,只看向任巧雲,問道:「我聽到有兵戈之聲,外面怎麼了?」
任巧雲苦道:「城外來了亂軍,在攻城呢。」
宋清點點頭,穿上衣袍,邁步走了出去。
來到那涼亭,便見張寒已在候著了。
「宋師弟,一朝夢醒,如何啊?」張寒笑著問。
「也無甚趣味。」宋清坐下來,笑著擺擺手,「有那一盞茶的功夫,不如靜心修道。」
「……」張寒愣了下,連連附和。
「外面亂軍圍城,兵戈之氣盈天,血腥氣更是沸翻。」
宋清面上竟有悲憫之色,「這些凡俗之人,當真是幼稚可笑。」
「都一樣的。」張寒笑著給倒上茶水,「咱們老家不也一樣,不時也要鬧騰。」
「不一樣的。」宋清搖搖頭,說道:「這些凡俗之人,得動了手才能分出上下。咱們是以境界論高低,倒是省了許多殺伐。」
「也是。」張寒並不爭辯。
「走吧。」宋清語氣輕鬆,道:「把那林轉輪料理了,也該回山了。放縱日久,該收收心了,終究大道才是根本。」
「正該如此!」張寒立即捧著,道:「師弟習命理之道,不卜一卦再去?」
宋清笑著搖搖頭,道:「如意承師父的命理之學,我主要學的是水屬功法。於命理之道,我其實只學了個皮毛。」
他話里非常謙虛,但手卻一轉,拋出兩個月牙青石。
那青石又旋即落在掌心,宋清瞧了眼,便又握了手掌。
「主何?」張寒笑著問。
「張師兄,我教你個好兒。」宋清卻不直說,笑道:「命理推演之學,雖求的是趨吉避凶,但也不能事事仰賴,否則本心易亂,反誤了大道之路。」
張寒聞言,立即做恍然大悟狀,道:「師弟不愧是少年天才,曲師伯真沒找錯傳人!以師弟的心性和悟性,那鍾秀秀終究是不行的。」
「張師兄言過其實啦。」宋清被捋的舒服。
「師兄我是發自肺腑!」張寒一揮袍袖,又忍不住問道:「師弟,方才到底是吉是凶?」
「區區兩個凡俗,於我等不過是螻蟻?能有什麼吉凶?」宋清大笑一聲,「無凶無吉。」
兩人說完,竟都化作遁光朝北方去了。
此時春雨未停。
城內城外,不管是進攻的亂軍,亦或者城中百姓,皆都跪拜不休。
「神仙救苦救難!把城外亂軍全都殺了!」
「仙人可憐可憐我們苦命人啊!把那些豪強劣紳,貪官污吏全都滅了!」
然而,仙人似覺百姓心不誠,不僅不做聲,反而向更遠處遁去。
「神仙不來救苦救難!那就我們來!殺進城去!殺狗縣令!殺豪強!殺劣紳!均田畝,免丁稅!」有一人舉臂呼喊,目眥欲裂。
一時間應者雲集!
春雨沙沙,不管城內城外,滋潤萬物之心並無分別。
而那兩道遁光已進了天琅山,不時微微偏轉方向。
剛過晌午,宋清與張寒落在地上。
「這是齊珍身死之地。」張寒環顧四周,伸臂指向洞口方向,介紹道:「就在那洞裡。」
說著話,一群黑鴉撲閃而起,個個油亮肥碩。
宋清並沒有來過此地,他環視一圈,只略點了點頭,便伸出手掌。
掌心有一黃豆大小的螞蟻,觸角指向那洞口方向。
「歸。」宋清緩緩開口,接著便有另一隻螞蟻飛來,落在他手心。
兩隻螞蟻碰碰觸角,似頗為興奮。
「同心蟻可不好尋,師弟福緣深厚。」張寒艷羨道。
「碰巧遇到而已。」宋清拿出一個丹瓶,倒出一丸黑色丹藥,兩隻同心蟻便撲上去啃食。
待吃完了那丹藥,宋清將兩隻同心蟻收到一小瓶中,目光看向了那山洞。
很快,便見一人走了出來。
那人背著劍,手執弓,腰杆筆直,面白貌美,偏又英氣逼人。
正是裴寧。
兩方相距百餘步,不見半分殺氣。
「宋仙師,張仙師,秀秀已被曲仙師帶走,林轉輪與我也絕無可能去尋她,何必苦苦相逼?」裴寧行了一禮,朗聲開口。
「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宋清竟頗有感慨,「只是師父一向獨斷慣了,又是個不許出岔子的人,我實在不能違背。」
「伱快些讓林轉輪出來受死!」張寒有些不耐煩。
裴寧不理,竟張弓向宋清射箭。
宋清微微一笑,略一抬手,那無比迅疾的一箭竟慢了下來,而後緩緩墜地。
「師弟,莫跟她廢話!直接殺了就是!」張寒踏前一步,手上覆蓋寒霜,正要出手,便見林白從洞口走了出來。
入道之人因軀體被靈氣滌盪,已脫凡體,是故修行之人一眼便能認出。
宋清與張寒覺出不對。
「練氣?你竟已入道?」宋清皺眉,隨即立即後退,同時身周出現濃郁水氣,牢牢護住己身。
「好賊子!你——」張寒還沒說完,便見宋清往後急退,又施法護體,他便有樣學樣,也連連後退,身周凝聚冰山虛影。
「你我各守一方。」宋清也不看林白,皺眉環視四周,又低聲吩咐一聲張寒。
張寒聞言立即照做,兩人背靠背,小心防範,如臨大敵。
林白和裴寧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明明自己才是絕對劣勢,可對方竟然謹慎到令人髮指。
接著宋清又飛身而起,不見了蹤影,過了盞茶時光才回來。
他朝張寒搖搖頭,示意安全。
「林轉輪,你如何得了入道之法?與九陰山那人又是何關係?」宋清距離林白百丈,依舊穩的很。
「無可奉告!」林白朗聲回。
張寒也明白了過來,他見到林白手指上銅戒,立即道:「好你林轉輪!你竟與九陰山之人有勾結!齊珍的儲物戒也被你收了!你當真大膽,做下此事,竟還在我曲師伯面前晃悠!」
「看來今日殺你不得了!」宋清面露笑意,「需得把你帶回山門,請長老搜魂一番才是!」
說完,他依舊不出手,只勝券在握的看著林白。
以築基對練氣,還是才入道沒多久的練氣,幾乎手拿把攥。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見林白與裴寧射箭。
然而場上忽的生出朦朧水波,那迅疾的箭矢一入水波之中,便似入水受阻了一般,緩緩墜落。
攻勢就像小孩子過家家。
「他才入道沒多久,就算能用術法,百步的距離,也全然無用。」張寒笑道。
兩人當真穩妥之極,明明必勝之局,卻偏偏採取守勢。
沒過一會兒,便見林白與裴寧丟掉弓箭,兩人竟現出拼死之意,提劍攻來。
「你初入道,又有境界壓制,並無半分勝算。」宋清微微一笑,身後現出長河虛影。
「大河之水!」
水勢浩蕩,林白與裴寧立時便覺身入湍流之中,行進萬分艱難。
本就艱難,張寒掐訣,身後現出冰山虛影。
「去吧!」
霎時間,兩人如墜冰窟,身上血肉似乎要凍住了一般。而就在這時,冰山虛影從頭上落下。
林白手執長劍,現出耀目劍芒,竟沖天而起。
轟然一聲,冰山破碎,林白重重摔落在地,劍芒消逝。
裴寧也被冰山虛影掠到,當即被掀翻數丈,口吐鮮血不停。
「我還沒出力。」張寒笑笑。
他與宋清配合默契,一個延緩行動,一個出手攻擊。
林白起身,以劍撐地,緩了幾息,便又站起。
身周水波虛影洶湧,幾乎站不穩身形。
晃晃悠悠之間,只見林白手中長劍又現熾目光芒,手腳之上凝結的寒冰碎去。
「他要拼死。」宋清淡淡道。
「又如何?」張寒笑道。
「蚍蜉撼樹。」
宋清點點頭,便見林白陡然朝二人奔來,身影似青煙薄霧,竟迅疾之極,那水波虛影好似緩不得半分。
可剛等林白進入兩人身前五十步時,便見林白慢了下來,他身上布滿了水線,好似捆綁住了一樣。那水線猶自不停,就順著口鼻,進入到林白體內。
「我不殺你,只……」
宋清面帶淡淡笑容,自信滿滿,好似閒庭信步,可話還沒說完,便見林白竟丟掉長劍,手中握著一支小小黑簪。
林白手握黑簪,注入靈力。
這是貞姐離開時所贈,曾留言:或可救命。
這也是林白最後的依仗。
先前一直不知如何用,可入道之後,林白不用人教便知,只輸入靈力,便能開啟。
雖不知這是何物,有何威能。但林白知道,這是只有這唯一的活命之機了。
是以方才拼死向前,只想多靠近一點。
「這簪子裡別是藏了一把無敵飛劍吧?」
林白這般想著,將靈力注入。那黑簪似有感應,微微動了一下。
一時間,在場四人似都聽到了細微的蟬鳴。
「需要多少靈力?我得省著點用……」林白合計著呢,忽覺那黑簪似有巨大吸力。
氣海之內的靈力陡然一空,林白立即軟在地上,身上提不起半分氣力。
便是氣血也被抽去許多,身子沒一處是硬的。
繼而七竅湧出血絲,全身肌膚也滲出點點鮮血。
頭更是劇痛無比,好似無數銀針在扎。
「我……」林白只覺腦子都沒法思考了,心中驚懼不定:這到底是救命還是害命?
單單用出來就要了我半條命!
「這是符寶!金丹符寶!」張寒面露驚恐,正欲回身而逃,便覺重重威壓降下。
那黑簪化作一巨大黑蟬,雙目晶瑩,倒映日月。
林白耳鳴的厲害,卻還是聽到了張寒的驚呼。
「符寶?金丹符寶?可那時貞姐還不是金丹……是她長輩送的?她的保命之物送了我?」林白渾渾噩噩,稍稍思考便覺頭疼無比。
「你有符寶,我豈能沒有?」
宋清面有驚訝,卻不慌張,站穩身形,手中出現一獸皮。
隨著他出聲,那獸皮無風自燃。
霎時間,一道巨大的玄龜虛影現出,似能撼動山嶽。玄龜雙目盈盈,好似能容萬物。
「都知我師擅命理之學,不擅爭鬥。其實我師於防守之道上,也頗有見解。」
果然,那玄龜背上明亮幾分,隱隱有八卦之形。
玄龜如山嶽般不動分毫,四周水氣澎湃,亦有堅固之意。
宋清和張寒立在玄龜虛影內,兩人也無輕鬆之色,反而更凝重幾分。
只見那黑蟬虛影轉瞬而至,觸上那玄龜防禦後,玄龜虛影竟湮沒無蹤。
「跑!」張寒是個慫的,反身就逃。
「苦也!」宋清大駭,明知想要逃已來不及,便立即掐訣,可身後長河虛影還未顯現,那黑蟬竟已穿過了他的軀體。
而就在他身後五六步的張寒也不能倖免,同樣被黑蟬穿體而過。
就像清風拂過。
「我命休……誒?」張寒口乾舌燥,心中恐懼之極,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不適。
摸摸頭,沒事。摸摸身,沒事。摸摸襠,少個東西,可這之前就少了……
稍稍運轉靈力,更是暢通,毫無半分不適。
張寒回過頭看宋清,只見宋清也迷茫之極。
兩人方才明明被黑蟬穿過軀體,竟然毫髮無損。
不僅兩人無事,便是腳下地面,身周樹木,也無半點損傷。
兩人呆呆愣了下,去看林白。
只見林白整個人縮在地上,衣衫上滲出血污。
面上七竅有血痕,臉上血汗交流。
就像是在妓館不眠不休了一整年,腎虛到極致的人。
裴寧踉踉蹌蹌的走上前,癱坐到林白身邊,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三枚丹丸,全數塞到林白口中。
可根本沒甚效果,林白還是抖個不停,好似冷的很,但身上又偏偏都是虛汗。
裴寧握著劍看向宋清和張寒,嘴上小聲埋怨道:「你老相好送的好東西就是這?是讓你回憶起被她榨乾的經歷吧?」她怨氣極大。
「林轉輪!」張寒在那邊忽的出聲,「你區區練氣二層,強行引發符寶,你沒死已算是幸運了。」
「把他帶回山門,細細查問才行。」宋清面上略有蒼白,是方才用了符寶的緣故。
「正該如此!」張寒立即應和道。
宋清微微頷首。
裴寧擦擦唇邊鮮血,站起身來,橫劍身前,道:「宋清,先殺我再說。」瞥了眼林白,沒好氣道:「什麼老相好,還是得老娘!」
宋清根本不做理會,輕輕彈指。
一道水線迅疾的向裴寧而去,叮的一聲撞到長劍上。
長劍崩碎,餘力不減,裴寧承受不住,後退兩步,被林白身子絆倒,竟一屁股坐到林白頭上。
「……」裴寧生怕把林白坐死,趕緊一個翻身。
見林白還在喘息,裴寧便抱住他的頭,看向宋清。
只見宋清邁步而來,一步,兩步,三步……
然後忽的停了下來,面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抬抬手,提提腳,好似在疑惑手腳屬不屬於自己。
「這是……」他一出聲,便聽出自己昔日的溫潤嗓音變得乾澀蒼老。
像是個老人一般。
側頭去看張寒,只見張寒也在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己。
兩人眼中皆有驚懼之色,一時間都呆立不動,好似被定住了身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