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塵氣
暴雨傾盆而下,掃去了夏日炎炎,屋檐上、青石磚路上無數雨珠亂蹦亂跳,長街上雨水順著地勢匯聚成一道水流流到排水口處。
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芸州城解除禁令,城中不時有三兩披著蓑衣的行人匆匆而過。
大雨隨風吹起一陣陣雨霧,遠遠看去青磚瓦舍上升起陣陣煙雨,江南小巷裡雨聲淅淅瀝瀝下著催人入眠。
聽雨閣後院的迴廊下,陳北陌捧著一本書典細細讀著,身側木案上放著一壺茶,紫砂雲壺下有個精細的小爐,裡面放著無煙木炭溫養著一壺茶水精華。
他品著茶,看著書中古典籍所講的歷史傳記尚覺神奇,因為這個世界軌跡不同,可大多數的歷史人物都是有的。
比如後周的三國時代,名人輩出,爭了幾十年最終還是未統一天下,也因此這方大地一直都是紛爭不斷。
如今的西晉北面有著拓跋國、金國、遼國等遊牧民族,對西晉虎視眈眈。東北方向還有高麗國,正東方則是實力愈發強大的齊國,是數十年前滅了東晉的主導力量。
西南方向有豐國,正南有雲竹山後的苗人,西南更有號稱祝融之國的吳國。
至於西邊則好多了,遼闊的大沙漠阻攔了大食等沙漠王國的步伐,頂多派遣商隊通商互利。
可以說西晉的地緣是最差的,但國土裡也有最肥沃的江南和南下汪洋的兩廣之地。
只不過數十年前兩廣之地被齊盡奪,如今的廣南行省是不靠海的,甚至按照東晉最強勢的地圖來看這裡是巴蜀之地的邊緣,可不是靠海的廣南行省。
只是景帝倔強的保留了十三行省的行政疆域,把巴蜀邊緣劃成了如今的廣南,皇帝硬要說這個地方叫廣南,誰能說不是?
卻也因此警醒著子民,他們曾經的十三行省之地。
陳北陌讀通史記傳,明白了這天下局勢,卻也知道東晉曾經是天下第一強國離不開超凡偉力的支持。
如今的西晉更是如此,皇帝對六神司的倚重誰都看得出來,可卻沒辦法,因為真的需要六神司來維護家國安定。
陳北陌不由得慶幸,還好自己那夜沒有想著威脅知府,沒有選擇下殺手,否則如今哪裡還能安穩的在家中聽雨品茶?
身側,北辰君看他喝茶喝的滋滋有味,不由得也叫囂著想喝一喝。
陳北陌笑道:「你個長蟲也想著學人品起茶來了?」
「嘶嘶…」
怎麼了?蛇就不能喝茶嗎?
陳北陌拿了茶盞,笑著為它倒了杯,「小心燙。」
北辰君爬上桌子,頭一伸就把茶盞吞到嘴裡仰頭倒下,然後甩出了空盞。
下一刻,它被這滾水燙得在地上亂打滾,慘叫著掙扎了好一會才平息下來。
再看向那茶盞時,眼裡浮現出了厭惡。
陳北陌笑著看了場蛇舞,道:「說了讓你慢些,品茶靜心,慢潤肺腹,才能得其味。」
「嘶嘶…」
你個坑蛇的給自己餵壞水喝!
陳北陌笑著搖搖頭,站起身來放下書,拂袖一揮雲袖帶風,吹滅了木炭。
這是他將坎水真氣聚於手穴上延伸出來的特性,坎水有滅火鎮陽之性,區區凡火自然一揮即滅。
「讓伱多長點記性,學人也別什麼都學,慢慢來。」
北辰君聞言尾巴一翹,轉過身不去理他了。
閣樓里,陳北陌左右索性無事,便整理打掃起屋子,按規矩再過半月就該開業了。
一轉眼,就是三個月了。
木舊的櫃桌上還擺放著一張珠黑髮亮的算盤,猶記得師父曾經最愛拿著算盤,手指撥動著算珠,兩兩相撞就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有時候算了好一會師父才能算清楚銅板多少文,成本多少、人情多少,賺多少能餬口又不至於讓客人說貴。
那張小小的算盤上,是師父一人操勞家宅養家餬口的計較。
都說親人離世時或許不會太傷心。
直到某一日,當看到熟悉的物,熟悉的事,熟悉的場景,發覺那個親人是真正的徹底離開你時,眼淚才會瞬間泉涌。
陳北陌自認為不是個冷血的人,從他睜開眼醒來,看到這方世界時第一眼就是滿臉焦急與緊張的師父,在看到他醒來時又轉為驚喜與安心。
十年養育恩,五個字就能說完,可只有切身經歷才懂得其中艱辛與恩情如山。
陳北陌眼角紅紅的,擦乾淨櫃桌,拿起算盤,輕輕撥動亮澤的算盤,以後,這裡將由他來管。
閣樓外,雷雨聲聲,光從木雕窗縫裡透過,照在有些昏暗的屋內,有細碎的塵在光影中落到了他身上。
……
六月十三,陳北陌背著竹筐出城,往山中去。
昨日下過大雨,碧綠的草木上都還有遺留的水珠,空山新雨,白雲浮日,山鳥鳴,蟲草兒叫,竹林里,碎影斑駁。
陳北陌背著竹筐,取出伐刀,在茂密的竹林中尋到了一棵粗大的毛竹,油紙傘的傘骨、傘架皆需要用堅固的竹木來做。
而雲竹山中自然是不缺少好竹子的!制傘中光是選材都要在上百種品類的竹子中尋找最合適的,其中多以毛竹或是江南淡竹最為適宜。
他拿起砍刀,三兩下就把一根粗大的竹子砍倒,竹葉簌簌落下,如今的陳北陌力氣之大隻一刀就能斷木截木,只是他更習慣往日裡砍很多刀才能斷的記憶。
把一棵竹子放倒後,又從筐中取出削刀、碼鉛、運刨等工具,只小半時辰就將一根大竹砍劈削成數數十根粗細不等的竹枝、竹棍、竹條,放入筐里。
由於家中還有不少傘,他也只是提前備用做起傘,畢竟一把傘做成需要月余時間總不可能等店中傘都賣完了再開始做吧?
他一口氣砍了四根大竹,分劈砍挑後裝滿了一竹筐的竹木,這時天色已經到了午時,也有其他采竹的山民前來采竹,多是臉熟卻不怎麼熟悉的人。
有的還問起他怎麼這幾個月不見老師傅來采竹了,陳北陌如實回答,那些人都不由得嘆息。
待走回城中的路上,穎河邊的一個碼頭旁圍著一群人議論紛紛,陳北陌好奇的看了眼,他遠超常人的目力一看就發現了眾人圍著的地上躺著一個年輕人,這人正是前些時日交了錢取傘的徐治。
此時的他面色煞白,嘴唇烏黑,整個人已經昏厥了,渾身濕漉漉的,顯然是被船家剛打撈上來的。
無論是出於顧客,還是同情,又或者是街坊近鄰的緣故,他走上前去分開了眾人,放下竹筐伸手去探徐治的鼻息與脈象。
「唉,小兄弟,他已經沒氣了!」
「我試過了,這可憐漢子人是醒不來了。」
「還是找一找相識的人告知家裡來親人領屍…人吧。」一個人嘴快,但又覺得有些不道德,把領屍改成了領人。
陳北陌也看了不少醫書,由於修煉需明周身穴竅,他自然記得許多穴竅的作用,再加上過目不忘之能,也算是個半吊子中醫了。
雖然鼻間沒了氣息,可脈相還有一絲,證明快死了,可也是活著的。
陳北陌伸手在他身上幾個穴竅點了一圈,看似無力可其肉身力量絲毫不輸於有內力加持的二流高手,點了幾圈就間徐治喉嚨一鼓,頓時吐出了許多水來。
然後陳北陌運起坎水真氣,氣走掌間,控了徐治肺腹中的河水盡數吐出,他的鼻息重新恢復,又掐了掐人中與太陽二穴,果然眼皮耷拉著睜眼醒來了。
「咳咳咳…我這是…在哪裡?」徐治虛弱的問道。
「你溺水了,先不用動,躺著休息會。」陳北陌出聲安慰道:「應該有人已經去請徐大叔了,等一會就好。」
「哎呀,真活過來了!」
「真神了!這都能救過來!」
圍觀的眾人不由得嘖嘖稱奇,也有人夸道:「小兄弟,好醫術啊!」
「多謝誇獎,不過是來得正巧,若再晚一步只怕就回天無術了。」陳北陌站起身,笑著拱手。
眼見人活了,眾人也都各自散去,只有陳北陌留在原地看著他。
「徐大哥,怎麼好端端的落水了?」
「唉,二陌啊,你不懂我。
巧兒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我是自去跳河求一個解脫的。」徐治一臉傷心欲絕。
「什麼?殉情?」陳北陌有些另眼相看了,「知道徐大哥你深情如許,卻沒想到你這般痴情。
那日你來付錢走後,巧兒上門取傘時可是在別的男人懷裡鶯鶯燕燕呢。這般女子,一時歡好也就罷了,何苦捨棄性命?不值啊。」
「不可能,巧兒對我說她只是與那候府公子周璇,怕得罪了貴人吃罪不起。」徐治一臉堅決的不信。
陳北陌見狀知道了這傢伙的痴情,也真是戀愛腦了。
只能扶著他尋了個樹下休息,等著徐家來人接。
陳北陌正聽著他與巧兒的愛恨情仇,徐治不停說著他們倆如何相愛,如何私定終生的。
說到最後,他還入情的扶著樹站起身來,半哭半說道:「可憐我與巧兒深情緣,天公卻無成人心?
」
說著,他竟然有些痴迷的看著柳枝,呢喃道:「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仇。
海棠未語,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陳北陌腰間懸掛的金鈴在這時忽然響起,金鈴清脆悅耳之音震盪,定住了徐治,一縷霓虹被攝入了鈴中。
金鈴止息,痴人說夢,睡倒在了古柳樹下。
陳北陌取下金鈴,詫異端詳了一會也不見什麼神異神通出來,只是鈴鐺中好像沉重了一點。
那縷虹光又是什麼?按照先前金鈴表現猜想,難不成是愛恨情仇紅塵氣?
他探了探鼻息,發覺徐治只是睡著了,心中一松,萬一這金鈴把人吸死了,他可又成了兇手。
待到半個時辰後,徐治他爹徐大貴帶著牛車與小廝焦急趕來,聽聞寶貝兒子已經沒事了放心許多,萬分感激的謝過,才帶著徐治去看大夫。
陳北陌回了家中,把竹材浸泡在藥缸里進行防蛀、防霉處理,忙到天黑才歇息了下來。
他取出金鈴仔細端詳著,這古鈴是件極其貴重的寶物,能攝取古董上的古氣和各種紅塵氣,還有妖物敬仰的信力,只不過這些氣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事件。
看來,這古鈴就是需要在紅塵中尋覓古氣,才能一點點覺醒神通神異。那他開起這聽雨閣就十分有必要了。
凡有買賣,必經千百人,可過紅塵莽莽,定然能有被古鈴所攝入的紅塵古氣。自己也能紅塵煉心,逐漸磨礪自己的心境,免得只修玄炁不修心性,失本奪歧。
只不過,要開著傘鋪,做生意、做傘、采材需要的事都不少,自己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嗯,是時候體驗一把封建社會的樂趣了。
……
第二日天一大早,陳北陌就來了東城,經過兩月修建,新的東城已經逐漸有了雛形,擁擠雜亂的各種人群都擠在如今只有的兩條街上。
一條街是買衣食住行的店鋪,一條街是伢行。
這裡有著許多罪犯、賣身之人、還有異國人,這裡的人不同於西坊的幫工,他們是沒有人身自由的奴隸。
一旦被人買下,就會淪為主人的私產,沒有人生自由,從生到死都歸主人所有,但官府也明令禁止私下殺害奴隸、家僕等,若有重罪需經官府判決才能由主人處置。
這種奴隸的存在雖然被允許,卻也被朝廷限價不許過低,不許無辜虐待私奴等法令適當提高奴隸的地位。
尋常一個壯年男子奴隸至少需要五兩銀子,好一點的,或者是吃苦耐勞能幹的,有一技之長的都會價格極高。
而且,買回去還要給官府交稅,還要包括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費用,尋常人家就是買得起,也用不起。
陳北陌來到這長街上,看著伢行不少婆子、婢女、侍童各種類型的都有。
他挑了許久,在一個衣衫破爛不堪,渾身黑不溜秋的男孩身前停了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抬起那張滿是污穢的小臉,看著身前的男子怔怔道:「奴,奴名狗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