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雷雨
江潯要去廣州了,蘇民老師讓他到家裡吃飯。
「濮哥—」
剛進門,濮存晰就迎了上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緊緊的擁抱。
「什麼時候從美國回來的,您通知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濮存晰在江潯心裡是亦兄亦友的存在,這一家人待他也真的好。
「昨晚剛到·————」蘇民老師的愛人賈老師笑道,「你們倆,別在門口說了,
進屋說,屋裡說去——.」
「我們都不知道他要回來—----美國的戲拍完了,上海補拍了一些鏡頭,他就提前回來了—————」濮存晰的愛人宛萍嫂子也笑著過來,「這不,聽說你要走,爸爸說乾脆今天也不在家裡吃了,我們去烤肉宛吃烤肉去———..」
「別說,我還真饞了————」濮存晰轉身抱起三歲的小女兒,「在美國整天就是漢堡可樂,沒有中餐—"
「爸爸,你整天吃好吃的,還饞?」小濮方笑著刮著自己爸爸的鼻子,「羞一眾大人都樂嘍,在此時的中國,漢堡絕對是好東西,可是對美國人來講,
那就是填飽肚子的東西。
「爸爸,剛才夏鋼打電話,也要過來—————」濮存晰笑著給女兒穿鞋,「要不.....
「叫著他爸爸,叫上他們一家子,我們兩家人一起吃肉。」蘇民樂樂呵呵道兩家人,江潯一時有些沉默,蘇民老師顯然沒有把他當外人。其實從演完桑樹坪紀事,他也有好長時間沒有跟夏淳導演坐在一塊了。
烤肉宛,是此時北平極為有名的烤肉店。
店內黃色的木門窗,藍色的衛生牆,灰色帶座套的椅子,還有穿著白大褂跑前跑後的廚師·都讓江潯沉浸在這個樸素溫暖的年代裡。
「人太多了—.」
好不容易找到座,沒過多一會兒,夏淳一家子也到了。
「這是潯子給你帶的煙,正想哪天給你帶過去呢。」蘇民笑著拿出一條萬寶路,放到夏淳跟前。
江潯有些羞郝也有些感激,他匆匆從廣州而回,就給蘇民老師帶了一條萬寶路,沒成想蘇民老師借花獻佛,轉手給了夏導。
「我啊,有福氣抽這個萬寶路嗎?你留著吧。」夏淳導演喜歡,嘴裡卻調侃著。
「您啊,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兒」,兩大強國侍候著您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少嗎?」江潯順嘴插話。
霍茶館裡的台詞,大家轟堂大笑,夏淳導演笑著指指江潯,欣然把煙收下。
笑聲中,濮存晰把夏鋼介紹給江潯,他在北平電影製片廠工作,「您好,我是蘇民老師的學生。」江潯自我介紹道。
「好學生。」夏淳笑,「誰也搶不走的學生。」
大家又笑,笑聲中,賈老師看一眼蘇民,「就這樣,愣是沒表揚過一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潯子哪兒表現不好呢。」
氣氛很是輕鬆,看店裡人滿為患,服務員忙得腳不沾地兒,濮存晰就提議自已烤肉吃。
自行烤肉,也是店裡的一大賣點。
大家說著,江潯就忙了起來,醬油、黃酒、砂糖、蒜汁、薑汁一起加入新鮮的羊肉之中,攪拌個十圈八圈,他就倒在了炙子上,這個時候的炙子不是後世的鐵板,而是由一根根鐵條釘成的圓板。
圓板上有均勻的小縫,下面的柴火可以從小縫中透上氣息,「這樣還帶有柴火的清香.—」"
江潯使勁地吸一吸鼻子,小濮方也學著他的樣子吸吸鼻子,逗得一眾大人又樂嘍。
濮存晰和夏鋼也動起手來,烤到八分熟,將香菜蔥絲倒在上面,再撒上麻油,江潯就一手拿著盤子,一手拿著竹夾子,用力地攪拌著。
「老師,夏導,你們先嘗嘗————"」
蘇民、夏淳各夾起一筷子放進嘴,「香,真香,這手藝趕得上大師傅了。」蘇民誇獎道。
得,江潯笑了,這還是老師第一次誇獎自己。
「潯子會吃,在咱們人藝,愛吃羊肉的,于是之第一,他排第二,」夏淳導演給三個年輕人都倒了一杯啤酒,「昨天,老於找我,院裡準備復排雷雨了。」
雷雨?
濮存晰馬上看向夏導,江潯夾著羊肉的筷子就放不進嘴裡了。
話劇圈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有演過《雷雨》的演員才能稱得上是話劇演員。
文藝界也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說不盡的曹禺,演不完的《雷雨》。
曹禺因為這部處女作,在話劇界近百年的時間裡,幾乎無人超越。
嗯,雷雨里重要的男性,周萍,周沖,魯大海。
魯大海是一個心思單純,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在《雷雨》中戲份並不多,這個角色江潯並不想爭取,可以排除。
剩下的嘛·—·
「嗯,吃菜,」蘇民老師笑著看著夏淳導演,「曹禺先生自已說過,他最喜歡裡面的繁漪,我啊,還是喜歡周萍.-你們呢?」他看著自已的兒子跟江潯。
五四版的雷雨中于是之飾演周萍,七九版中,蘇民飾演周萍,在劇本的提示中,周萍身上有一種可以煉鋼熔鐵的、不成形的原始「蠻」力--—·
江潯看看濮存晰,有師兄在,這個角色他不爭了,也爭不動。
可是無論周沖還是周萍,都是中國文學史上經典且具有挑戰性的角色,
他想爭一下周沖。
「你們倆都可以試一試唄。」夏鋼吃著烤肉,隨意說道,「一個周萍一個周沖,在生活中看著就象哥倆。」
嘴,連濮存晰的愛人宛萍嫂子都笑了,「你爸爸還沒說話,你就給安排好了?」
夏淳導演抽著煙,他沒有問濮存晰,而是問起了江潯,「潯子,你怎麼看雷雨?」
雷雨?
一場《雷雨》,在中國話劇舞台上轟鳴了近三十五年!
「兩個家庭,八個人物,三十年恩怨,匯聚成舞台上的風雨雷電。」江潯想也沒想,張口就來。
嘴,這倒讓夏淳放下筷子,原本只是隨口考校一下,可是這個小潯子,總能給他驚喜。
「繼續說。」
「愛與欲望,善與偽善,冷漠與欺騙,都在這聚光燈下接受評判。』
「如果說人生如戲,沒有哪出戲能夠如此驚艷。如果說戲如人生,戲中故事遠沒有生活震撼。」
「那一夜的大雷雨,打濕了近代戲劇史的封面。好在每一聲感嘆,都留在了幕啟與幕落之間哦,江潯講完了,沒有人說話,就連小濮方也是靜靜地喝著汽水,看著幾個大人。
「嗯,你想站在雷雨的舞台上嗎?」夏淳導演突然問道。
「想,」這齣劇,院裡肯定會傾巢而動,必須是頂尖演員才能進入這傾盆的雷雨之中,江潯毫不猶豫地站起來,雙手舉杯,遞到夏淳導演跟前,「戰士應該死在戰場上,作家應該死在書桌上,演員應該死在舞台上,我想死在雷雨的舞台上。」
可是烤肉吃完了,外面沒有打雷也沒有下雨,夏淳導演也沒有給個答覆。
大人們先回,濮存晰、夏鋼相約著到北影廠走走,江潯也跟了過來。
「潯子,你真會說話,你看你把我爸爸感動的,羊肉一點沒吃,都撥給你了——--我敢給你打保票,雷雨中肯定有你一個角色——-對了,哪天我們也合作一把。」夏鋼看看江潯。
哦,江潯心裡就是一陣激動,他順手就想點燃一支煙,嗯,公關小姐可得抓緊拍了,明天,不,今晚就回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