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國夢遊白雲峰 公子新拜監軍職
駢生出了屋,不敢多做聲張,只得將四公子給的黃豆野菜小心煮了,等著冷下來送上去佐茶。不多時,門外四架車馬已經到了,分別是南不聞,公昭,桐馬,南北守人四位重臣。五公子守在門外,見這幾人來了,忙上前行禮說道:「相國大人,諸位大人,王上此刻應當在王宮動身了,約莫還有一個來時辰,各位大人請先入座吧。」公昭,桐馬,南北守人皆面帶狐疑之色,唯有南不聞不漏聲色,隨著五公子進了正堂,坐定。
南不聞乃是一朝相國,桐馬執掌軍神殿,公昭是老臣,南北守人本是南方野人的太子,因諸部族作亂才為避禍逃到觸國,本身又是個天賦極佳的根骨,一路便做到了十哲,雖說平時不大管些實事,在十哲中的地位卻極高。座中四人皆知道四公子擬赴監軍的事情。今日觸王叫這幾人來,究竟要說什麼,誰也不清楚。南不聞見諸人皆不言不語,知道自己此時說話也沒趣。閉目入定,只一瞬便游離天外。待南不聞神定,已然在萬里之外。南不聞心下一驚,想到自己神思游離,往常不過十丈之內,今日如何能在一瞬之間達到萬里之遙。南不聞四下看了看,知道這是白雲峰。南不聞感嘆道:「許多年的靜功,總算是進益了。我所思在白雲峰,便能在念中幻化出白雲峰,能在這個這個年紀還能有所突破,也只有五內正法能夠做到了。」
南不聞注視著眼前白雲峰,喃喃說道:「白雲峰是南方抵禦野人最大一道屏障,肅清白雲峰的國蠹,保觸國南方無虞,怕是老夫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半響,南不聞興起說道:「碰巧正在靜中,何不起上一卦一問吉凶。」言畢五心朝天坐下,說道:「宇宙萬物俱是鴻蒙老祖所幻化,請祖師為弟子開示。」寂然之中,白雲峰種種景象皆撲滅,只南不聞坐在靜中,倏爾靜也消失不見。
不知多久,南不聞遠遠地聽見有人喚相國大人等語,睜眼一看乃是王宮中都總管混沌生。混沌生見南不聞睜了眼笑道:「相國大人入定時神色不改,氣息渾厚,怕是靜功又進益了。」南不聞笑道:「大人說笑了,都這個年紀了,那還有什麼進益可言,不過是活一天算一天罷了。」混沌生笑道:「相國大人言重了,王上正在座上呢。」南不聞轉頭一看,上首坐著的正是觸王,旁邊四公子在侍立。忙低下頭,正看見觸王正在大座上。方斂目低首,等著觸王說話。
觸王笑道:「幾位俱是國家的重臣,也不必拘禮,雖說老四這裡是第一次來。卻也應該和往日一樣才好。」四人齊聲道:「正如王上所言。」這邊混沌生為下座四人收拾盒碟碗茶匙,回到觸王身邊,附身說道:「老奴在四公子府上看了一下,四公子府上上上下下著實不成個樣子,您看這四下,都是宮裡面現抽調的人手,滿府上連個體面能伺候人的都沒有,您看這」
觸王聽了,正要說話,忽聽得府邸之外有羔羊慘叫之聲,約摸數十頭。轉頭問混沌生道:「如今不年不節的,怎麼就宰起羊來,是什麼規矩?」混沌生忙說道:「王上有所不知,深冬宰羊是王都里一群破落戶的玩意,眼下已是深冬,觸國半數以上的家族已然斷了營生,攢下的一點酒,一點肉,都留著等過年,眼下這個時節是斷不敢動的。這群破落戶有的是錢,專選這個時節宰羊吃肉,肉就著在外面大塊剁了,和著冰煮了,專為炫耀。」觸王笑道:「這倒是有一番意思,難為那群人這麼有主意。」諸人都陪著笑了。大家笑了一陣,觸王說道:「這種吃法倒也有意思,宮中也有羊肉,只是眼下這個時節這樣做倒是損了官中顏面了,不如開春萬物生發,百業俱興的時候,宮裡也照此擺一擺,方才有趣。」四人皆和道:「王上要如此,我等自然要作陪的。」
正說話間,駢生捧著一盤黃豆煮野菜,低頭走來,先放到觸王案上。觸王看了一眼盤中之物,知道這本不是應有之物,自己案上是這些東西,片刻座下四人案上也要擺上這些。這原不是自己本意,四人見了又要作何感想。正要說什麼,又覺得自己此刻說什麼都難萬全,一瞬之間臉色又恢復如常。南不聞與桐馬為官多年,常年又是緊要的衙門,南北守人與公昭未曾察覺之時早就看到觸王神色有異,霎時心驚。
混沌生在一旁見了,忙喝罵駢生道:「殺千刀的奴才,為何戲耍王上。」駢生知道混沌生這是不好說四公子的不是,只得借這個故讓自己另換好的來。只是先前被四公子一頓申斥,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三分心虛,混沌生這一喝自己哪還分得清四肢六感,只仆在地上不敢說話。此刻後面的侍者已然為座下四人擺上了黃豆野菜。
混沌生見這事已經成了定局,斷難敷衍又問駢生道:「四公子府上第一次接見王上,你等不盡心指引,居然敢疏離骨肉,這是誰教唆的!」後來的侍者自然知道黃豆野菜做不了佐茶之物,全賴駢生走在前面。混沌生這麼一問忙跪下說道:「爺爺明鑑,實在我等今早才從宮中來,實無教唆之事。」混沌生說道:「你等為何不勸諫,當著王上,這裡是你講理的地方嗎,還不去領罰,難不成要髒了正殿不成?」
觸王開口說道:「你等且退下。」混沌生聽了帶著駢生與其他侍者,並左右侍立的眾人,盡皆退下。正殿只留了觸王,南不聞,桐馬,公昭,南北守人和四公子六人。
觸王緩緩說道:「這個老四,雖然比不上老大,老三那般少年成才,孤卻喜歡他不爭,今日費了這麼大的功夫,怕也是要爭些什麼了。」四公子站在一旁說道:「我只問王上與諸位大人黃豆野菜,能佐得了茶嗎?」觸王說道:「這自然是不能的。」四公子又問道:「眼前這一盤黃豆野菜,能夠一個丁壯一天的飯食嗎?」觸王答道:「仿佛也不能。」四公子又對桐馬說道:「桐馬大人,白雲峰守軍可是歸你管轄。」桐馬說道:「四公子問話,句句似有所指,滿觸國都知道,何止白雲峰,奉王命,我已執掌觸國軍隊二十年。」四公子說道:「白雲峰是何等要衝不言自明,如今白雲峰守軍每天都只得這一點口糧,是不是要有一個說法。」桐馬用茶匙嘗了一口黃豆說道:「事關國事,我豈能有二話。只是白雲峰一帶的軍需總管是公昭大人舉薦的,不知公昭大人覺得這黃豆野菜味道如何?」公昭冷笑一聲,也嘗了一口說道:「比起當年老臣隨先王復國,吃的雪水煮草根,還有些滋味。軍神殿都是一條藤上的,單一個軍需總管縱然有這麼大的口,也沒這麼大的膽。」桐馬說道:「既然如此,公昭大人舉薦了軍需,軍需供給卻不堪如此,公昭大人對此事是一點也不知道咯?」公昭說道:「桐馬大人這話,是說白雲峰的事情,桐馬大人是一直知道的?」
南北守人起身說道:「兩位大人暫且不要生氣,眼下切莫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關鍵是要懲治白雲峰一干人等,監軍之前正議定了四公子,可巧今天四公子也在這裡,何不叫四公子一起來商議商議?」
混沌生望向觸王,觸王只是閉眼微頷,混沌生會意,末首添了一把椅子,不設案。請四公子坐下,眾人便聽四公子如何說話。
「這件事,當然可以不管,只要今日我們說清楚了要壓下來,不叫人知道,也是件容易的事情。」四公子說道。
「這叫什麼話,難不成軍國大事還有人想要兒戲嗎,你說呢,公昭大人。」桐馬笑道。
「這人無端惹人發笑,四公子你可聽明白了,桐馬大人不怕查,那就替桐馬大人好好把軍神殿查一查,好讓桐馬大人安睡。」公昭見桐馬咄咄相逼,面不改色,反對四公子說這些話旁敲側擊。
「我這一族儘是忠臣,如何不能安睡?」桐馬低聲喝道。
公昭冷笑道:「桐馬大人自然是忠臣,」一語未畢,混沌生已在公昭面前,雙手捧著一杯茶說道公昭案前的茶說道:「大人可是老了,王上還坐在上面呢,怎麼盡說些王上不高興的,喝茶,喝茶。」公昭看了混沌生一眼,接過茶盅喝了一口,不再說話。
桐馬雖聽不見混沌生與公昭說了什麼,然而見公昭接了茶不再說話說話。也大概能猜出幾分,也只故收了聲。觸王這才開口叫了聲:「南不聞。」南不聞聽了,離座便跪。觸王繼續說道:「你總領十哲,眼下白雲峰出了這樣的事情,你說該怎麼辦。」南不聞答道:「這群人上負國恩,下害軍士,做出這種犯天孽的事情,要查,要徹查。」
「如何徹查,」南不聞對道:「已定了四公子做這次的監軍,不如就叫四公子先行一程,肅清了這群內鬼再動兵,豈不是一舉兩便。」
「那就如此吧。」觸王說道,又對四公子說道:「白雲峰軍士有冤,也該有司出面去管,有司人等倘若徇私枉法,也自有管著他們的,豈有一狀告到禁中來的。倘若日後教人都學了去,觸國也不必有什麼體統了。看你也是一心為國,今天也就過去了,下次再有這樣的事,非要重懲不可。」
四公子自知人微言輕,要管白雲峰的事情,非要眼前這些人物在人前留下明確的話,自己才有徹查的底氣,雖說南不聞已經在眾人面前說了話,然而還不能有十分的底氣。要萬無一失非要觸王開口說話定了調子方才安心。於是四公子起身說道:「眾大人的話,臣下已經記住了,只是不知道王上對此事是何意思?」四公子一出言四下皆驚,想是四公子豈可逼著王上說話的。觸王不悅道:「南不聞是觸國的相國,數十年兢兢業業,為孤所倚重。他剛才說話,孤覺得就很好,就按這個意思辦。」四公子又向前一步說道:「相國大人的話固然說的很好,而觸國是王上的觸國,觸國的事情王上也該有個說法才是。」觸王冷笑道:「白雲峰的這些個孽障一個個該殺,你便領了便宜行事的權,你想要的是孤這句話吧。」混沌生忙跪下叩頭說:「老奴寧萬死求王上收回此言,這樣的話,萬不能寫在起居註上!」觸王冷笑:「我既然敢說,如何不敢起居郎落筆。」混沌生跪奏道:「王上御極多年,天下皆知王上仁厚之名,白雲峰一干人等死不足惜,然這干辜負國恩的畜生,怎可驚王命刀斧。以壞陛下仁厚之名。」觸王笑道:「罪疑惟輕,功疑惟重,是聖王的教誨。孤效法聖賢治世,兢兢業業,未敢倦怠,就是為的仁厚化民。」觸王言畢,一道微風拂過,中間夾雜一道極弱極柔的炁,一下將四公子的衣袖割爛一道,竟未發出一點聲音。四公子雖說不能練炁,不知道就中微妙之別。也還能知道,在幾位通天徹地的人物面前,敢用炁的也唯有觸王一人而已。這一手既談不上高明,在諸多術法之中更談不上駭人,若比變化萬端,駭人聽聞還不比四公子在太學所見過的手段,此刻卻讓四公子愣在原地,半天不敢回話。南不聞,桐馬也看出端倪,急瀲息凝神,不敢作聲。大殿四下即刻靜了下來。
「四公子也太孩子氣了,相國大人是何等人,難道話說出來還要賴你的不成。做好這檔子事王上哪有不賞的。」南北守人說著起身,將四公子扶到座上。
「你先退下吧,孤與這幾位大臣好說話。」觸王說道。四公子面有不快,也知這個地步實難再爭些什麼,只得行了禮。退出正殿。
日頭將盡時,方有宮裡的人出來,迎著觸王及後面跟著的十哲。混沌生這裡徑直向四公子走來,說道:「王上叫老奴給四公子捎個話,這個四公子府著實不成個樣子,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修的,這裡現賞給四公子一百無量金,叫四公子先買幾件玩好擺擺,擇日叫人選址另造。觸國的四公子府怎麼就跟屠戶挨上了。」混沌生說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忙說道:「是老奴失言了,四公子恕罪。」四公子笑道:「這並不妨事,這條巷子也本是尚書大夫聚集的地方,只是這幾年,一二戶或遭了事情,或被拿了。這才將府邸准折讓給有錢的人家,也並非本意,此刻要為這個搬走了,豈不是顯得往事不通人情些了。」混沌生說道:「四公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老奴也只有如實回明王上的道理。四公子如不願意遷宅動土,那也該正經叫些個匠人翻修一下才算是正經主義。四公子以為如何。」四公子答道:「既然如此,只憑大人裁奪便是。」
四公子這邊送走了觸王一干人等,又叫五公子將原先府上的人送回來。前後如此一番,已然身心俱疲,自顧睡去無話。
且說為南不聞縫製袍服的老西陵,本是匠人出身。世代便是給觸國諸多貴族縫製袍服的。也是這老西陵少年輕狂,又有些手藝。竟一個人跑到相國府要給南不聞做袍服。南不聞倒也沒難為他,反倒叫他裁量好身形叫他著手做了。老西陵便藉此成名,一年到頭倒也常出入於達官貴人之中。儼然光耀門楣。只是天不假壽,活到五十多歲的時候便一命嗚呼了。留下一個兒子人喚大西陵的,不可說不勤勉,然而終究比不上老西陵。可憐老西陵一聲搭起來偌大的架子,到了大西陵一代根基不穩,儼然成空。諸多貴人也不來請了,數日也見不得生意。所幸老西陵在時,留下了許多田地,資產。西陵一族依舊風光體面了幾年,然古語說「坐吃山空」西陵一族自恃老西陵留下了花不完的錢,勤儉二字竟沒一個人記著了。到了如今除了老西陵在時王都的兩間店面是臉面之外,老西陵留下的東西,竟賣無可賣了。
那一日,大西陵在在這兩間店面前直發愣,老西陵當年的風光,也曾親眼見過,淪落到今日光景,豈有不傷感之理。心想這般度日法,早晚這兩間鋪面也要變賣。那時才叫生不如死。索性心一橫,也效仿老西陵一般一鳴驚人。便早早關了店門,使人帶了一百二十個正金現請了蛇頭人。又在城西宴客樓擺了酒席,約到未時末蛇頭人來。大西陵只帶了一個幼子,兩邊座定。蛇頭人笑道:「承蒙西陵小相公費心,只是日來這邊也忙得很。這裡便長話短說,相國大人那邊斷乎是去不得,小相公自然也知道緣故。幾個在王都的十哲這幾日也事物也頗多,你這邊也沒個正經事。怎好去打攪?」大西陵正要開口。蛇頭人又說道:「只不過我既然來了,就要為你籌劃籌劃,如今王上第四子,人中龍鳳似的。近幾日王上才叫升了監軍,這幾日正好有空。你何不去碰碰運氣?若是看不上,中間人那邊我也打個招呼,那一百二十正金退還了你,我也不白沾人便宜。」
蛇頭人說這一句,只當大西陵知道內情,不好太欺壓人,故而留個退路。而大西陵久不在貴族中行走哪裡知道這些事情。雖說明著要謀南不聞的門路,實則在王都中能見個名門望族便已知足,誰承料蛇頭人說有王子的門路,自是喜出望外。忙叫小西陵給蛇頭人磕頭道謝,又親自上來敬酒。蛇頭人吃了幾口菜,又喝了一杯茶便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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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西陵帶著幼子,收拾了裁量的工具,一早便要去拜訪四公子府上。一路走便一路打聽,幾轉才找到四公子府見大門開著。在府外面等著看門的人出來,約摸等了一二個時辰,竟不見人。便帶著幼子遠遠的站在外面,心下納罕,暗想:「這樣的人家,怎麼個規矩,竟不怕失盜。只是這樣等著,恐怕事是難以成了。」便帶了幼子一步一步踱到門前。大著膽子向裡面瞧了瞧,仍舊是瞧不見一個人。大西陵心下說道:「怕不是不在家罷,只是這樣的人家怎麼能有沒人在家的道理。」索性跨進了門檻,要到裡面細瞧瞧。
您道四公子府上為何這般?本是四公子府上原本人丁稀少,許多規矩便不能按例布置,今日四公子回請長鍾,人便都在裡間伺候。也是下人疏忽,門竟大開著也不知道。大西陵這才進得來。這邊四公子和長鍾喝的半醉,四公子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何今日回請你?」長鍾笑道:「怕不是你擔心桐馬那邊要殺你滅口,這才著急回請,怕黃泉路上有帳未了。」四公子大笑道:「王都之下,誰敢這麼大膽。難不成四公子府也是刺客殺人的地方不成?」長鍾一抬眼,正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恍恍惚惚正往前走。於是大叫道:「你看那不是刺客嗎?」四公子聞聲一看,也嚇了一跳。簡衣忙叫人將四公子圍在中間,大喊「當心。」長鐘身形一晃已衝出門外,信手便將兩人擒下。
長鍾一擒便知這二人不會練炁,還有一個小童。這二人便斷不可能是刺客,口中仍說:「什麼人,來幹什麼的。連四公子府也敢闖嗎?」大西陵擅入四公子府本就懸著心,長鍾這一喝更是沒了主意。忙連聲叫道:「老爺饒了我命!」
四公子隔著窗戶看著,知長鍾手段本就稀疏平常,能夠一下擒住這二人,則這二人手段便更不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