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前廳。
洛廉給伊文思隨便找了件舊衣服穿上。
對方起初還十分惶恐,寧願坦誠相待也不想「褻瀆」魔鬼大人的服飾。在強硬的要求下才畏畏縮縮地穿上那件不太合身、對他而言過於寬大的衣服。
在洛廉催促的視線下,伊文思訕訕撓頭,費勁地想了想,才將腦中剛剛恢復的一段記憶娓娓道來。
……
溫斯頓莊園,深夜。
清冷月光灑進窗戶,留下冷白色弧光。
員工宿舍,「111」房間。檯燈微微亮著,床榻上,伊文思不甚安穩地躺著,不時左右翻覆,輾轉反側,似乎在做噩夢。
咚咚咚——
一道沉悶的敲門聲響起,在靜謐的夜晚非常清晰。伊文思從淺眠中被驚醒,半夢半醒地支起身子,看向房門位置。他搖搖頭,驅散殘存的睡意,旋即疑惑開口。
「誰?」
「是我。」
一道沙啞、蒼老的回應傳來,伊文思怔怔出神,面露茫然。溫斯頓先生?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我。
奧利弗·溫斯頓有一個女兒和兩個兒子,其中長子和長女與他居住在莊園中,傭人們掛在嘴邊的「溫斯頓先生」一般是指奧利弗本人。
伊文思內心詫異,但沒敢耽擱,匆匆披上外套起身,走到房間門口把門拉開。
門外,奧利弗·溫斯頓坐著輪椅,獨自出現在此處,默默地注視著詫異的伊文思。他頭髮花白,面容消瘦,身穿昂貴的灰色絲質襯衣,微微閉著眼睛,仿佛永遠在打瞌睡。
「晚上好,伊文思。」他用夢囈般的聲音道。
「有事嗎?溫斯頓先生。」
「啊,沒事。」奧利弗·溫斯頓如夢初醒,睜開漆黑的眼睛,呢喃道:「只是來看看你,我的僕人,伊文思。」
來看看我?什麼意思?伊文思還沒反應過來,溫斯頓忽然抬起手,垂下一塊銀白色的懷表,輕輕晃動。懷表上雕刻著複雜繁複的裝飾紋路,主體是一個倒吊人輪廓,被一群高舉雙手的人簇擁著。
「伊文思,我的僕人,你應該聽從我,你的僱主『奧利弗·溫斯頓』的建議……」
伊文思的目光不由被透著詭異美感的紋路吸引,瞳孔中漸漸失去神采,嘴角微微張開,目光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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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蹬——
他茫然未覺地向前幾步,接近坐著輪椅的奧利弗·溫斯頓,二人之間僅隔著一個身位。
「傑克·阿諾德……那個卑鄙的普利茅斯人,你對他素有怨恨,因為他奪走了本應屬於你的東西。權利,地位,財富,榮譽,眾人的艷羨……」奧利弗眼睛睜大,放慢晃動懷表的速度。
欲望被勾起,怨念被放大,伊文思腦中原本模糊的想法逐漸凝聚成形,並不斷野蠻生長,無法控制。
「懦弱阻礙著你,阻礙你完成真正的『事業』……拋去那些怯懦者和弱者的想法吧,伊文思……」
奧利弗一連重複幾遍之後,眯著眼睛盯著嘴角流涎的伊文思,瞳中折射著致命的誘惑。
「你應該擁有更多。」
……
「奧利弗·溫斯頓。」
洛廉輕聲默念這個熟悉的名字。
他就知道這個世界不是這麼簡單!
沒想到自己的第一個「僱主」就不是個正常人。
一邊催眠唆使殺人、一邊又僱傭偵探調查,你擱這玩左右互搏呢。
洛廉沒想明白奧利弗·溫斯頓為什麼要這麼做。傑克·阿諾德原先只是對方的一個傭人,隨時可以辭退,完全不必指使人痛下殺手。
你圖什麼啊?
「你有什麼頭緒嗎,傑克?」
「我……不知道。」
傑克也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他沒想到為其工作了多年的奧利弗·溫斯頓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在他的印象里,那位先生一直對傭人很好,從不居高臨下、盛氣凌人,即使對方和他的身份天差地別。
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原本的溫斯頓莊園中,只居住著奧利弗·溫斯頓和他未出嫁的長女安娜·溫斯頓。
幾個月前,他的長子理察·溫斯頓突然來到久居,同時,奧利弗以「公司經營不佳」、「財政困難」等理由遣散了莊園中的大半傭人,只留下堪堪維持日常運作的人手。
但這也無法說通為何奧利弗·溫斯頓要指使積怨已久的伊文思殺死自己……
傑克皺眉苦思,排查著每一處可疑的記憶,突然抬頭。
「奧利弗年近七十,生活已經難以自理,需要有人時刻關注……也就是我,他的貼身男僕。
「作為每天接觸他時間最長的人,我不可避免地會察覺到他的某些特異……」
「別藏著掖著,展開說說。」洛廉催促。
傑克語氣一滯,緩了緩才繼續說道:
「我曾無意中見到溫……奧利弗·溫斯頓在房間中呢喃自語,仿佛在和空氣交談。距離太遠,我並未聽清他說的話,當我走近後,他立刻停止了這種行為。當時我只是認為奧利弗可能罹患『阿爾茲海默症』,或者太過孤獨,叮囑他注意休息,並將此事告知管家魯道夫·希爾,在這之後就並未過多注意。」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上周。」
「這老頭果然不是好人。」
洛廉摸著下巴,不無惡意地揣測。
「能幹出『催眠殺人』這種事,說明他具備一定的特殊能力,並且,道德底線相當靈活……說不定根本沒有。總之,不是個好人。你眼中的呢喃自語說不定是他正在對某個倒霉鬼下詛咒。」
傑克補充道:「也有可能是當時的房間中不止我和他兩個人,只是『第三個人』我看不見。」
「嗯。」
洛廉想了想,認同地點頭。
「你說的也有道理。」
「那我們現在應該……」
「當然是先韜光養晦了。」
他看著躍躍欲試的伊文思和傑克,搖頭道:
「我有預感,就算你現在成了『吸血鬼』,也不一定能殺死他。畢竟,你對他一無所知。」
「當然,這並非讓你放棄復仇。」
洛廉眯起眼睛。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既然你現在是『魔鬼的爪牙』,那魔鬼當然要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沒有人可以得罪一個魔鬼。」
他扭頭看向窗外,灰白霧靄瀰漫開來,銀月高照下,黑夜茫茫。
「在此之前,先去向這個世界打個招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