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天下,不再是讀書人一家的了
與民間的欣喜若狂不同,朝堂上對於此事的反應,卻很有些耐人尋味。
閣臣們最開始以為這事是皇帝默許的,畢竟出身皇帝家僕的前首輔大學士,
現任內廷樞機大臣林通,都出面按下了緬王的奏章。
這要是在大明,林通就相當於首輔大學士卸任之後自宮去當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這樣的人出面,你說沒有皇帝的默許,誰信啊!
結果就是,皇帝還真不知道。
這可就把閣臣們給害慘了,他們間接成了幫凶。
而且,如今的大虞朝,外朝雖然還掌握著行政權,可是在稅收、國防、藩臣等等方面,還是被皇帝控制的內廷挖去了好大一塊權力。
現在,連屬於外朝的封疆督撫都走內廷的路子,那這外朝還存在幹什麼,不如直接大家都去當內廷任職算了。
真是反了天了!
所以這些天,閣臣們忙著入宮請罪的時候,也在醞釀著要給陳秋澤好看,哪怕現在你有大功動不了你,後面也要好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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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閣臣放言,外朝的文官,不能再讓有爵位者擔任,然後就被首輔羅芳柏給趕了出去。
因為羅芳柏他本人,就因拿下嘉慶省的功勞,爵封坤甸伯,他是丞相,也是勛臣。
不過這事,確實對大虞朝堂造成了很大的衝擊,莫子布特意召見羅芳柏,很明確的對他說道:
「如今之勢,外朝如果繼續只著眼於神洲大陸,但肯定是會逐漸跟不上時代的。
長此以往,那麼神洲大陸之外的事情,朕就不得不成立另外的衙門全部接手了.
到時候大虞可能就會變成兩個衙門,甚至是三個衙門來行政,朝廷的威望,
恐怕要大大降低。
雖然從短期來看,此事對朕有利,因為我可以控制三個朝廷,輕易調配天下間所有人力物力。
但是從長遠來看,於國家有大害,甚至會造成國家的分裂。
此舉如同大明朝昔年把藩王圈起來養一樣貽害無窮,朕絕不取。
所以閣臣要做的,就是避免出現這種情況,讓外朝的朝廷,真正成為大虞的朝廷。」
坐在小凳子上的羅芳柏,算是徹底摸清皇帝的脈絡了,原來讓他這個曾在南洋開疆拓土的人來擔任丞相,還有這麼一重意思。
羅芳柏回頭想了想,現在大虞朝也確實存在這種問題,朝廷中樞對於東北,
西北、東洋、南洋四個使司確實沒多少控制權。
這三地,實際上更像是皇帝的私人封地。
西北和東北就算了,要集中力量作戰,就必須要在當地有一個說一不二的權臣直接聽命於皇帝,這樣才能把事情干好。
東洋也因為有太上皇坐鎮,且全是鎮藩,朝廷少插手也沒啥大問題。
但是南洋,如今基本體系已經形成,也不需要像太上皇和寧夏郡王李獻文這樣的強力人物坐鎮,確實到了收回中央朝廷手中的時候了。
這次陳秋澤事件,一部分原因就是外朝不太了解南洋的實際情況,因此無法判斷漢川具體情況。
又因為反正是皇帝在掌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處理顯得有些消極,結果導致陳秋澤選擇投機取巧。
「臣明白了,回去一定好好總結,五日後拿出一個基本方案來請陛下過目。
羅芳柏點了點頭說道,對他來說,知道皇帝的意思,那一切就都好辦了。
「南洋共和議會大勢已成,未來神洲大陸也會照此例,丞相可召集閣臣與各部尚書討論,一味拒絕面對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此外,既然要將南洋納入朝廷施政範圍,那麼朝廷官員就要正常去南洋任職內閣要做好宣傳,不要讓下面治理地方的官員,覺得去南洋就等同於流放以至於消極怠工。
官員的選拔也要更加仔細,南洋可不比神洲,把治理神洲的經驗照搬到南洋,是肯定要出問題的,要充分尊重當地現狀。」
羅芳柏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一一記下,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莫子布又叫住了他。
還是擔心啊!
莫子布真有點怕了這些文官了,主要他們兩次把天下治亡的經歷,給了莫子布極大的心理陰影。
「還是分兩步走吧,朝廷先將日南、嘉定、泰平三省納入,下一步再考慮其他省份。」
現在大虞朝廷在南洋,除了廣南省被劃入嶺南範圍,從而與神洲大陸無二外,其餘地方外朝的力量,都還很弱。
基本上知府以下的官員,都沒經過朝廷任命,全是莫子布直接授意當地督撫安排,然後把名字報給更部造冊的。
甚至就是南洋各省的督撫,也不是朝廷任命,而是皇帝任命了,再扔給吏部辦一道手續而已。
鑑於這種情況,其他南洋省份也還處於拓殖關鍵時期免得搞出亂子,還是先只把已經安穩的日南、嘉定、泰平三省划過去吧。
從武英殿出來,羅芳柏回到閣臣辦公的文樓,劉墉、錢大昕、鄭錦水等閣臣和尚書們早就在此等待了。
羅芳柏把皇帝的要求簡單說了說,錢大昕就露出了苦笑。
「陳秋澤是動不了了,陛下要鼓勵這種對外擴張,隱含著還有點責怪咱們不上心拓殖的意思。」
「確實有點。」鄭錦水聽完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雖然他基本上可以說是被皇帝安插進內閣的,但既然進入了內閣,那就不可能只做皇帝的應聲蟲,還是要稍微有點自己的見解。
「看來共和議會是不可避免的了,丞相,諸位閣僚,我還是建議在予盾沒激化前,儘早讓一步,咱們把這共和議會當成都察院就得了。
只不過共和議會這個都察院不再是東華門外唱名者獨享,而是會與其他人共享。」
兵部尚書陳韶昶是廣南人,曾經去過歐洲遊學,是以對外面的局勢很了解,
他聽了鄭錦水的話後,也跟著說道:
「如今看來,讓農工商三個階層參政議政,已經是大勢所趨,且大虞朝的官員,權力之大,風氣之寬鬆,已經是歷朝罕見,現在受一點監察,也不是什麼大事。
看看歐羅巴的法蘭西吧,當國家發展到一定程度,帝國就不可能由一個階層一家獨大。
如今的局面,其實就是讀書人已經不可能獨自來推動這個國家前進了,其他階層出了力,自然有資格要求權力。」
作為廣南大儒,陳韶昶還是很有見解的,共和議會能出現,就是因為推動社會進步的人,已經不全是從科舉出身。
農工商三個階層,都出現大量出色人才在推動社會進步,那就不可能不給他們權力。
這底層邏輯,其實跟法蘭西大革命是一樣的。
只不過中華帝國由於盤子大,能分好處的地方多,政體和社會階層也遠沒有法蘭西那麼僵硬和黑暗。
所以不會爆發大革命,甚至很難有激烈衝突出現,而只是進行一些制度上的修正。
「是的,科舉之路不能滿足天下英雄的進步之路,共和議會作為替補也不錯,至少可以緩和矛盾。
至於被監督,就如鄭閣老所說,當成民間都察院就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謹身殿大學士錢大昕也贊同。
他當然會贊同,自從皇帝為了給他敬重、憐惜的十六歲殉國英雄夏完淳延續香火,把跟夏完淳有一定血脈關係的錢大昕定為夏完淳後人之後,錢家在江南的地位就突飛猛進了。
至今,錢大昕兄弟這一脈,已經是松江府的大豪商之一了,下面的子孫不想進學,進不了學的一大堆。
如果真要開共和議會,錢大昕或許會權力受損一下,但他那些子孫可就都有免死金牌了。
剩餘幾個人,比如次輔文華殿大學士劉墉,華蓋殿大學士王傑等,他們是北人,就算開共和議會也暫時不會開到他們那裡去。
他們巴不得讓南方先開,然後他們去參考一下,觀摩一下,等到共和議會開到北方了,讓子弟們搶先卡位,是以也沒有意見。
事情,很快就獲得通過,只不過在後世人看來,未來的共和議會依然是大豪商、權二代的遊樂場。
但以莫子布所處的時代,也就只能做到這樣了。
這樣的大時代,底層承擔一些做牛做馬的苦,總還是能分到一些紅利。
沒有讓英法那種底層工人平均壽命五年的恐怖在中華發生,莫子布就已經費了很大勁了。
農曆八月十三,漢川省徹底拿下的餘波還沒有散盡,莫子布就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整。
先是內廷樞機大臣林通因病告退,皇帝挽留後准許,命他在家休息三個月後,南下廣州擔任三忠祠太學的山長。
這就是妥妥的貶斥了。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皇帝在懲罰林通隱瞞奏章之罪,也算是給朝廷高層一個交待。
日後誰再敢做陳秋澤那樣的事,你就得想想,是不是有個林通這種級別的大人物,用前途給你擔保。
但真正的明眼人還知道,林通這是在激流勇退。
這位恩平侯內外朝都當過一把手,年富力強,嶺南勛臣把他當成了在朝中的代言人,甚至很多皇妃都在找路子巴結林通。
據說樞密使武文勇知道此事後,都忍不住佩服的豎起了大拇指。
因為林通如果不在此時激流勇退,那麼過不了幾年就會變成胡惟庸,甚至比胡惟庸影響更大。
真到了那時候,全家上菜市口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林通現在能控制住人性對權力的渴望,就是在救全家的性命,而且以後也未必就沒有起復的時候。
林通去職之後,莫子布提拔原廣南巡撫、香茶伯陳盛嘉為內廷樞機大臣。
此人出身順化京漢高門,是原次輔香茶伯陳太理的兒子。
陳太理三年前去世,陳盛嘉承襲了爵位,此後一直在父親墓前結廬守孝,如今三年之期已滿,正好召來做事。
且陳盛嘉已經五十七歲了,為人忠厚,雖然能力不算太高,但勝在聽話,嘴巴嚴,當莫子布的傳聲筒,那還是合格的。
至於鬧出事,但又立了功的陳秋澤,莫子布給他加了一個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銜,蔭長子為錦衣衛指揮使,次子為親藩男爵。
這看似賞賜並不低,但考慮到陳秋澤解決了緬王孟雲,是以,這樣的賞賜,
顯然並不能酬功。
要知道,此戰中,上元縣的吳達斬首三十一級,就給了只比男爵小一點的鎮守使。
作為主師,陳秋澤之功,若是正常情況下,是可以給一個親藩方伯,甚至是內勛伯爵的,考慮到他已經是內勛伯爵,那至少要給個君侯。
如今這麼來,算是小小的警告吧。
同時,莫子布又命南洋總理大臣鄭淼趕回朝廷,不過不是訓斥,而是溫言撫慰。
上次董金鳳事件後,莫子布在文華殿飛端鄭淼,可能確實把他嚇著了。
這可不行,莫子布目前沒有合適的南洋總理大臣人選,還是要鄭淼繼續頂一段時間,這位置位高權重,不能讓他繼續擺爛,叫回來鼓勵一番,叫他繼續賣命。
然後就是內閣又多了一條規矩,今後凡是涉及軍情、藩臣、外交的,無論大小事,必須立刻呈報皇帝。
最後,莫子布同意了陳秋澤的奏疏,改阿瓦城為歸德城,將其作為上川省的省城。
上川和漢川兩省,也以阿瓦為分界線,阿瓦向南四十公里為漢川省,其餘包括緬北為上川省。
就在這一片歡樂又帶著點古怪的氣氛中,莫公澤終於到達了松江府嘉定縣。
本來莫公澤是從上川去雲南,然後準備入湖廣順著長江直接到南京的。
結果到了昆明後,他想了想,已經回了國,不過粵西祖宗祠堂去看一眼,確實說不過去。
於是他文從雲南去了廣東,到粵西雷州海康縣祭拜完畢,隨後才乘船走海路北上。
在廣州的時候,由於路程和時間緊張,他沒有在廣州城多停留,自然也沒到佛山和廣南下龍這樣的煤鐵基地看過。
是以此時,他到了嘉定縣後,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此時的嘉定,五金聞名天下,槍炮生產也名列全國前茅,是一座真正的工業之城。
莫公澤在這裡,看到了完全不同於布魯塞爾,甚至是不同於巴黎的場景。
整座城市,仿佛泛著一層黑色的光芒,一點也不像江南水鄉,碼頭上,大量的運煤、運鐵車來回穿梭,每個人都是急匆匆的。
搬運的工人在中秋節的冷風中,僅僅身著短衣、短褂,扛起跟他們人差不多重的重物走的還挺快,看起來非常健壯。
一聲銅鐘敲響,好像是放學時間到了,大量身穿白色或者青色,看起來像是小號軍服,頭上帶著黑色大帽的中學生,從學校裡面猛地湧出,瞬間就占據了整個街區。
莫公澤甚至看到,這些十幾歲學生的手裡,基本都拿著木製的假槍,腰間還懸著不知道真假的刀劍。
「果然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果然是人間天堂,中學就進行軍事化教育,這在神羅可只有貴族子弟才能享受。」
莫公澤情不自禁的說道,這些學生只要在學校進行一定的軍事化教育,到了十五六歲拉上戰場,那就是最好的兵源。
甚至是他剛才看見的那些工人,發把槍稍微訓練,也是不錯的僱傭兵。
而這樣的素質的兵源在歐洲,那是非常珍貴的,但在這嘉定城,卻顯得如此平常。
學生們在大街兩邊亂鬨鬨的打鬧,忽然有人抬頭看見了莫公澤的馬隊,以及馬隊打著的白底紅日月皇命旗。
雯那間,根本沒人指揮,但是正在打鬧的學生們飛速集合,很快就按照班級為單位,組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
速度之快,已經和正規軍差不多了,顯然是長時間訓練的結果。
「為了陛下,為了帝國!」
「重拾河山,再造漢家!」
「向拓殖的英雄,致敬!」
清亮的聲音響起,仿佛空氣都變熾熱了,在幾個從學校里跑出來的軍事教官帶領下,十二三歲的小朋友齊聲高喊。
喊的同時,學生們還做了一個叉手禮,不過是把雙手高舉到下巴位置的,這在目前的大虞,算是一種軍禮。
莫公澤渾身一麻,他沒有說話,也只是在馬上行了一個叉手禮。
路邊的人越集越多,很多成年人也一樣,帶著幾分激動的在不停喊叫,眼中全是對開疆拓殖,為子孫占領大片土地勇士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