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師衙門。
看著手中的公文,段干洪就氣的想罵娘。
看似是在催促他出兵,實際卻是官場上最通行的甩鍋手段。
圍剿海盜,一直都是水師的職責。
海寇入侵南通州,除了地方官和南京兵部需要擔責外,江南水師也難辭其咎。
「回復李參將,就說我們的船正在檢修中,讓他務必拖住海盜!」
段干洪瞬間做出了決定,都是在官場上混的,甩鍋誰不會啊。
揚州營沒把握留下海賊,就把截斷海盜退路的活兒,推給了江南水師。
他這個水師總兵,同樣可以甩鍋給別的衙門。
同大虞朝的眾多軍隊一樣,曾經牛逼轟轟的江南水師,現在也走向了衰落。
巔峰時期艦船兩百,兵力超過三萬的江南水師,此時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軍艦不足規定的一半,人員更是三分之一都不到。
成也衛所制度,敗也衛所制度。
在衛所制下,水師部隊平時在各自的衛所進行訓練、屯墾和維持社會治安。
戰時則抽調組成戰鬥部隊,由總兵官統領參加作戰,或進行其他行動。
一支技術兵種,江南水師的軍餉來源,主要靠種地。
朝廷的撥款,僅限於造艦和維護。
隨著衛所制度的衰落,和朝廷財政的緊張,沒有戰事的水師直接淪為後娘養的。
有限的軍費,優先供給給了陸軍。
畢竟,大虞朝是典型的陸權國家,常年遭受遊牧民族的威脅海上幾乎沒有敵人,些許海盜只能給帝國撓痒痒,根本造不成致命威脅。
理論上來說,只要朝廷堅持禁海,就不會有大問題。
作為既得利益者的海商集團,會自發維護沿海的穩定。
倒不是他們道德節操多高,純粹是不想加大水師投入。
免得哪天朝廷下定決心開放海禁時,他們無力阻攔。
歷史上的倭亂、大規模海盜入侵,背後都有海商們的影子。
雙方博弈的焦點就是海禁。
只要這個話題拿上朝堂討論,距離沿海地區出事,就不遠了。
經費不足,有經費不足的辦法。
朝廷現在劃撥的軍費,那是經過無數次試驗後,確立下來的最低維穩經費。
可惜這世上永遠不缺不信邪的人,本該用於戰艦維護的費用,還是被挪用了。
具體去了哪裡,段干洪不清楚,反正水師衙門沒收到。
兜里沒錢,部分到期軍艦的維護,就沒法做了。
即便是缺少部分軍艦,阻止海盜入侵南通州,江南水師一樣有能力做到可作為水師衙門的當家人,除了考慮大局外,段干洪還要考慮衙門的利益。
最初的武將還是顧全大局的,根本沒有開拔費一說。
只是隨著時間的發展,大家驚訝的發現,每一次顧全大局之後自己就是犧牲品。
以朝廷那幫老爺的作風,如果江南水師及時出兵平息亂子,那麼後續這筆費用就沒了。
不給錢的理由非常簡單,朝廷財政緊張,需要大家克服共渡難關。
反正在文官看來,軍隊只要能夠維護統治就行,多餘的錢他們是一個子兒也不會出。
隨著吏治的敗壞,縱使上面出於長遠考慮給了撥款,下面的人也會想辦法,把錢裝進自己兜里。
在這方面文官和武將都是一樣的,為了自己多撈點兒,大家都儘可能的讓軍隊少花錢。
一代一代的剋扣下來,大虞軍方將省錢發揮到了極致。
比如江南水師,原來士卒們是種地的。
隨著土地不斷兼併,現在已經無地可種。
為了維持生計,下面士卒的主業已經變成漁民。
不僅拿不到軍餉,還要額外交錢給上官,充當租船費。
「大人,聽說李參將來頭不小,怕是不好吧!」
一旁的師爺開口提醒道。
大虞武將的地位低,大虞水師將領的地位更低,
不光得罪不起掌控軍的文官,上面的大都督府,他們一樣惹不起。
「嗯!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王師爺,你派人去和李參將解釋一下,向他說明我們的難處。
大家都是武將,我們面臨的困境,想來他也是清楚的。
如果海盜跑了,大家就一起甩鍋。
難得有機會抓住南京兵部的把柄,必須要趁機爭取更多的好處。"
段干洪遲疑了一下說道。
不拖延不行,如果不讓文官看到剋扣軍費的嚴重性,後續這種情況還會更多。
趁著現在有機會,還可以拿捏一下。
倘若把事情解決了,再想爭取軍費,那就更難了。
海盜攻城是小概率事件,平常時期數十年,都不一定能夠遇上一次。
對文官來說,只要自己的任期內不出問題,那就相當於沒有問題,
作為流官,熬過自己的任期就行了,犯不著操心那麼多。
相對而言,武將就要穩定的多。
如果不升官的話,基本上就是趴在原地不挪窩。
很多崗位不光自己能幹一輩子,孫子的孫子也能接著干。
「船主,大事不好!」
「有騎兵!」
「官軍有騎兵!」
小弟吞吞吐吐的把話說完,殷開南已經隱約感受到了大地在顫抖。
不等做出反應,天邊就出現了大隊騎兵奔跑的畫面。
「快結陣防禦!」
命令下達後,一眾海盜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
殷開南正準備開口罵人,突然反應過來,他魔下這群海盜就沒訓練過軍陣。
即便是要結陣,大家也只是在海上試驗過,
一共就十幾條船,能夠擺出來的陣形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一窩蜂的衝上去。
外界預想中的海盜作戰一一火炮對轟,把敵人的艦船擊沉。
真實的海盜作戰一一接,近身之後衝過去肉搏。
火炮啥的船上會有幾門,不過大都是用於海盜團體之間的互毆上。
搶劫的時候,除非特殊情況,一般都很少使用火炮。
彈藥不好搞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他們出去搶劫,主要目的是為了劫財。
萬一把商船打沉了,那就變成了遠洋捕撈。
以現在的捕撈技術,除非是淺海區,不然根本沒戲。
站在海盜的立場上,每擊沉一次商船,就代表一次血本無歸。
「愣著幹什麼,趕緊把車隊圍成一個圈,攔截騎兵衝鋒!」
反應過來的殷開南,急忙下令道。
腦海中的軍事知識有限,野戰中對付騎兵的辦法,他只能想到這麼多。
可惜一切都晚了,連同俘虜在內,隊伍足有三千多人。
加上裝載戰利品的數百輛馬車、驢車,整個隊伍就有兩里地。
事先沒有接受過訓練,想要組成一個車陣,根本不是短時間能夠完成的。
「砰、砰、砰—
三眼的聲音響起,宣告看敵軍騎兵士兵逼近,
對亂鬨鬨的隊伍來說,這樣的打擊完全是屠殺。
一個照面的功夫,就有上百人倒下。
屠殺依舊在持續,一輪齊射之後,又是新的一輪齊射。
「弓箭手、火手,趕緊組織反擊!」
殷開南憤怒的下令道。
落在隊伍後方的,可都是看押戰俘的海盜精銳,
結果連敵人都沒摸到,就這麼稀里糊塗的損失慘重。
「後撤一里地,填充完彈藥回來,再和他們玩兒!」
三輪齊射完畢,舒忠義果斷下令閃人。
欺負全然沒有反抗之力的海盜,根本提不起他的興致。
理論上來說,此時叛軍軍心士氣已喪,只需一個衝鋒就可以擊潰敵軍。
怎奈主帥將令是尾隨追殺,遭受社會毒打的舒忠義,沒有膽子抗命。
真要是擅自更改命令,下面的士卒也不一定會執行,搞不好還會先把他拿下。
騎兵中的基層將領,全部都是李牧的家丁。
在執行自家老爺命令上,從來都不打折扣。
這不能怪李牧保守,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首先要做到的是先保障部隊的安全。
畢竟,眼前這支騎兵,同樣是菜鳥部隊。
沒有配備弓箭,不是因為弓箭沒有殺傷力,純粹是這些騎兵士兵還無法熟練的使用弓箭。
為了節省訓練時間,李牧才選擇了造價更高的三眼,充當騎兵的遠程攻擊武器。
事先誰都不知道海盜這麼廢材,完全沒有應對騎兵的經驗,
連最基本的躲閃,都缺乏經驗,一個個都是活靶子。
「船主,官軍退了!」
聽到劉大麻子的話,殷開南是欲哭無淚。
「老子看見了,不用你在這裡廢話。
一個個愣著幹嘛,趕緊把車輛圍起來,敵人馬上就會回來。
記得要堵住牲口的耳朵,不能讓敵人驚擾了牲口。」
顯然這個命令,還是來的晚了。
在剛才的戰鬥中,隊伍已經亂做一團。
被槍聲驚擾的牲口,此時正在四處亂竄,許多車輛都已經翻滾在地。
「船主,這仗根本沒法打,敵人完全是在對我們進行屠殺。
要不然放棄這些戰利品和俘虜,先帶著弟兄們撤吧?」
笑面書生臉色陰沉的提議道。
財寶誠可貴,但小命價更高。
遇上不對等的敵人,留下來死磕,那就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
按照剛才的打法,要不了兩輪,隊伍自己就會潰散掉。
「沒用的,這裡一馬平川,連遮擋物都沒有。
我們往哪個方向跑,敵人一眼就能夠看到。
無論跑的多快,兩條腿都跑不贏四條腿。
想要平安撤離,必須拖到天黑之後,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家先堅持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就行!」
殷開南咬牙切齒的說道。
內心深處,他都快崩潰了。
為了拉起這支隊伍,他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原本以為這是他復仇的開始,萬萬沒有想到,才剛剛邁出第一步就快要涼了。
揚州居然有騎兵,這出乎了他的意料。
雖然聽說過朝廷組建揚州營的消息,但這支部隊從組建到現在,前後也不過小半年時間。
以官府的速度,這麼短的時間,能夠把隊伍拉起來,那都是一個奇蹟。
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訓練了一支騎兵出來,這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大虞。
滿肚子的委屈,卻無人可以傾述。
當著一眾小弟的面,心裡再怎麼苦,他也必須強作鎮定。
本來此時人心就有些亂,他這個當老大的再亂,那就完子了。
「砰、砰、砰—.—"」"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熟悉的槍聲再次響起。
半成品的車陣,面對騎兵居高臨下的射擊,無數海盜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
「給我瞄準了打!」
舒忠義叮囑道。
看著眼前這些慌亂躲避的海盜,他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這場仗,穩了!
自從高中武進士以來,他也算是身經百戰。
可這麼輕鬆的仗,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同樣是使用騎兵,以往在遼東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麼輕鬆過。
一方面是軍械補充不到位,只有少量騎兵裝備了三眼,更多的則是敵人太強了。
精銳的北虜騎兵,能夠拿著弓箭和他們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