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臨近年末,從各地趕來述職的官員不計其數,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混跡在其中,李牧這個參將回京,一點兒波瀾都沒有激起。
大家關注的重點是裁撤冗員,
內閣搞出來的大動靜,折騰到了現在,也就勸退了一部分官員致仕。
事實上,這些人根本不需要去勸。
受落葉歸根思想的影響,官員在上了年紀之後,就會主動選擇告老還鄉安度晚年。
所有人都清楚,內閣不可能讓自己的政令淪為廢紙,接下來必定有大動作。
「乾爹,內閣陷入了麻煩,我們的機會來了。
連裁撤冗員的工作都做不好,若是讓陛下——
不等左天軍說完,左光恩的臉就黑了起來。
「蠢貨!」
「你當裁撤冗員,真那麼好干?」
「內閣那幫老狐狸,真想要減少官員數量,還會沒有辦法!」
「遲遲沒有動作,那是人家想要把風險降到最低。
戶部的帳目本相已經看過了,這個月的官員俸祿支出,減少了三萬兩。
京中各級衙門的行政開銷,這個月也減少了兩萬兩。
人員沒裁減掉,朝廷的經費開銷,就已經先降下來了。
恐怕只有你這種蠢貨,才會認為內閣沒有作為!」
左光恩沒好氣的訓斥道。
能夠從眾多宦官中脫穎而出,可不是單純靠皇帝的寵信就行了。
除了開國初年的宦官,多是一群文盲外,中後期的宦官都是精心培養的。
宮中有專門的「內侍堂」,負責教授宦官讀書。
能夠到皇帝、皇子身邊伺候的宦官,經史典籍,那是無一不通。
知道的多,才知道內閣那群老狐狸的厲害。
有精簡人員的刀懸著,各部才能心平氣和的接受削減行政開銷,官員們才會默認俸祿中寶鈔比例增加。
一個月減少五萬兩的支出,看似數字不是很大,但時間周期拉長就不一樣了。
一年減少六十萬兩的開銷,相當於財政收入的兩個點。
按照目前的局勢玩下去,等這次裁員風波結束,大虞朝每年能夠節省一百萬兩的開支。
對一個延續了兩百多年的王朝來說,能夠在不造成劇烈波動的情況下削減行政開銷,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完成的。
「乾爹,朝廷剛在鹽稅上收穫一筆,現在又開始削減開銷。
各地稅監的任務,也增加了不少,
大家這麼拼命的搞錢,朝廷明年真的要對遼東用兵?"
左光軍關心的問道。
經常挨罵,不等於他真就是蠢人。
想要在宮中混的好,太蠢不行,太聰明同樣不行。
有時候說幾句蠢話,同樣是一種邀寵的藝術。
個人能力不成熟,才需要「乾爹」培養。
若是表現的過於能幹,在需要的時候是左膀右臂,到了不需要的時候就成了心腹大患。
時而機靈,時而愚蠢,也是一種生存之道。
「你都能夠看出來的事情,這還用問麼!」
左光恩沒好氣的說道。
作為身邊人,他非常清楚天元帝的身體狀況。
皇帝明顯是沒幾年好活了,想要在生前解決邊患問題,不給自己留下遺憾。
在這種背景下,朝廷自然需要搞錢了。
一旦戰火重新點燃,雙方比拼的不光軍事實力,還有人力、財力、物力。
「乾爹,這一仗怕是不好打!」
左天軍神色凝重的說道。
剛剛遭遇遼東大敗,又急匆匆的準備反攻,誰的心裡都沒底。
哪怕不懂軍事,他也知道這一仗,想要大獲全勝很難。
可對宦官來說,皇帝的意志就是天。
天元帝想要在生前解決邊患問題,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站在左光恩的立場上,他同樣需要對外戰爭的勝利。
只有掃平了邊患,鞏固了皇權,天元帝才能放心的從宗室中過繼兒子。
輔佐幼帝這種大事,皇帝肯定要交給親信來完成。
這意味著他的政治壽命,將大幅度延長。
內閣極力配合皇帝,同樣也是如此輔政大臣誘惑,就是天元帝開出的價碼。
儘管事情從來沒有明說,但聰明人都看了出來。
倘若對外戰勢不利,那麼為了江山社稷,新帝就只能挑選成年君主。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元帝信任他們,不等於下一任皇帝也信任他們。
參考歷史經驗,每次皇權更替,對高層官員都是一場災難。
運氣好的,支撐三五年後被換掉。
悲劇的過不了年,都要給新人騰位置。
在這方面,大家的利益,和皇帝是一樣的。
按照宗法制度,過繼的兒子,同樣也是兒子。
後面的香火祭祀,肯定少不了。
為了自己的皇位合法性,新帝也會努力抬高天元帝的地位。
若是換成兄弟就不一樣了。
人家的皇位合法性,可以來自他這個兄長,也能夠來自死去的先帝。
顧念兄弟之情的話還好,要是心懷怨念,還不知道怎麼抹黑。
哪怕這一代給面子,下一代侄子起來後,祭祀待遇也會直線下降。
對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天元帝來說,自己的身後事,也是選擇新君的重要參考因素。
權衡利弊之後,索性就選擇賭一把大的,
不說直接掃清外患,只要對外戰爭中能有一場勝利,消除京中大爆炸帶來的惡劣政治影響。
他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從宗室中過繼兒子,延續他這一脈的香火。
再次來到京師,李牧的感受是截然不同。
上一次過來的時候,他是自己靜悄悄的入城這次明顯不一樣,遠方望去就發現有族中同輩,早早在城外等著了。
身份地位決定話語權,在李氏宗族之中,他已經算是傑出人才,
雖然眼下只是一名參將,但作為兩大家族聯姻的紐帶,最差也能夠熬出一個總兵官。
有實權的總兵官,在大虞朝的政治地位,已經不低了。
現在不是開國初年,皇帝嚴防勛貴做大的時候。
眼下是皇帝希望勛貴能夠再次立起來,制衡那些不怎麼聽話的九邊將門。
最近這些年,勛貴子弟不斷進入邊軍、地方軍。
可惜大部分都沉淪下去,能夠立柱腳的是鳳毛麟角。
李牧搗鼓的揚州營,最少從自前來看,算是不錯的。
簡單的寒暄幾句之後,在族人簇擁下回到府中。
「諸位兄弟,先稍事休息。
待我洗漱一番之後,再和大家敘舊!」
李牧挽留住了想要告辭離開的眾人,
在官場上混了這麼長時間,人情世故方面,他已經大有長進。
人家不辭辛苦跑到城外來迎接,怎麼也要招待一番。
何況剛到京師,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了解。
眼前這些族兄、族弟,無疑是打探消息的最佳人選。
「牧堂兄,請自便!」
李森笑呵呵的說道。
宗族中也看身份地位,在一眾同輩中他的年紀雖然不大,但身份卻是最高的。
作為鎮遠侯的長子,哪怕是庶出的,也沒人敢輕視。
如果侯府夫人生不出嫡子來,理論上他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從眾兄弟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來,大家對他還是很信服的。
當然,這種事情大家也就私底下想想,明面上絕對沒人敢說出來。
侯府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主,萬一傳出了閒言碎語,那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包括李森自己,也是儘可能的低調,絕口不提繼承之事。
在侯府下一代繼承人的問題上,除了鎮遠侯之外,就數侯府夫人的話語權最重。
侯府三兄弟誰能夠過繼到侯府夫人名下,誰就是合法繼承人,
大虞朝奉行的是嫡長子繼承制度,嫡排在長前面。
李牧離開之後,小院中一下子熱鬧起來。
長年生活在京中,又是本家的兄弟,從小就一起長大,早就熟絡了。
反倒李牧這個遠房親戚,因為接觸的不多,關係相對生疏一些。
關係生疏,不等於大家對李牧就不熟了。
因為仕途上的異軍突起,李牧在他們父輩口中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儼然是「別人家的孩子」。
待李牧洗漱完成歸來,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眾人談論的主角。
偷聽了幾句之後,李牧很快發現不對勁。
在眾人口中,他都快要被神化了。
什麼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戰場上用兵如神,連斬敵將上百人。
假的實在是不能再假,感覺就像是在硬吹。
偏偏眾人的表情做不了假,大家明顯是信了。
因為聯姻需要,提前進行造勢可以理解,但這麼吹噓未免也太過了。
「咳咳!」
李牧的咳嗽聲,打斷了眾人的討論,場面一度陷入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