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城。
俯瞰城外不斷逼近的官軍,黃仁龍臉色陰沉的可怕。
不是因為來敵太強,恰恰相反是敵軍太弱了。
如果敵軍氣勢恢宏,一看就是精銳之師,那麼上次他敗的也不冤。
眼前這群官軍,既沒有整齊如一的軍容,又沒有雄壯的體格。
走起路來自由散漫,看上去一個個灰頭土臉,全軍上下都充斥著暮氣。
從眼前的景象來看,很難把這支烏合之眾,同擊敗他們的敵軍精銳相提並論。
倘若上次擊敗他們的是這群傢伙,那義軍的戰鬥力,就真沒法見人了。
「確定過了麼,眼前這支敵軍真來自揚州城?」
黃仁龍不確定的問道。
其他地區的官軍是這水平,他完全可以接受。
以往四次販鹽的時候,他也和各地的衛所打過交道。
因為缺乏訓練,衛所兵普遍表現的散漫,
作戰意識約等於零,路上丟幾兩碎銀子,就可以讓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傢伙止步。
可上次進攻揚州不一樣,守軍表現出來的素質,遠不是眼前這群兵丁能夠比的。
「大哥,不用懷疑這些人確實來自揚州城。
裡面還有一些曾經的老熟人,我安排人花錢打聽過。
據說五城兵馬司內部發生了矛盾,那幫實權將領看不上掛名混日子的,
兩幫人發生過激烈爭吵。
或許和坐鎮揚州徐閣老也有些關係,一座城中容不下兩位欽差大臣。
他剛到任的時候,揚州上下都沒去迎接,
官府的人最擅長內鬥,為了爭奪權力,徐閣老肯定和舞陽侯發生過衝突。
後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五城兵馬司突然兵分兩路,同時向南北進軍。
此前我們遇到的是正規軍,大部分士兵都是那些將領帶的家丁,戰鬥力自然厲害。
眼前這支隊伍,領兵的是將領姓榮。
據說是榮貴妃家的,純粹就是一紈。
跟著一起行動的,全是京中有名的紈。
除了這些傢伙的打手外,剩下的人都是揚州本土士卒,沒有多少戰鬥力。」
黃仁亮解釋道。
逆境,最容易讓人成長。
以往的時候,他都習慣聽大哥的話,基本上不怎麼需要動腦子。
最近這些日子,黃仁龍突然擺爛,整日紙醉金迷,許多軍中事務都落到他身上。
硬著頭皮處理下來,整個人都發生了變化。
曾經不會去想的問題,現在也會多留個心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一仗就好打了。
派人出去核實一下,確認五城兵馬司的另一路兵馬,現在有沒有進入興化。
舞陽侯不是傻子,正常情況下不會派這些人來送死,我擔心這是敵人的陰謀!」
黃仁龍點了點頭說道。
官場傾軋不奇怪,可城下這些人的身份特殊。
不是外戚出身,就是勛貴家的,來頭一個比一個大。
往日裡這些傢伙,在轄區里隨便死上一個,地方官就會急的跳江。
一次性把這麼多人全送出來當炮灰,怎麼看都覺得像陰謀。
「攻城!」
見敵軍沒有動靜,榮指揮使當即下達命令。
不過鑑於他以往的奇葩命令太多,大家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虧,身邊的眾將沒有立即行動。
「指揮使大人,我們沒有攻城器械啊!
兵書上可是說了,攻城要用攻城器械。
上次叛軍攻打揚州城的時候,就用了很多器械。」
史海富開口勸說道。
同為京中紈,相比榮指揮使這種純軍事小白,他還是很有優越感的。
作為勛貴子弟,雖然自己不成器,小時候還是被強迫讀了幾本兵書。
大部分內容都還了回去,一些基礎的知識,多少還是了解點兒。
內心深處,他一直有一個夢。
那就是有朝一日,帶兵出征能夠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讓看不起他的人知道誰才是家中最優秀的。
不過既然是夢,那就僅限於睡覺的時候。
一覺醒來之後,還是該吃吃,該喝喝。
朝中大臣不是傻子,大虞軍中不能說名將輩出,及格線以上的武將還是有的,沒人會把軍隊交給一名不成器的紈子弟統領。
封狼居胥的夢破滅,揚州保衛戰開啟的時候,他跑去向舞陽侯進言,也遭到了冷遇。
相比他這臭名昭著的紈,人家更願意相信在軍中擔任要職的將領。
一陣憤憤不平後,他終於等來了機會。
相比舞陽侯,眼前的榮指揮使一看就不怎麼聰明,明顯要好忽悠的多。
叛軍拿看攻城器械,不還是沒有攻破揚州城,
事實證明,有沒有攻城器械,並不是攻破城池的關鍵。
不過我們遠道而來,士卒們都累了,先休息兩天再說。
記得派人向城中投遞書信勸降,為將者的最高境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榮指揮使強撐著面子說道。
泰州雖然不及揚州,但城牆也不是徒手能夠攀爬的。
忘了攻城器械,這是他的失誤,更是魔下眾多將領的失誤。
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沒人提前告訴他,擺明就是想看他出醜。
都是一個圈子裡混的,大家是什麼成色,他還是心中有數的。
紈圈就沒好人,好人也當不了紈。
嫉妒他擔任主師的人多得去了,他可不信這些傢伙會賣力。
就如同此前舞陽侯擔任統帥的時候,他自己就沒有少搗亂。
一封封勸降信飛入城中,勸降的效果沒體現出來,反而惹來了守城兵丁們的一陣怒罵。
自從和世家翻臉之後,義軍士兵就蛻變成了農民軍,成員中九成九的都是文盲。
投書勸降一群文盲,更像是在侮辱人家不識字。
大多數人不識字,但也有識字的。
「破敵的機會來了,我準備安排人詐降,把敵軍騙進城來。
如果敵人不肯入城,那就以談判為藉口靠近主帥,伺機將他給控制住。
城外敵軍中的大人物不少,大家儘可能的抓活的。
後面這些人有大用,沒準在進攻其他城池的時候,還可以用他們詐城!
黃仁龍意氣風發的說道。
翻身的機會來了,這次可不能錯過。
吃掉眼前這支官軍,前面損失的威望,都能夠補回來。
車心士氣恢復了,才能夠考慮下一步計劃。
理智告訴他,泰州不是久留之地,甚至整個揚州府都沒他的落腳之地。
不想死在朝廷手中,那就必須儘快跳出揚州這個圈,才有一線生機。
高郵州。
在京營大軍的猛烈攻擊下,傷亡慘重的寶應守軍,最終還是迎來了崩潰噩耗傳來,溫飛洋整個人都呆住了。
興化淪陷可以說是一個意外,寶應丟失可是敵軍強攻下來的。
按照最初設想,義軍在寶應的布置,最少能夠堅守一個月。
一夜之間,占據一州兩縣的溫家軍,手中只剩下了一座孤城。
固守高郵就是等死,以朝廷手中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對他們長期圍困。
離開高郵州城,在野外和敵軍遭遇,只會死的更快。
左右都是一個死,根本看不到生路。
無論是占據主流的招安派,還是劍走偏鋒的北伐派,都沒有了往日的傲嬌。
「將軍,朝廷大軍完成了對我們的兩面合圍,戰略上我們已經失敗。
高郵已經不是久留之地,必須要儘快離開。
大虞朝傳承兩百多年,算算時間也該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
我們只是運氣不好,起事的時間早了一點,但最終結局是不變的,大虞終將覆滅。
沒有了基業的束縛,我們可以選擇的方向很多。
可以進山暫避官軍的鋒芒,等天時降臨再殺出來。
同樣可以選擇當流寇,攪亂大虞的江山社稷。
只要跑的速度足夠快,朝廷大軍就追不上我們!」
聽了溫飛雲的話,眾人當場翻白眼。
氣勢搞得那麼足,還以為有什麼妙策,沒有想到總結起來就一個字跑!
不過這確實是一個辦法,打不贏就跑,這是通行策略。
作為世家子弟,他們是讀過史書的。
歷史上管哪路義軍,面對朝廷重兵圍剿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跑路。
就算是擊敗官軍,那也是在跑路中取得的。
造反,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
開局就直接大敗官軍,一路橫掃天下、平推諸侯統一天下的,根本就不存在。
「說跑自然簡單,可是沒了在高郵州的基業,我們這麼多人馬吃什麼?
你們都是讀過史書的,應該知道流寇不是好當的。
族人都沒有吃過顛沛流離的苦,一旦捨棄家業,怕是大家會承受不住!
一名老者開口反駁道。
故土難離,尤其是對他們這些老傢伙。
此時離開家鄉,大概率就是永別。
爭奪天下純粹是一個畫餅,為的是團結人心,忽悠下面的士卒。
作為計劃制定者,他們自己都不相信自家能夠問鼎中原。
沒有別的原因,書讀的太多了,
自古以來,最先起兵謀反的,都是為王先驅。
翻遍史書,都找不到一個成功案例。
「族老,這個苦我們必須吃下。
若是願意跟著打天下,那就跟著大軍一起行動。
不想跟著冒險,趁著家族還有些能力,那就儘快把人送走。
事實上,除了我們之外,另外幾家的選擇都是安排族中子弟秘密離開。
或是流亡海外,或是上山落草,或是改頭換面,以新的身份出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夠跑到哪兒去。
就算是暫時逃過一劫,未來一旦暴露身份,還是免不了被朝廷清算。
何況我們名聲在外,全天下人都知道鹽商富甲天下。
在外界眼中,我們幾家都是金山銀山。
哪怕是為了錢,也會有很多人會暗中追查的。」
溫飛雲一臉無奈的說道。
自古財帛動人心,他們的名頭實在是太響了。
哪怕各地的家產被朝廷查封,外界也不會相信。
按照大家族從傳統,為了子孫計,誰家不安排幾座秘密寶庫啊!
「如果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按照飛雲的提議,放棄高郵州。
為了避免被敵人一鍋端,這次撤離我決定把義軍一分為三,分別向南面、北面、西面三個方向突圍。
算上已經出發的健平,實際上是四路大軍,正好族中四房各領一軍。
不願意跟著義軍的族人,發放一些盤纏之後,我會安排人秘密送走。
往後除非溫家奪得天下,否則分散出去的各脈,永遠都不要聯繫!」
溫飛洋心情沉重的做出了決定。
本來實力就不行,分散兵力只會進一步弱化義軍的力量。
可是沒有辦法,現在要跑路。
義軍強弱是次要的,關鍵是要保全家族血脈傳承。
不分散撤離,一旦被敵軍堵上,那就是團滅。
「你們這些年輕人走吧!
官軍來勢洶洶,需要有人留下來斷後,為大軍撤離爭取時間。
我們這幾個老骨頭,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正好最後為家族出一次力!」
主動選擇留下斷後的老者,正是剛才反對撤離的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