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有點尷尬地盯著陸老師。
這位陸老師自從應聘上崗以後,一直溫潤柔和,愛說愛笑。
和他聊天也好,給小傢伙們講課也好,一直都是春風拂面,沈樂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疾言厲色可以說是,把「羊脂暖玉」這個人設,不,器設,發揮到了極致。
但是現在,陸老師整個氣質都變了。玉還是玉,卻已經不是羊脂暖玉,
而是一把新切削出來、還沒有經過耐心打磨的青玉寶劍。
就,雖然不像鋼劍那樣,有顯而易見的殺傷力,但是,當他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可以很明確地知道,他的意志堅如鋼鐵,不可更改,不可扭曲。
「呢·這個···我沒有不讓他們上學—·
沈樂努力嘗試為自己辯白:
「我只是這段時間需要他們幫忙·—·.
「可他們現在應該上學!」陸老師眉頭緊皺:
「你把他們拉去幹活了,他們讀書不就中斷了?你請我來是為什麼呢?」
話音未落,沈樂背後的登山包里,颶的冒出一枚鉛墜。昂起來,牽引著墨線,左晃,右晃:
【可是我喜歡幹活!我想幫沈樂幹活!】
【我也是!我也是!】
【沈樂辛辛苦苦把我修好,我都沒法報答他什麼一—
我想幫他干點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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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活好!幹活使我快樂!】
沈樂更加尷尬了。你們這不是在幫我說話,你們這是在當面給老師難看啊!
老師抓你們回去讀書,是為你們好!
「安靜!」
他反手拍了一拍登山包,扭頭低喝。停一停,卸下登山包,向陸老師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地賠笑:
「陸老師,抱歉,我沒有想到他們的教育問題。這樣,今天的課程照常,上完課以後,如果他們還有多餘的精力,我再來接他們去幹活?」
【不要啊——···】
【不用啊——···】
【我想幹活!鳴鳴鳴鳴,我不想上課!我想幹活!】
【不想讓沈樂一個人撐著····】
小傢伙們嘀嘀咕咕。也就是被沈樂喝止過一次,聲音才小了許多,沒有當面跟老師頂撞。
陸子成靜默片刻,忽然一笑:
「不用了,您帶它們去幹活吧。
幹完活再上課也可以,反正我不是人類,晝夜顛倒,對我沒什麼影響。」
他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晝夜對他的區別,不過是白天吸收日精,晚上吸收月華-
一白天上課,晚上上課,對小傢伙們也是一樣,但是,對於人類來說,必須白天休息,晚上幹活,會很困擾吧?
沈樂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陸子成索性緩步上前,拎起登山包:
「介意我一起去看看你工作嗎?工作狀態和上學的狀態,人會呈現出不同的精神面貌,看看它們工作的表現,有利於我更了解他們·——"
沈樂還能說什麼?
他從陸老師手裡接過登山包,重新上肩,側身邀他前行。
一路穿過天香樓,走到後面篷房裡,拉鏈一開,小傢伙們就撒著歡地蹦了出來:
【幹活!幹活!】
【拆船!拆船!】
【今天至少要拆一塊板!】
【不要著急,關鍵是活兒要幹得細,不要傷到船板!這以後也是我們的夥伴!】
【我來指揮!】
羅盤被小墨斗用墨線卷著,高高舉起,一路送到腳手架頂端。紅嫁衣捧著畫卷快步跟上,和羅盤並肩而立。
羅盤微微向下傾斜,射出一道光芒,落在船體上,輕輕蕩漾開來,
陸老師微微眯眼,感覺自己像是看到光芒像水一樣流動,柔順地流到了船板的縫隙當中,可能還滲入船艙。
他微微垂一下眼帘,展開精神力,打算探查一下那艘船。剛剛探到一半,腳手架頂端,畫卷悄然展開,卷面衝起一道光芒:
先是整艘船的輪廓,甲板,樓,樓,桅杆,船舵;
再是一層一層的船艙,船艙里的一塊塊隔板,水密艙上的水流孔,連船體上的破洞都勾勒得相當準確;
再停一停,一塊塊木板之間的縫隙,一塊塊各種形狀、卯拼合的桅座、船艙,一根根粗大的釘子,深深埋在船體內部的龍骨和肋骨-—-
全都被畫卷投射出來,展開在虛空。沈樂仰頭望著那一片光影,整個人都傻了:
「我去——..」
早知道你們有這本事,我何苦爬上爬下,又是扛全站掃描儀,又是拎著探傷儀,一條一條,一塊一塊地拼命掃!
我直接讓你們掃一下,然後我記錄你們的掃描結果不就完了!
「臥槽—」
房頂上的攝像頭裡,也傳來了大聲的驚嘆。
聲音高高低低,雜亂無章,夾雜著倒吸氣的聲音和「哎喲」、「哎喲」
「你踩我腳了」的輕微抱怨聲。
很顯然,博士師兄身邊,圍了一大群人在看,全都被這個科幻?靈異?
總之超自然的場景給驚到了····
「師兄,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說髒話!」
沈樂皺了皺眉,仰頭大聲道。攝像頭裡「咳咳」幾聲,喊了聲「抱歉'
,一下子就沒聲音了。
沈樂合理懷疑,是他們那邊關了屏幕,甚至把電腦都關了,停止窺屏————
這才對嘛。沈樂記得,他曾經和博士師兄說過,儘量保密,儘量不要搞太多人來看一雖然博士師兄也知道他是特事局的專家,有點兒特殊能力啥的,博物館裡的師兄師弟多半也心裡有數,但最好還是不要擴散。
特事局對普通人的隔絕規定,能遵守一點兒,還是遵守一點兒的好--"
他把注意力收回到現場。這一波工作,最讓他高興的,就是小傢伙們可以自發聯動了:
羅盤掃描,畫卷顯示,其他的小傢伙們跟著羅盤的指示,一擁而上。
小墨斗和蘭妝各據一邊,一個用物理,一個用法術,從木板縫裡咔咔地折騰出艙料:
紅嫁衣和羅裙們捧著盤子,流水般在甲板上穿梭,把搞出來的那些黃麻、桐油和石灰的混合物一盤一盤接好,一盤一盤收回篷房邊緣。
沈樂只管根據畫卷投影出的圖像,編號,做記認,在艙料上貼標籤,塞進盒子裡。
回頭每一盒取一點樣,送到實驗室里檢驗,確認成分。把木船拼回去的時候,好按圖索驥,往船縫裡填一樣的東西··
「它們幹得很開心啊。」
陸老師緩步走到沈樂身邊,聲音有些感慨。這些小傢伙,在他的課堂上念書的時候,一個個雖然勤奮努力,卻都有點學渣的通病:
學是努力學了,學習過程中有多麼快樂,那還真不好說。
雖然他已經竭力提高學習的趣味性,讓小傢伙們連學帶玩,一堂課結束的時候,都能眼睜睜看著,它們身上的靈光都黯淡了——.—"·
但是現在,一個個身上的靈光,蓬蓬勃勃,七彩流離,此起彼伏地閃耀著。
那樣子,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在玩,或者,像是在團建而且是找了經驗豐富的團建師,把場子炒熱了,大家都很快樂的那種團建。
果然,跟過來看看是對的,以後給小傢伙們上課,要更加的寓教於樂才對,比如說,根據它們自身的稟賦,教一些它們用得上的技能?
「是啊。」沈樂笑起來。小傢伙們都是些好孩子,都是勤快的孩子,喜歡給他幫忙:
「大家別急!慢慢來!注意安全!拆艙料的時候要特別小心,別把自己傷到了一一嗯,雖然蘭妝是遠程操作,小墨斗自己也不怎麼怕壓,但是,還是能小心一點,就小心一點!
小傢伙們幹得非常勤快。小墨斗自己一個,就能指揮十幾個鑿子,外加十幾把錘子、扳手、各種敲砸用的器械,乒桌球乓,在船板縫裡撬;
蘭妝身上彩光不停閃爍,閃一下,飛下來一片碎屑,再閃一下,再飛下來一片碎屑。
每一個的工作效率都能頂上十個沈樂,兩個加起來,只半天時間,就把甲板上的樓、樓,縫隙里的材料清理了個乾淨:
「可以拆了!」
【可以拆了!】
小傢伙們齊聲應和。沈樂還沒來得及上前,身邊香風轉動,羅裙們飄飄揚揚,排隊上了甲板;
然後,萬縷青絲暴漲,湧進樓,纏住一片木板:
【起一一】
哎嘎哎嘎哎嘎!
一片令人牙酸的聲響。羅裙們身上,衣領、襟袖、裙擺無風自動,劇烈搖擺。青絲繃緊,放鬆,再繃緊,再放鬆「等等等等!你們放開!」
沈樂眉頭緊皺,快步沖了上去。拍這個一下,再拍那個一下:
「拆船不能硬拆的!看釘子拔出來了沒有!看木拔出來了沒有!你們後退,讓我來!」
羅裙們有些噠噠的,收回青絲,悄然後退。沈樂抬眼一警,只見木頭縫裡留下了幾根頭髮,心疼得不得了:
「下次這活兒你們可千萬別幹了!放著我來啊!看,把頭髮掙斷了,疼吧?」
回頭還要弄些絲素蛋白溶液—給她們把頭髮接上·唉,一根頭髮能有多大力量,在木頭上磨斷,實在太可惜了!
他繞著樓走了一圈,敲敲打打,拔釘子,拔木。
前置工作全部幹完,退到腳手架上,一手按住身邊的竹竿:
「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