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找到了小油燈這樣一個有資質成精的老物件,沈樂這次出來,
真心虧慘了。
幸好有小油燈,沈樂也就耐著性子,給小油燈做後期處理: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沈樂,你在刷什麼啊?你弄得我好癢!】
沈樂眼前一黑。不是吧,這年頭,給文物做修復,都要和文物說明自己在幹什麼了?
咱們是不是還要尊重文物的知情同意權啊?
是不是還要弄一張知情同意書,讓文物簽個字,或者蓋個章,或者跳起來往上磕一下,表示我已經答應了啊?
【沈樂,你說啊!】
「哦,我在做封護——-之前給你刷過酸除鏽,刷完以後,需要做過封護,才能長久維持,不再生鏽·---你也不想生鏽的,對吧?
【可是你弄得我好癢啊!能換種法子嗎?比如我看他們別的東西防鏽,
都是用烤藍?】
天壽啊,文物自己挑抹起修護法子起來了!
幸好這是在山村里,小油燈見識不多,能挑選的方法有限。
以後在家裡修復,萬一家裡的老物件還學會了看個視頻、查個論文啥的,挑選修複方法,那豈不是要七嘴八舌了?
『我不要用電鍍除鏽,我要用噴砂除鏽·
「我不要用砂紙打磨,我要用磨砂膏·
光是腦補一下那個場面,沈樂就覺得腦袋發麻,發疼,發炸。
不行,以後一定不能教會它們看視頻,最好,不許它們用電腦!
可是現在這個小油燈,已經快要把他的腦袋吵炸了。沈樂嘆了口氣,耐心地給它解釋:
「考古修復做的封護,和普通鐵製工件的防鏽工藝,那是不一樣的呀。
普通鐵件,用噴砂機來個噴砂,用乙炔噴槍來個烤藍,或者刷點兒烤藍藥劑,都能做到防鏽,但是顏色要麼變亮,要麼變藍,對吧?」
【對的!對的!】
小油燈的燈芯上銀光閃閃,一上一下,像是在點頭。沈樂繼續道:
「但是呢,我們做考古修復的防鏽,又要長久防鏽,又要確保文物的本色不會因此改變。
小油燈,你經過了那麼多主人,留下了那麼多痕跡,你也希望他們留下的痕跡,在你身上保留下來,對吧?』
【———·對的。所以?】
「所以啊,我就給你好好地做封護了。刷一層溶液,再刷一層溶液,以後,你就保持現在這個樣子,不會鏽啦!」
【那你刷的是什麼?】
「三甲樹脂丙酮,5%溶液—
【三甲樹脂丙酮又是什麼?】
"---救命,我不要給小油燈上化學課,尤其不要給它上有機化學課!
我自己的有機化學也就學得一般,像這種藥劑,基本上就是死記硬背的啊!
沈樂索性不回答,他在一個通風、乾燥,儘量遠離灰塵的院子裡,抱著小油燈的零件,一樣一樣,往上刷溶液:
「反正你以後也不用乾重活兒,不像那個小墨斗,要指揮大家幹活,還要親自下場。你只要好好站在桌子上就可以了———-怎麼樣,我對你好吧?"
小油燈默然無聲。沈樂也不指望它回答,手上動作輕快,刷溶液刷得又勻又細:
「這個要刷好多遍呢,咱們不急啊,慢慢來!」
塗一遍,等它干。再塗一遍,再等它干。文物修復全是細活兒,一樣都急不得這還只是封護溶液,據說做古代家具修復的那些,要上大漆,大漆塗一遍要等待24小時。
塗大漆,動不動就是一兩百層,塗完漆層,半年過去了——"
第二天晚上,沈樂從大宅里幹完活回來,還打算繼續幹活,剛喘著粗氣爬到村口,就聽到一串鳴笛聲,從對面由遠而近:
「來了!來了來了!」
老電工向國慶從房間裡急步走出。沈樂正好走到他附近,眼看著老爺子的臉色由驚喜而驚嚇,由驚嚇而不知所措:
「三—————·三輛?兒子,怎麼來了這麼多?」
沈樂在他旁邊也傻掉了。他慢慢扭頭,望了望一起奔出來的向陽,再望了望村口的車子:
三輛,三輛上半截白色、下半截明黃,上面大書「電力工程」字樣的四座皮卡,在村口筆直停成了一排。
不是吧,這就是你說的----申請專業技術人員過來檢查?
一來就是三輛車?
要不要這麼大陣仗啊?!
「肯定來這麼多啊!」向陽面不改色。他想要上去和來人打招呼,腳一動,又停了下來,拉著父親一起上前。
和來的那幾位打了一遍招呼,便指點著村口的車輛,向父親介紹:
「領導說他也搞不懂這是什麼故障,逐級上報又和兄弟單位溝通了一下,各方面的都來了,一起研究這事。
這是慶雲分局的配電運維班長,帶了幾個兄弟一起。
這兩位是繼保和電測儀表的專家,這幾位是負責檢修和試驗的同事,他們很厲害的,都是市里技能比武拿獎的。這位是———"
說到這裡,轉向一個頭髮紮成馬尾辮,正在往上扣安全帽的年輕姑娘,
頓了一下。那姑娘一笑,主動伸手,握住了老電工粗糙堅硬的右手:
「我是化學班的檢驗員。一直做辦公室的,比不了你們,風裡來雨里去的!」
兩隻手握在一起,年輕姑娘的手柔軟白皙,看起來,果然是一直坐辦公室、拿試管的那種。
向國慶幾乎不敢用力,怕握痛了她的手,又怕手上的老繭蹭痛了她的手指。這麼年輕的姑娘,也下來幹活了?
幸好這時候,向陽已經轉向了旁邊一個穿著運動服和運動鞋的年輕人,
而那人不等向陽開口,主動上前介紹起自己:
「你好師傅,我是這個廠的工程師。」他指了指那台台架上的變壓器:「過來配合你們的工作。設備有問題,都是我負責!」
老電工被兒子拉著還是有點恍恍惚愧的。
身為一個農電工,一個前幾年剛剛通公路的,偏僻山溝溝里的農電工,
他真的沒有面對過這樣的關注度。
他循著本能,和工程車上跳下來的人一一握手,一一打招呼,幫著他們搬下來各種設備。
而那些來人,笑著和他打了招呼,就在薄暮里干起了活兒來。
負責繼保的專家把腰帶一,刷刷就上了電桿。檢修的同事排隊進屋,
化學試驗員在電桿下面喊:
「管子都帶齊了沒有?」
「帶齊了!放心,肯定幫你取好樣!」
每個人都忙得熱火朝天。各種各樣的儀器儀表,一看就是全新的高級貨,沈樂從來都沒有見過。
當然,從向陽的臉色和動作來看,身為新時代電工,供職於大城市的這位,大概也沒有見過··—·
來檢查的專業技術人員們擺出了極大的陣仗。如果不是技術規範在,沈樂懷疑,他們真能把全村的入戶電線和電錶都換一遍。
當然,這等陣仗,沈樂只探頭看了幾眼。他很快就忙回了自己的事情:
工程車後面,又一輛五菱宏光,慢悠悠地開進村口,直接停在最大的一棟房子面前。
開車小哥從駕駛室里跳下,奔到後面,用力一拽,拉出來一個大包裹:
「快遞快遞!」
「來了來了!」
一個個腦袋從房間裡,二樓窗戶里,山道上,各個地方冒出來。沈樂的師兄師弟們也從各個方向趕來:
「我訂的藥劑!
輕拿輕放,別摔啊!!!『
大包裹落在地上,快遞員解開袋口,揪住袋底,「嘩」地往下一倒。
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紙盒子滾落在地上,人群一擁而上,立刻把農村房前的小平地,折騰得像城市裡菜鳥驛站的大門口。
沈樂蹲在地上翻了一陣,也拿到了他下單的快遞。他一樣一樣,對著淘寶上的訂單檢點清楚:
專門的耐高溫玻璃膠,到了,還附送了膠槍;
超細纖維擦拭布,到了;
軟木墊片,到了;
連接各個零件的鉚釘,到了;
全棉織成,帶狀的煤油燈燈芯,到了——·
「幹得漂亮!所有用具配齊,繼續幹活!」
沈樂果斷縮回房間。趁著電力技術人員們逐戶檢查,還沒查到他的住處,房間裡也還有點亮光,趕緊幹活:
打一盆水,最後清洗一遍燈罩玻璃,再滴上清潔液,用超細纖維擦拭布細細擦拭。
百級全超細無塵布,擦拭高端電容觸控螢幕、光學鏡片、精密儀器,都能一抹即淨,不掉毛,不傷產品。用來擦區區一塊燈罩玻璃,那是大材小用。
事實上,是沈樂當下的工作環境,有點配不上這塊無塵布一一理論上,
這麼細的無塵布,是應該在無塵車間裡工作的——
總之,這塊擦拭布一下抹過,燈罩玻璃,肉眼可見地變得透亮。沒有毛屑,沒有水痕,沒有灰塵,什麼都沒有。
全部擦完,整個玻璃罩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條長長的裂痕。
裂痕也經過了徹底的浸泡和清洗,裡面沉積的污垢,煤油燃燒的菸灰和油污,都已經洗得乾乾淨淨。沈樂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修補這個燈罩:
唉,裂了縫的玻璃,要怎麼修,才能做到盡善盡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