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海倫，不可以！（4.7k）
小院內，氣氛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阿塔蘭忒看著眉頭緊鎖的洛恩，心中忐忑不安，連忙開口解釋。
「老師，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從哪裡來？絕對沒有要和您劃清界限的意思！您和阿爾忒彌斯大人對我的照顧，我時刻銘記在心！」
「我知道。」
洛恩點了點頭，對阿塔蘭忒投去了寬慰的目光。
在古希臘的一座海島上，某一日，夕陽西下，聖者蘇格拉底遙望蒼茫海天，提出了三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問題一出，便成為哲學的終極命題，始終考驗著人類的智慧，辯證著人類的存在。
因為每個人到了固定的時期，基本都會思考類似的問題，探究自己的人生意義。
顯然，阿塔蘭忒也到了這個年紀。
對此，洛恩當然能夠理解，也並未因此動怒，他現在所思考的，實際上是另一個問題。
「如果我告訴你答案，你見到了他們之後呢？」
「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丟下我？」
阿塔蘭忒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臉認真。
洛恩嘆了口氣，淡淡說出真相。
「因為你父親想要一個兒子繼承自己的家業，結果你是個女嬰，所以，你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價值。」
阿塔蘭忒聞言，俏臉浮現出一絲蒼白，細碎的銀牙不知不覺中將櫻唇磨出一道血痕。
將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遺棄在又荒無人煙的叢林裡，結果不言而喻。
倘若不是老師和阿爾忒彌斯大人剛好在阿卡迪亞山脈遊獵，她恐怕已經淪為半人馬鐵蹄下的肉泥，或是魔獸口中的食物……
阿塔蘭忒緊咬銀牙，沉聲詢問。
「他是誰？我要見他！」
「然後呢？」
洛恩還是一樣的問題深邃的目光審視著自己的這位學生。
「接受他？順從他？唾棄他？還是殺了他？」
聽到這一個個直擊靈魂的詢問，阿塔蘭忒茫然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的確，即便能夠父女相認，她也不知道要以何種態度，何種方式去面對那個將她遺棄的血親。
看著阿塔蘭忒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洛恩不禁搖頭嘆息。
女兒是個好女兒，但父親可未必是個好父親。
之前，他們共同面見的阿卡迪亞之王伊阿索斯，就是洛恩口中的那個因為生不出兒子，一怒之下拋棄女兒阿塔蘭忒的無良親爹。
並且，為了不再見到這個讓他覺得丟臉的女兒，他還特意命令僕人把剛出生的阿塔蘭忒遺棄在遠離主城的阿卡迪亞山脈，那意思分明是打算讓自己的這份恥辱徹底死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中。
更讓人齒冷的是，等到阿塔蘭忒長大成人，並在卡呂冬狩獵中大放異彩後，這位阿卡迪亞之王又主動上門認親，虛情假意地將阿塔蘭忒接回了王宮。
接下來等待阿塔蘭忒的，並非是父親心懷愧疚的寵愛，而是一場又一場的逼婚。
既然女兒不好繼承王位，那就嫁個男人，為他生下一個外孫。
——這就是那位阿卡迪亞之王，真實的意圖。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拋棄女兒的罪行，有一絲一毫的懺悔。
在父親的一次次軟磨硬泡下，阿塔蘭忒終究心軟，同意設下擂台招親。
但作為阿爾忒彌斯的信徒，並且宣誓過要永守貞潔，她的選擇對於原版神話中的那位狩獵女神來說，等同背叛。
因此，她失去了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的庇護，隨後被愛神阿芙洛狄忒的權能影響，嫁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追求者——希波墨涅斯。
最終，抱得美人歸的希波墨涅斯，因為忘記向阿芙洛狄忒獻祭而被詛咒。阿塔蘭忒也受此牽連，不小心觸犯了瀆神的罪責，被變成了一頭獅子，為諸神拉車服役。
在腦內回顧了一遍阿塔蘭忒的人生經歷，洛恩語重心長地開口。
「好好想想吧，等你自己想明白了，我再告訴你答案也不遲。」
從茫然中回過神來的阿塔蘭忒，聽出了那話語之中的關切，輕輕點頭，隨即抱著滿腦子的迷惘和思考，走回了自己的臥室。
的確，該如何面對將她遺棄的那位父親，她需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看著學生阿塔蘭忒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又想起師妹美狄亞那充滿悲劇色彩的人生，洛恩頭疼不已。
唉，這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省心。
暗自嘀咕了一句後，洛恩抬手將池塘中散落的水晶球碎片攝入掌中，準備帶回自己的臥室，好好研究一下剛才占卜的寓意。
不管怎麼說，赫卡忒作為道路女神，在預測這行還是有點水平的。
如果能解讀出那份預兆的含義，或許可以為接下來平定獸災的行程，提供一些幫助。
很快，洛恩便抹除了院子裡的痕跡，帶著一包水晶球的碎片走進臥室。
然而，沒等他著手研究，門外便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隨著房門打開，身形曼妙的海倫正靜悄悄地站在走廊暗處，小心翼翼地遞來了一隻藏在背後的精緻食盒。
「之前的事情，我和哥哥們還沒來得及正式道謝，所以我今晚特意做了些點心，想請你嘗嘗。」
話雖如此，但根據這位金髮美女剛才鬼鬼祟祟的動作、身上那件專門替換過的潔白長裙、以及肌膚在沐浴後留下的玫瑰花香……等種種痕跡，洛恩估摸著這盒點心多半和粗枝大葉的雙子無關，只是海倫的個人行為。
雖然心知這是個麻煩，但看著這位金髮美人那滿是希冀的小臉，洛恩無奈點頭。
「剛好我還沒睡，進來吧。」
海倫聞言，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連忙鑽進屋內，打開食盒，將幾盤現做的點心放到桌上，邀請自己的救命恩人品嘗。
而她自己，則在洛恩入席後坐在對面，托起下巴盯著這位救命恩人上下打量。
那明眸之中不加掩飾的好奇和一抹怦然的熾烈，讓洛恩有些如坐針氈。
神代生命的情感表達，往往奔放而熱烈。
根據洛恩擔當「婦女之友」多年的經驗判斷，這位海倫公主很有可能是看上他了。
當然，這只是由欲望而起，從顏值上延伸的結果，屬於一種生命追求美好的本能，還遠遠談不上什麼愛不愛的。
正如曾經的黑色幽默，長得帥的英雄救美，才有「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的劇情。
要是太醜，不好意思，「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相報」，才是伱的副本。
而優秀的父母基因加上來自於【玫瑰】的愛神權能，洛恩外貌和吸引力，本就是男神之中的一流水準。
並且，他在一路上前後兩次挺身而出，不僅救了海倫本人，還將雙子兄弟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吊橋作用之下，這位顏控的海倫公主對他動心，也沒什麼意外。
只不過，對於這個主動送上門的希臘第一美女，洛恩有些不太感冒。
一方面，這並不是一個安分的女人，結婚數年後，她就因為迷上了前來做客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選擇盲目聽信那位小白臉的甜言蜜語，和他一起私奔出逃，追逐所謂的「愛情」，並最終引發了特洛伊之戰；
另一方面，洛恩雖然渣了點，但還沒到見一個愛一個的地步。
而且，身邊漂亮的，符合XP，又有特點的女神多了去了，何必去招惹這個戀愛腦的小姑娘？
很多美麗之物遠觀欣賞即可，未必需要全部採摘，插入自己的花瓶之中。
洛恩不咸不淡地應付了幾句，大致品嘗完海倫帶來的點心之後，便準備起身送客。
見此情形，海倫有些著急，連忙揚起漲紅的小臉，結結巴巴地開口。
「我，我覺得您是個很好的人，所以……」
「嗯，感謝厚愛。」
洛恩當即打斷了海倫的連招，微笑提醒。
「如果沒什麼事，就早點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聽到對面的逐客令，海倫不由愣在了原地，充滿稚氣的小臉上滿是錯愕與迷茫。
作為斯巴達的小公主，她自小就備受寵愛，加上驚人的美貌，身邊的人都對她言聽計從。
尤其是異性，幾乎從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但為什麼眼前的男人，不僅對她的示好無動於衷，似乎還有意和她保持距離？
百思不得其解，海倫理所當然地問了出來。
「你好像在躲著我？」
「嗯，有點。」
洛恩點了點頭直白地作出回答。
少女更加茫然了。
「你不喜歡我？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我不夠漂亮嗎？」
「這和漂亮與否無關，喜歡是兩個人的事。」
洛恩搖了搖頭，耐心勸告。
「如果想不通的話，那就等你長大了再思考這個問題，現在這些對於來說太早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海倫氣鼓鼓地抗議，接連受挫之下，心中頗為不忿。
看著眼前這個努力踮起腳尖替自己挽尊，卻不過高中生模樣的小丫頭，洛恩有些哭笑不得隨即正色道。
「那好，你告訴我什麼是喜歡？什麼才是愛情？假如需要和一個不愛的人締結婚姻，你又將作何選擇？」
「……」
聽到這連珠炮般的詢問，海倫一時愣住了，臉上滿是茫然。
喜歡不就是喜歡嗎？哪有這麼多的為什麼？
回答不出問題的斯巴達公主，迷迷糊糊地被推出了屋外。
「等你想明白了這些問題，再來找我也不遲。」
門口的男人說完這句話，就直接關上了房門。
走廊上一陣冷風襲來，穿著單薄長裙的海倫公主頓時禁不住夜晚的冷意，不由雙手抱胸，嬌軀有些瑟瑟發抖。
但和侵襲到身上的寒意比起來，剛才直擊靈魂的冷遇，才更具威力。
現在，她都有些懷疑自己的魅力了。
正當心中挫敗的斯巴達小公主準備轉身離開之際，房門咿呀打開，一條暖和的毯子蓋在了她的身上。
「外面天冷，別凍感冒了，把這個披上。」
簡單交代了一句之後，房門再次關閉。
海倫向暖洋洋的毯子裡縮了縮，站在門前駐足凝望片刻，原本滿是頹敗的俏臉上綻放出一絲歡快的笑容。
他還是在意我的！
只不過我太小，暫時回答不出他所提出的那些問題。
那如果，我找到答案了呢？
海倫想到此處，眼眸一亮，當即裹著身上的毯子，興沖沖地走向自己的臥室。
~~
總算走了……
洛恩站在窗前，望著海倫離去的背影，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該說的他都說了，但願這小丫頭能夠聽到心裡去，不再走上自己紅顏禍水的老路。
在原本的歷史中，對海倫疼愛有加的雙子兄弟本該繼承斯巴達的王位，讓自己的這個妹妹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然而，因為命運的捉弄，雙子兄弟一人夭折，一人殉葬升空，共同化為星辰，點綴了宙斯的天空神權，導致斯巴達的王位懸置許久。
斯巴達國王后繼無人，因此各城邦的國王和王子絡繹不絕趕來。
他們或貪戀公主海倫的美貌，或覬覦斯巴達的王位，共同向年事已高的斯巴達國王施壓。
被一眾半神圍堵到家門口，斯巴達國王對此情景都感到害怕，他覺得哪個國家的英雄都不能得罪，於是聽從了求婚者奧德修斯的建議。
即，「通過擲戒指的方式決定誰能娶走海倫，並讓所有求婚者起誓，他們對海倫的丈夫永不拿起武器攻擊他，並且需要求援時全力幫助他。」
結果，阿伽門農王的弟弟墨涅拉奧斯，搶到了戒指，成功迎娶海倫。
因為婚約的有利條件，兄弟兩個所在的邁錫尼王國，一躍成為全希臘邦國的盟主。
誰擁有了海倫，就擁有了最強的斯巴達戰士，並能藉助婚約盟誓號令全希臘的英雄。
這，才是海倫被稱為「希臘第一美女」的真正原因。
——一個並非基於美貌，而是基於權力的稱號。
而作為政治的犧牲品，海倫的婚姻自然也談不上幸福，因此才有了跟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的故事。
正準備擴張領土的邁錫尼國王阿伽門農，藉此良機，以盟主的身份，號召整個希臘的城邦和軍力，去攻打特洛伊城。
阿喀琉斯、奧德修斯、大小埃阿斯等等半神英雄，迫於曾經的誓約，都不得不聽從阿伽門農的調遣，加入了征討的行列，由此上演了一出曠日持久的特洛伊之戰。
在戰爭開始之初，特洛伊的大王子赫克托爾深知內情，也明白這場戰爭無可避免，曾給過海倫重新選擇的機會，允許她回到希臘聯軍的一方。
海倫最終選擇了愛情，站在特洛伊和情人帕里斯一邊。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局的惡化，帕里斯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臉本性便徹底暴露。
他不僅不敢和海倫的前夫單挑，以兩人的決鬥來解決私仇，進而減少無辜者的犧牲；
甚至，根據史詩《伊利亞特》的記載，這位小白臉王子在身中毒箭後，為了求活，更是向自己的前妻俄諾涅說出了經典的渣男語錄。
「尊貴的妻子，我在痛苦中，請不要怨恨我。殘酷的命運女神把海倫引到我的面前，使我離開了你。我指著神祇，指著我們過去的愛情哀求你，請你同情我，用藥物醫治我的傷口，免除我難熬的疼痛，因為你過去曾經預言，只有你一人才能救我生命。」
沒錯，和海倫一樣，小白臉帕里斯是有正牌妻子的，那是位從帕里斯落魄時就陪伴他的寧芙。
為了美色，他拋棄了原配。
而為了在垂死時得到原配妻子的救助，他又將出軌和禍亂的髒水全都潑給了海倫。
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背上了紅顏禍水的罵名後，這位希臘第一美女最終也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
所以，洛恩提出那些問題，就是希望海倫回歸理性，真的去思考，什麼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愛情和婚姻，免得她頭腦一熱，繼續走上自己的老路。
不過說起來，金蘋果事件—雙子化為星辰—斯巴達盟誓—特洛伊戰爭……
這些環環相扣的事情，似乎充滿了算計的意味。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操縱著塵世間一眾英雄美人的命運。
想到海倫身上的血脈，洛恩抬頭看向群星之間的奧林匹斯，心中瞭然。
嘖，宙斯，又是你這老小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