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都知道
皇帝臉上的笑容慢慢落下,包房裡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她,
薛韶也很驚訝,欲言又止。
曹吉祥率先喝道:「大膽,你知道我們公子是誰嗎?」
潘筠幽幽地道:「我不知道。"
曹吉祥被噎了一下,反應過來,喝道:「不知道就不要瞎說,你連我們主子是誰都算不出來,還有膽子說-——說那等大逆不道之言。"
潘筠心中吐槽:就他這獨具特色的聲音,就他這言語,要不是她和他的確沒有勾結,她都要懷疑他這是在給她提示了。
但··
潘筠就是不點明皇帝的身份。
點開,接下來就不好玩了。
皇帝卻不覺得曹吉祥的話有問題,也不覺得潘筠能通過這番話猜出自己是皇帝。
他只心沉一瞬,就立刻把潘筠打到騙子一列,於是興致缺缺起來,「那你說說,我是怎麼失去家業的?」
他道:「我的家業可大著呢,可不會輕易失去。」
潘筠輕蔑的道:「要打造一份家業艱難,要毀掉一份家業卻很簡單,何況,
這份所謂的家業真的是公子一人的家業嗎?」
皇帝臉上的笑容微僵。
「你管理家業能如臂指使嗎?你的家臣能一心一意只為你和這份家業著想,
沒有私心嗎?而你,能分辨忠奸,選中有利於家業的話聽從嗎?」
潘筠越說,皇帝臉上的表情越嚴肅。
「你的家業沒有外敵嗎?你有能力打敗外敵,守護家業嗎?」
皇帝眼晴微睬,盯著潘筠看。
潘筠目光炯炯地與他對視,身體前傾,看著他一字一頓的問道:「最重要的是,你是真心想打理好這份家業,還是以自己的利益為重?」
皇帝緊抿住嘴角道:「自然是以家業為主。」
潘筠定定地看著他,道:「希望公子能一直記得這句話。」
皇帝亦盯著她看,「你知道我是誰?」
「哎呀,貧道才疏學淺,還算不到那麼精準的東西,所以不知道。"
「不知道?」皇帝盯著她笑一聲,倒也不戳破,「那道長就稱呼我朱大公子吧。」
潘筠順勢而為,「朱大公子。」
氣氛緩和下來,一旁一直提著心的王鬆了一口氣,正想扯開話題,就見皇帝指王道:「你給他算一算。」
王一顆心瞬間提起。
潘筠也去看王。
和能與她直視,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與懷疑的皇帝不同,王顯得有些怯弱和慌張,只和潘筠對視一眼便不由的移開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潘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道:「二公子龍章鳳姿,將來成就不會低,只是有一言想勸公子。」
王好奇的抬頭看她。
潘筠沉吟片刻後道:「心胸寬廣之人不僅能放過別人,也能放過自己。"
王一頭霧水,他自認自己心胸尚可,並無狹隘之舉,這算命道士為何這樣說?
皇帝也皺了皺眉,為邸王道:「我弟弟脾氣弱,心胸卻一直很寬廣,我說小道長,你到底會不會算?」
她這樣時準時不準的,讓他總在相信和懷疑之間反覆橫跳,他也很難受的好不好?
潘筠笑了笑道:「大公子和二公子兄弟情深,希望將來,兩位也能一直記得這點,不管到什麼時候,都要為對方想一想,不辜負了這段兄弟情才好。」
皇帝看了眼脾氣溫和,還偏怯弱的弟弟,哼了一聲道:「用不著你點,我只有這一個弟弟,自會對他好。」
王一臉感動的看向皇帝。
潘筠目光在倆人之間流轉,笑了笑,沒說話。
薛韶則是盯著潘筠看,片刻後垂下眼眸。
他算不出來,但他知道,潘筠一定是算出了什麼,而一定不是皇帝和王理解的那樣。
潘筠沖皇帝伸手,「算完了,兩文錢,謝謝惠顧。』
皇帝也從錢袋裡拿出兩文錢放在她的手心,這才正式問起她的名字,「你師從何人?」
潘筠道:「貧道潘三竹,師從三清山山神。」
「山神?」皇帝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好奇的問道:「你見過三清山山神嗎?」
潘筠頷首:「當然見過。"
皇帝一臉懷疑,「真的假的?」
皇帝對神鬼之說一直半信半疑,當然,對外,他要表現得一臉相信,畢竟,
要坐穩這個位置,他必須相信。
他,是正統!
大明是很喜歡出祥瑞的一個朝代,基本上每個皇帝都搞過這種事情。
也正因此,皇帝很懷疑,畢竟,祥瑞是可以搞出來的:
但想到皇宮裡供奉的道土,皇帝又忍不住相信一點。
所以他還是很痛苦,一直在懷疑和相信之間反覆橫跳。
皇帝轉了轉眼珠子,問道:「那你的功法是山神教的?」
「不是,是我大師兄教的。」
皇帝瞬間不感興趣了,這才想起來,「三清山?尹松是你什麼人?」
「是我二師兄。」
皇帝沉默。
潘筠也不問他怎麼知道尹松的,她知道他是皇帝,他也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所以有些問題問出來會顯得很蠢。
他們兩個互相知道,但邸王不知道。
他驚訝的道:「你竟是尹松的師妹,那你與尹松誰厲害?」
潘筠為了她二師兄著想,直言不諱的道:「我更厲害。」
皇帝已經想到更多的事了,懷疑的眯了眯眼,難道尹松是故意鼓動他出宮的?
不對,他並沒有告訴尹松自己會去找老二出來玩,尹松也沒跟著他,除非他能算到這麼準確的事。
皇帝對此表示懷疑。
尹松要是有這本事,他豈會只做一個夏官正?
皇帝壓下心裡的懷疑,正巧來上菜,幾人便先停下不說話。
好吃的菜餚瞬間擺滿了一桌,潘筠瞬間不想說話了,拿起筷子等著。
皇帝見了忍不住一笑。
她這樣子才有點小女孩的樣子。
皇帝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可以動筷了。
四人顯然都是愛吃之人,一開始,筷子就沒停下來過。
皇帝發現,潘筠和薛韶看上去竟比他二弟還要自在。
潘筠膽子大他已經領教過了,他就忍不住去看薛韶。
「你叫什麼名字?」
「姓薛,單名一個韶字,」薛韶淺笑道:「今日多謝朱公子破費,這是薛某來京城後吃得最好的一頓了。」
「看你衣著,也不像是家貧之人,怎麼進京趕考還需要買賣字畫?」皇帝眉道:「春闈在即,此時考生們不都在抓緊時間讀書和交流嗎?」
潘筠:「就像現在包房外面高談詩詞的考生?」
皇帝:「他們這是在交流學習。」
潘筠:「但春闈考試,詩詞占比極輕,最重要的不是八股文嗎?」
薛韶也點頭:「大部分有一爭之力的考生此時都在抓緊時間讀書,即便有討論,也不會來這裡,而是三兩作伴,互相討論文章。」
「會來這裡討論詩詞的,多半是自覺這次考不中,來此結交人脈的。」
皇帝皺眉不解,「結交人脈有什麼用?科舉不就是要考出來的嗎?」
「用處還是很大的,」薛韶道:「很少有人能第一次考中進士,兩次都是鳳毛麟角,所以很多第一次來考,又自覺學識比不上別人的考生就會著重發展人脈。」
「若運氣好,能拜得名師,或是能交一二好友,互相交流注釋本,三年以後他們考中的機率就更高了。」
「再或者,有人自覺今生考中無望,不想再考,這也是一次機會,若能結交到人脈,可以以舉人的身份求官,未嘗不是一種出路。」
皇帝第一次聽說這些操作,他想了想後遲疑道:「舉人也能求官?朕-—---我記得還有很多進士和因守孝期滿回來的官員等候,怎麼會輪到他們?」
薛韶:「有些貧寒之地的縣令,沒人願意去,便會選中這些舉人;還有一些縣的縣尉、縣丞等,雖是末品,升官艱難,但也是一個機會。」
「考中進士的天之驕子看不上這些地方,已經當過官,只是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一段時間後重新回來的官員更看不上,所以便有以舉人入選的先例。"
皇帝:「這樣聽來也不錯,那這些舉人都是願意受苦的了?」
薛韶但笑不語。
潘筠則是扯了一隻鵝腿後道:「既然有了先例,那舉人就有進入選官池子的權利。一堆魚被丟在池子裡,選官的時候用網從池子裡一撈,你怎麼知道,撈上來的不是一條打扮鮮艷,特別出彩的舉人魚呢?」
王驚訝:「道長是說有舉人賄賂官員,以求好的官位?」
潘筠:「我以為這已是常態,但見二公子這樣驚訝,兩位公子是當真不知?
2
成王連忙去看皇帝。
他雖然是王爺,但基本不參與朝政,到現在,他每天最頭疼的事還是跟太傅讀書,要寫的作業呢。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皇帝則是沉著臉道:「是吏部的官員在收受賄賂?」
潘筠笑道:「錢之上還有權,相比於錢,我想他們更像是屈服於權。」
「誰有那麼大的權利能讓他們聽從?」
潘筠:「當然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大半個朝廷官員的翁父王振了。」
曹吉祥膝蓋一軟,差點軟倒在地,他連忙去看皇帝,一臉驚恐。
果然見他臉色陰沉。
皇帝的確很不悅,目光如炬的盯著潘筠問,「是誰讓你來的?」
潘筠也吃飽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道:「朱公子可敢跟我去幾個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是誰讓我來的了。"
朱祁鎮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後道:「有何不敢?」
「陛———""-公子,不可啊,這人看著居心不良,不如讓人將她拿下,讓馬順審問她,您想知道什麼都可以。」
朱祁鎮警了他一眼,直接放下筷子起身,「走吧。」
潘筠就扛著幡布起身,「走。」
王一臉懵,薛韶起身時還拉了他一把,倆人默默地跟在身後。
四人才下樓,夥計立刻熱情的迎上來,「貴客們吃得好嗎?」
潘筠點頭:「挺好的,菜都很好吃,尤其是那道鵝菜,少有人能將鵝做得這麼好吃的。」
夥計很高興,「多謝貴客讚賞,承惠三兩四錢。」
潘筠扭頭看向朱祁鎮,朱祁鎮也向後看。
曹吉祥立刻拿著錢袋子上來結帳。
朱祁鈺慢了一步,但也不跟兄長爭,一臉焦慮的跟在後面。
薛韶很不解,「二公子在擔心什麼?"
朱祁鈺:「我大哥身份貴重,我帶他來主街逛一逛還可以,去別的地方,萬一被人衝撞了怎麼辦?」
雖然是皇兄自己跑出宮來找他的,但人是他帶到主街上來的呀。
別說出了事他要擔責,就是不出事,讓朝中的那些老臣知道了,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他壓低聲音道:「薛韶,這潘筠太大膽了,她這是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去啊?」
薛韶搖頭,他也不知道。
潘筠帶皇帝七拐八拐,拐入了城北的一個坊。
這一帶住的人可比城東那片中下等官員與士紳混居的人身份高多了。
普遍五品往上,朝中的重要官員,勛貴都住在這一片。
哦,王的王府也在這一片。
離皇宮近嘛,進出宮方便。
潘筠扛著幡布,熟門熟路的帶著他們拐進一條巷子,然後從巷子彎到另一條巷子上。
朱祁鈺忍不住道:「為何不走大路,而是鑽小巷子?」
皇帝也看潘筠。
潘筠沖他們噓了一聲,帶他們走到牆角,探頭出去看。
曹吉祥率先往外掃了一眼,沒有發現危險才放下心來,但看清潘筠讓他們看的門戶,臉色卻微變,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朱祁鎮站在後面,連忙問道:「是什麼東西,讓我看看。」
朱祁鎮兄弟倆一起拉開潘筠探頭出去看,就見牆外的那條巷子裡站滿了人。
個個手上都捧著禮盒,正有序的排隊往側門裡遞。
沒錯,巷子裡那道門是一座宅子的側門,平時是供下人採買,或家人日常進出的。
朱祁鎮看見那戶人家在門內支了一張桌子,將收進去的禮物記冊。
這裡離得遠,但他們聲音不低,朱祁鎮聽到門內傳來聲音,「南直隸鳳陽曹琦,送銀票三百兩,並一尊金佛———"
朱祁鎮聽了一會兒,眉頭緊皺,「他家這是收什麼禮?壽禮?還是婚喪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