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好大的膽子!」鄭元魁大怒,「我是世襲千戶,朝廷命官!你們誰敢拿我!」
「不對!你們不是東城兵馬司的兵!你們是哪個營的—」望可是,如狼似虎的水軍甲士一擁而上,輕而易舉的將他制住。
鄭元魁說是千戶級別的武將,可他經商多年,沉酒酒色,哪裡還有衛所武官該有的武力?
「你聽好了!」那把總喝道,「是都察院海公要拿你問!是不是冤枉,自有公論!海公不會冤枉好人!」
「這是海公的牌文憲命!看清楚了!」
鄭元魁聽到「海公」兩字,看到牌文憲命上的督察關防,頓時兩腿一軟。
海瑞財他居然落在了海瑞的手裡!
那可是連嘉靖爺都敢罵,連張居正都敢得罪的狠人啊。
完了。
此時此刻,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鄭元魁差點暈了過去,忽然褲襠一濕,居然當場尿了褲子。
有沒有通倭,如今還重要嗎?
海瑞一認真,自己內密室的東西只要被搜出來,就是不通倭,那也足夠掉腦袋!
「廢物!」眾軍士看到剛才還囂張無比的千戶老爺,此時如此德性,不禁鄙夷不已。
很多鄭家的奴婢、侍妾、變童,此時看到平時老虎一般的家主這幅模樣,大部分心中都是快意無比。
但也有少部分人像是天塌了一般。
「老爺!」一個女子披頭散髮的衝出來,哭哭啼蹄,也不知是真哭還是假哭,「我的天啦!「
她是鄭元魁的正室,似乎也是真著急?
「乾爹!乾爹呀!」兩個俊美小相公扯著剛變聲的公鴨嗓子,哭的梨花帶雨。
「你們把我們也抓了去吧!我們要頂替乾爹去死!「
「哈哈哈!」那把總被逗樂了,對眾軍士道:「看看!看看!還是男人仗義啊,哪怕是當兔子一大群鄭家的爪牙,都是鄭元魁養的亡命之徒,手持兵器要將鄭元魁搶下來。
他們平時,可都是鄭元魁用銀子美人、細酒肥羊餵飽了的私兵,數量有七八十人之多。
「海公有令,持械頑抗者格殺勿論!」把總拔劍喝道,「都察院的憲命你們也敢反抗,這是要造反麽!」
眾私兵聽到海公、都察院、造反這幾個字,都是腳步一停,裹足不前。
眼見主人已經被拿下,他們就算敢造反反抗,又能如何?
忽然一個長相酷似鄭元魁的華服青年厲聲喝道:
「什麽造反!這是假冒官兵的賊人!來打劫的!我爹平時養你們做什麽吃的!狗奴才!快上啊!殺賊!」
此人是鄭元魁的長子,鄭伯善。
另一個青年也醉醺醺的手持鋼刀,「誰敢動我爹!你們這些賊寇!假冒官兵打劫!」
「給我殺呀!你們這些狗奴才!都是死人麽!給我上!」望(明朝奴才稱呼比較普遍,參考《某某梅》等書)
此人是鄭元魁的次子,鄭仲良。
兄弟兩人平時是父親的左膀右臂,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良家女子。這幾年實在對女人膩了,又學著父親,禍害男童。
甚至比他們的老子,更壞。
私兵們面面相。真要殺官兵造反?
大公子,二公子,我們真不敢啊。
我們平時的確在鄭家吃香喝辣,的確也在乖乖聽命,做了很多髒活。
這些都是應該的。
可是你們讓我們和海瑞硬碰硬,我們真沒這個膽子。
鄭元魁氣的渾身發抖。
他不是氣私兵們畏懼,是氣自己的兒子混帳!
老子在官兵的手裡,你們還喝令家兵動手?尋思老子死了,你們好繼承家業是吧?
那把總也不急,冷笑著掃視一群鄭家私兵,「你們動不動手?再不放下兵器,本將就要以持械反抗為由,格殺勿論了。」
一百幾十個甲兵手持兵器,一起圍攏上來,
其中還有二十個火手,二十多個弓手,站在後面準備射擊。
「當一當」的聲音連續響起,鄭家私兵只能不甘的拋下兵器,不顧鄭家父子要吃人的目光,放棄反抗。
他們平時是壞,但不是傻。
「乖乖跪下!」把總一揮手,軍士們就一擁而上,用早就準備好的繩索,將私兵們都綁了。
鄭伯善和鄭伯良等兄弟,也被一併拿下。
接著,把總才以搜查倭寇的名義,搜查鄭家內庭。
眾軍士一起動手,挖地三尺,很快就在花園發現了一個大密室。
密室之中,居然是一桿杆嶄新的火,一桶桶的火藥、一件件嶄新的盔甲!
怕是能夠裝備兩千人!
都是被蠟紙密封好了,沒有用過的痕跡,
國朝可是嚴禁私藏火器和盔甲的!
尤其是盔甲!
「好大膽,好大膽」眾人被派來搜查鄭家,知道鄭家肯定有問題,卻沒有想到鄭家這麽大膽雖然鄭元魁是世襲千戶,可誰都知道,他這個千戶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武將,而是個大徽商。
可此人居然在這個密室,藏著這麽多盔甲火器!
可要說鄭元魁想造反,把總自己都不信。
他小心的拿起一桿火,一看柄,果然發現了一行銘文:「南京兵仗局—」」
這是南京兵仗局製造的新!
而且製造之精良,用料之講究,比水軍營的火強了一大截。
眾人立刻明白,鄭元魁不是想造反,而是勾結了兵仗局的首領太監,倒賣朝廷軍械!
可惡的是,這些被倒賣的軍械,居然比士卒們用的更好!
無論是盔甲還是火,明顯就是精工精料!
這麽多軍械,價值最少二十萬兩白銀,他要賣給誰?
鄭元魁固然不會真的造反,可是他為了銀子,倒賣這麽多軍械,無論買主是誰,都會定為謀反「把總爺!」一個軍士稟報導,「角落裡還有很多石料,綠色的,不知是什麽。「」
「嗯?」把總走過去一看,只見角落裡堆滿了綠色的石頭,很是好看。
「這是什麽石頭?」劉把總拿起一塊,「翠綠翠綠的沒見過。不是玉,也不是瑪瑙,這麽一大堆莫不是修密室的邊角料?」
劉把總不認識,只是覺得石頭漂亮。
正在這時,忽然另一個軍士道:
「總爺,有對童男童女要進來看看,他有海大老爺的副牌,說是不放心,奉了大都憲之命來的「哦?」把總一證,「有牙牌?那就讓他們進來吧,孩子而已。」
很快,兩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帶若一個配刀少女,一起走進密室。
正是朱寅、寧採薇、丁紅纓。
朱寅本來只是看熱鬧。但寧採薇卻是慫漁他進來,看看能不能順點什麽東西。
「劉總爺!」朱寅小大人的叉手,聲音清稚口齒漏風的道,「在下奉海公之名,過來看看。總爺不要管我們,我們只是看看熱鬧。」
就在今晚,他又掉了一顆乳牙。新牙沒有長出來,說話就漏風了。
劉把總很是狐疑,可是看到海瑞的牙牌副牌,也不像是作假。
這兩個孩子很好看,就像年畫上的金童玉女,很討人喜歡。
可是看到寧採薇的腳,劉把總又暗自搖頭。
可惜了。花兒一般的女娃兒,居然沒有裹腳。
她父母也太糊塗了,這不是害了孩子麽?
劉把總不敢因朱寅年幼就孩視他,笑道:
「小公子來的正好,你看看這些東西,鄭元魁膽子太大了。「
朱寅看到火盔甲,頓時露出驚喜的笑容,
他知道鄭元魁一定有案底,要麽是黑生意,要麽是黑歷史。總之多半有罪。
可是他沒想到,鄭元魁敢倒賣軍械!
朱寅看看軍士的火,又看看那些嶄新的火,怒道:
「劉總爺,為何將士們的火,還沒有這些火精良?做工大不同啊,難道你們的火器不是兵仗局造的麽?」
大明軍器製造部門,除了兵仗局,就是軍器局。
兵仗局造的比軍器局更多。
「都是兵仗局的貨!」劉把總沒好氣的說道,「那些沒卵子的東西,居然把最好的火槍私自販賣!
「咱們為朝廷賣命,居然用的是動不動就炸膛的破爛貨!多少兄弟,因為火器炸膛死傷!娘的!」
「原來良工精鐵造出的好火器,居然被盜賣了!「
誰都不傻,這麽大的倒賣軍械案,怎麽可能和兵仗局的管事太監沒有干係?
兵仗局的掌印太監,提督軍器太監,最少有一人和鄭元魁勾結。
而且這一批軍械,可能還不是第一批被倒賣的。
眾軍士氣憤不已,朱寅和寧採薇也很是無語。
明朝火器的設計並不落後,可是質量是出了名的爛。
倒也不是製造技術差。
而是貪腐造成偷工減料,用來製造火器的軍費大多都被中飽私囊。
貪官污吏和姦商國賊,一個個富得流油。可是明軍的火器卻大多是殘次品,可靠性很差。
不光火器,火藥局的火藥,殘次品也極多。很多好藥都被賣給商人做煙花焰火。
甚至賣給海盜,或者偷運出關。
「他們是死有餘辜。海公一定會嚴懲不貸!」朱寅說道,「還請諸位跟著海公,將這些賊一網打盡!」
「咦?」寧採薇看到牆角的綠色美石,不禁星眸一亮。
翡翠!頂級的玻璃種翡翠啊,
而且這麽多,都是最好的料子,後世難得一見。
這些都是錢啊。寧採薇看到這麽大一堆頂級翡翠料子,目光璀璨無比。
只是,明朝雖然已經有翡翠,但還不流行。只有皇宮和一些高門貴族,才有翡翠飾品。
一般人沒有見過翡翠,流行度當然也不高。
因為和田玉太珍稀,所以玉器貴重。百姓階層很難用的起玉器。
朱寅也看到了,這些美石其實都是緬國翡翠。
可是他的小臉卻更加陰沉了。
他想的不是錢,而是—緬國!
這些翡翠料子,一定是鄭元魁從緬國帶回來的。
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和緬國人有勾結!
而如今的緬國,和大明可是敵國,至今還在打仗。
萬曆朝規模最大的戰爭、損失最大的戰爭其實不是壬辰戰爭,而是明緬戰爭!
只是後世被刻意淡化,反而名聲不顯。
因為這場戰爭輸得太丟人,影響也太惡劣。
明緬戰爭,是新興的緬國東吁王朝,主動進攻明朝挑起的。
戰爭已經持續了十年,並且還將持續下去。
結果是,明朝徹底丟失了三宣六慰、八關九隘。大雲南變成了小雲南,小緬國變成了大緬國。
華夏失去了印度洋的戰略支點。
明緬戰爭期間,不少奸商、官員、邊將勾結東吁王朝,倒賣物資、軍器。
打仗打的就是錢糧物資。緬甸能和明朝打這麽多年,除了葡萄牙的支援,就是奸商們的支援。
緬兵製造大明街屠殺,將大明街的數萬明人屠殺一空,屍體一度堵住了瓦底江,江面被鮮血染紅。
緬兵多次深入雲南,燒殺搶掠。史書記載:「白骨青磷,人至今切齒,雲南自此虛耗。」
就連繁華的大理,也「邑無遺村,不死而遷。」
朱寅想不到,鄭元魁就是勾結緬國的奸商中的一個!
還有兵仗局的太監,為了銀子,將軍器盜賣給正在攻打明朝的敵國,真是罪該萬死!
朱寅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晚明政治在這群君臣的敗壞下,徹底爛透了啊。
漢奸們通倭、通洋、通緬、通賊、通蒙、通金—
為了銀子,好像沒有什麽不敢幹的。
真是病的太重了。
「劉總爺,此地先封起來,等候海公帶人來檢視。」寧採薇忽然說道,「這些石頭卻是無大用處,可能是用來修建密室地板,防止火器生潮的。」」
「小女子以為,石頭全部搬出去扔到後院,騰出來的位置,就讓將士們打地鋪,今夜就睡在這裡守著。」
「小女子等一下去購買一些被褥,讓將士們就在這裡打地鋪,橫豎先辛苦一宿。」
劉總爺點點頭,沒有反對。還是小姑娘心細,想得周到。
這裡的確要嚴加看管,夜裡一刻離不開人。
必須要在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看著才行。
可是密室比較擁擠,軍器都快堆滿了,要想安排一群軍士打地鋪,將這堆石頭挪走是最好的辦法。
「來二十個人!」劉總爺下令道,「將這堆邊角料搬出去。再留三個小隊在這裡打地鋪,守夜!」
很快,就有二十個軍士開始搬石頭。
寧採薇立刻跟著搬石頭的軍士出去,她在前面帶路出了密室,東看西看,指著花園靠近外牆的所在道:
「哥哥們直接扔到那裡去罷!」
這群軍士都是大老粗,也沒有想過聽她的話對不對,但她是海公派來的,聽她的似乎也沒錯?
於是,軍士們就直接將石頭扔到這裡。
二十人搬了三趟,才將那堆修建密室的邊角料搬完。
密室中的一角,終於空了出來。
「我去給你們找被褥,枕頭!」寧採薇笑容甜美,又趕緊帶著丁紅纓去給打地鋪的軍士們找被褥枕頭。
軍士們都有點感動了。
這個小姑娘也怪好的。
看著身份尊貴,花朵一般,卻對他們這些不被人待見的士卒這麽客氣。
很快,一堆被褥就找來了,當然都是鄭家的東西。
都是上好的錦被,卻被直接鋪在地上。
寧採薇親自為大家鋪被子,忙的額頭見汗。
劉把總不禁感動的說道:「小娘子辛苦了,我等不敢當啊。」
寧採薇笑道:「將士櫛風沐雨,平時最是辛苦,小女子這點累算什麽?」
眾軍士聞言,都是心中溫暖,就是寧採薇的那雙大腳,此時也沒有那麽礙眼了。
朱寅看著煞有其事的寧採薇,不禁有點風中凌亂。
說實話,他根本沒有打這批翡翠的主意。
他剛才想的都是軍國大事,滿腦子是如何打贏明緬戰爭,懲處漢奸,重振大明。
等他想完這些大事,童養媳已經將這堆翡翠帶出去了。
你真行啊,時刻記得錢。
寧採薇卻不一樣。
她不知道有明緬戰爭。
沒聽過。
至於怎麽打贏這一戰,保住大片疆土,當然更無從提起。
她只想著怎麽將這堆眾人不認識的翡翠,弄到手裡。
接下來,三個小隊的軍士就在密室守夜,其他人全部離開。
準備將鄭家父子以及私兵,全部押走」
同時派人通知海瑞。
朱寅陪著劉把總來到看押鄭家人的前廳,看著被捆綁的鄭元魁,不禁露出了笑容。
此時的鄭元魁一臉慘然,渾身顫抖,哪有一絲之前鄭大官人的威風?
「喲,這不是鄭千戶麽?」朱寅居高臨下的看若地上的鄭千戶,「鄭老爺乃是徽商大豪,這是怎麽了?」
鄭元魁眨眨眼,看著眼前這漂亮的不像話的男童,感到很是眼熟。
忽然,他想起來了。
七天前!
在那浴池裡!
當時還派人跟蹤,得知他和莊縣丞有關係,這才沒有下手。
否則,被自己弄殘甚至弄死的變童多了去,再多一個又如何?
「是你-—」」鄭元魁有氣無力的說道。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落到這個下場,就是因為得罪死了這個人畜無害的孩子。
正是這個孩子,要自己死!
可惜,他不知道。
朱寅懶得再看鄭元魁一眼,對劉把總說道:
「劉大哥,小弟以為,可以將嫌犯全部押解到都察院監獄了。「
都察院監,是都察院附屬監獄,一般只關押朝廷官員,
將鄭家父子及其爪牙關進都察院監,才能在海瑞的掌控之下。
接著,一百多軍士押解著八十多人,連夜前往都察院監。
其餘的家眷奴僕,全部封在一個院子裡,貼上封條,等候傳訊。
等到劉把總一走,寧採薇立刻吩咐丁紅纓、蘭察將馬車駛入花園,一起搬石頭。
還在街上雇了一輛馬車」
等到兩輛馬車裝的滿滿的拉走,已經下半夜了。
馬車離開後僅僅一個時辰,天剛蒙蒙亮,海瑞就帶著大群衙兵,趕到了鄭家密室。
而在這時,朱寅和寧採薇已經帶著兩輛馬車,住進了一家客棧。
兩人睡得香甜無比!
尤其是寧採薇,更是美夢聯翩。
翡翠夜啊。
PS:持續低燒,也不知道為何,已經預約醫生。今天只能更新這些。現在只能靠月票榜了。蟹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