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聽到徐渭的話,頓時心中雪亮。
歷史上雲遮霧繞,讓後世學者苦苦猜測的蘭陵笑笑生大人,就是徐渭。
他,就是《梅瓶金》的作者!
關於蘭陵笑笑生,晚明時期就是一個謎,
《梅瓶金》成書於隆慶到萬曆初年,距今最多十幾年左右,可關於蘭陵笑笑生是誰,此時就只能猜測,不知究是何人。
「先生可以保密。我不用以後知道了。」朱寅的笑容很是玩味。
徐渭看到朱寅表情,知道他斷定自己就是蘭陵笑笑生。
他意外之餘也不禁有些無奈,老臉居然有點紅了。
「稚虎,你如何猜出,老夫就是蘭陵笑笑生?」
世人的確有人猜測是他寫的,可更多的是猜測王世貞那個偽君子。
也是他有意陰王世貞。
朱寅只好含糊其辭的敷衍道:「是我義父猜測的,他就是我之前說的故
「你義父?」徐渭鬍子微翹,「老夫寫完此書雖已十五年,但看過此書之人不會太多。甚至聽過的都不多。」
「你義父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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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朱寅呵呵一笑,「我義父倒是看過,說是一本奇書,用心良苦,大智大慧。」
寧清塵聽的頭皮發麻。
戚繼光看過?小老虎真能扯鴨。
到時我看這狗頭特務怎麼和戚繼光交待。
徐渭點頭笑道:「看過此書之人,多半諱莫如深。你義父也算光明磊落朱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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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子,好端端的提什麼,好奇害死貓。唉,真是多嘴啊。
但也不白問,終於找到了答案。
蘭陵笑笑生是誰,歷來有很多猜測,有十幾種之多。《萬曆野獲編》的作者沈德符只說:「出自嘉靖朝大名士手筆。」
但後世認同最多的只有王世貞、屠隆、徐渭、馮夢龍等數人。
後世的最新研究發現,王世貞的可能性越來越小,而徐渭的可能越來越大,和徐渭相關的線索最多。
學術界甚至有人斷言,不用猜了,蘭陵笑笑生就是徐渭。
朱寅今日一問,算是證實了。
徐渭忽然問道:「稚虎,你不會也看過那本書吧?」
朱寅手中茶杯一顫,抬起一張清稚的小臉,頂著一頭角髻,有點呆萌的說道:
「啊?呢---我聽義父說起,當時也想一睹為快,但義父不允。是以沒有看過。先生,你這奇書究竟寫的什麼?」
徐渭盯著朱寅的清澈的眼睛,「你真沒看過?」
朱寅的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神色篤定無比,「真-沒-看-過。有什麼不對麼?」
這次輪到徐渭搖頭了。他撫須正色道:
「倒也沒有什麼不對。就是-字數太多,未做刪減,不便輕讀。"
唐蓉和莊姝雖然對大名鼎鼎的徐渭沒有多少好感,卻也很是好奇,不約而同的問道:
「青藤先生的這書,到底是何奇書?先生可以說說麼?」
徐渭呵呵一笑,端起一杯茶,大袖遮臉的喝茶。
「你們別問了,我都沒看過。」朱寅瞪著兩個女孩子,「總之是大明第一奇書,可惜雖然面世多年,卻知者寥寥,算是藏諸茗生。」
唐蓉和莊姝對視一眼,心中更加好奇,不禁有點神往此書,恨不得找到一本先睹為快,也能作為談資,彰顯自己的博學。
徐渭雖然人品不堪,可他寫的東西,必是大家之筆。
寧清塵笑點低,忽然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在傍邊的蒲團上打滾。
「這嬰兒-—」徐渭看向寧清塵,「靈氣非常,清韻可人,是個聰慧孩兒。稚虎,這是你妹妹麼?」
朱寅點頭:「也算是舍妹,妻妹。」
「哈哈哈!」徐渭不禁縱聲大笑,「徐某風霜雪雨六十餘年,也算閱人無數,從未見過十歲男童,帶一歲之妻妹!」
「稚虎啊稚虎,你也算特立獨行了,吾道不孤也。"
他對朱寅是越來越喜歡了。這孩子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莊姝和唐蓉都是神色不悅。
什麼妻妹?不過是童養媳寧大腳的妹妹。至於童養媳,比奴婢又能強多少?
稚虎,你和徐渭這種人交往,可不是什麼好事啊,對你前程不利。
朱寅轉化話題道:「先生看我這茅廬如何?本是南朝皇家古寺,今作朱家草廬。只是,這茅廬別苑還沒有名字,還請先生賜名。」
說完,舉杯相敬。
徐渭看到朱寅一介稚童,卻小大人般的煞有其事、老氣橫秋,聯想到自己當年,不禁莞兒一笑。
他看著青山、白雲、古松、草廬,搖晃著滿頭花枝,朗然說道:
「此地景色清幽,乃是梁武帝所建松燈寺遺址。但卻是先有樹,後有寺。建寺之時,古松已有七百年樹齡,乃是秦松。」
「哦?」朱寅大感意外,他以為這些古松是梁朝的,誰知是秦朝的,那就更加古老了啊。
當然,用肉眼觀察,也無法看出古松的具體樹齡。
「先生緣何知道的如此詳細?」
朱寅剛問出這句話就啞然失笑。這才想起,徐渭還是一個方志大家。
徐渭對各地縣誌的了解,大明無人能及。此人之博聞強記,實屬異數。
果然,徐渭笑道:「山川地理,皆有故事。此處山清水秀,藏風聚氣,
焉能方志無傳?」
「先有秣陵,後有建業。但秣陵之前,更有金陵。」
『始皇帝路過金陵,曾經駐此處。當時正修建秦馳道,規定每隔三丈就要種松樹,是為秦松。世人皆知,始皇愛松。「
「這九株古松,你以為是梁武帝送你,卻不知是始皇送你啊。」徐渭話中有話的說道。
「原來這九株古松,還是始皇帝送我。」朱寅笑道,「那可是一千八百年的秦鬆了。」
「寅剛好有一架古琴,名曰虎吟,出自唐代琴大師雷威之手,用的料子就是秦松。」
徐渭道:「如此說來,稚虎就是和秦松有緣了。那麼這處草廬,就叫秦茹如何?」
「秦?」朱寅聞言,不禁心生佩服,「先生大才,莫若秦之妙也。
若是換個人取名,多半是什麼秦松廬、松風草堂、松雪庵之類的名字,
平平無奇。
可是秦二字,實在是古意天成,而又寓意幽邃啊。
朱寅笑道:「先生好人做到底,既然賜名秦,還請先生墨寶,為秦題名啊。」
說了半天,這才是他的目的。
想要徐渭題字。
徐渭性子豁達,毫不作態,直接說道:「筆墨伺候!」
很快,筆墨紙硯就擺了上來。湖州的中書君,徽州的玄香太守,宣州的褚先生,端州的即墨侯。
四寶都是最好的。
朱寅親自為徐渭研墨,徐渭抓起中書君,筆勢如刀,古意森寒的寫下兩個狂草大字:秦。
但見氣勢蓬勃,蒼勁奇崛,肆意蝟狂,豪邁清逸,造化天然。
只有兩個字,卻仿佛山奔海立,風起雲湧。
朱寅的書道已經小成,對書法當然有鑑賞能力,本來也比較自信。
可是此時看到徐渭的草書,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好!
好好!
好好好!
不愧是青藤先生的真跡啊。徐渭的草書,被譽為「明之草書,以其為始。」
就這一副真跡,拿到後世拍賣,不知道能拍出多少錢。
寫完兩個大字,徐渭又寫下『青藤老人』等一行字的落款小字。
唐蓉和莊姝對書法也有一些眼力,看到徐渭的字,都有種嘆為觀止,不知所言之感。
朱寅笑道:「先生先有三分酒意,後有三分茶意,何不筆走龍蛇,不吝妙筆呢?」
竟然趁機再求墨寶,貪得無厭起來,
「哈哈哈!」徐渭大笑,很喜歡朱寅的直爽,說道:「也罷,那我就送你一首詩,《俠客》。」
說完筆走龍蛇的寫道:
結客少年場,意氣何揚揚。
燕尾茨蓀箭,柳葉梨花槍。
為吊侯生墓,騎驢入大梁。
朱寅看到這一首《俠客》,不禁心生千古豪邁、悲歌慷慨之情。
詩好,字更好。
他知道徐渭這首詩。徐渭送他《俠客》,當然是認為自己有俠客之心,
俠客之膽,俠客之義。
「謝先生!」朱寅拱手道,「寅必不負俠客二字。」
徐渭笑道:「稚虎,我已經送你兩幅字,你可有送我啊?」
朱寅汗顏道:「我豈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我的詩,我的字,實在不敢在先生面前獻醜啊。」
徐渭不依道:「稚虎既是神童,又何必妄自菲薄?只管寫來便是。」
朱寅無奈,暗道此人行事果然不拘常法。
他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中書君,沉吟一下說道:
「那我就獻醜了,就送先生一首新詩吧。」
當下拿出吃奶的架勢,全神貫注的寫道:
稽山鏡水出鴻儒,
江東才氣寂然枯。
千年大月凝輝化,
偏何滄海遺此珠。
寫完之後,朱寅志志不安的看著徐渭,如同小學生仰視師長檢查作業。
之前的普信,化為烏有。
徐渭凝目一看,神色認真,居然露出讚賞之意。
「稚虎,你的書道,已經登堂入室了,我十歲之時,不比你強。」
「你這首詩雖然淺白無奇,可你畢竟年幼,寫出此詩也屬難得,尤其是詩中誠意,我已具之。」
「稚虎握瑾懷瑜,你的字和詩,當得起神童二字。」
朱寅的詩他是喜歡的,喜歡的是詩中的共情之心。
他徐渭不是千年明珠。可朝廷如滄海,卻是遺落了自己。
朱寅鬆了口氣,「先生謬讚,真是讓我汗顏,又莫名歡喜。"
得到徐渭的讚譽,讓朱寅竟然有點受寵若驚,心中重新充滿了自信。
唐蓉、莊姝、寧清塵聽到徐渭肯定朱寅,不禁對朱寅的才能有了更多的認識。
之前還是低估了。
徐渭看著年僅十歲、風華初露的朱寅,不禁暗嘆一聲。
他很喜歡這個傾蓋如故的忘年小友。
稚虎才十歲,觀其相貌不像天折之人,應該還能活好幾十年。
可是以他對天下局勢的判斷,大明幾十年內必然大亂。
徐渭對朝廷早就失望透頂。
越是聰明絕頂之人,就看的越清楚,也就越絕望。
太清醒了,真是痛苦啊。
他知道,大明已到遲暮之年,病入膏盲。
以大明如今民生、吏治、軍備之弊,將來不是亡於黃巾之亂,就會重蹈兩宋覆轍。
不會有其他結果。
稚虎,很可能會遭遇到將來的天下大亂。到時亂世一到,不知道多少人會死於刀兵。
除非,出現一位略不世出的大英雄,力挽狂瀾,在亂世來臨之前崛起,
革故鼎新,洗刷天下。
哪怕因此改朝換代,也勝過將來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啊。
可是,何其難也,何其難也。
「先生,你怎麼了?」朱寅問道,他發現徐渭的神色有點呆滯。
徐渭收回思緒,眸光蒼然的說道:「快要下雨了。」
朱寅抬頭一看,只見天邊不知何時,已經墨色如染。
看樣子,一個時辰之內,應該就會下雨了。
秋雨一下,就是冷雨連綿啊。
「我們快回去吧。」朱寅站起來,「先生,請跟我一起走吧。我有馬車,可以替先生遮風擋雨。"
徐渭猶豫一會兒,點頭道:「好。」
秋風蕭瑟,煙雨氙氬。
浙浙瀝瀝的秋雨漫天飄灑,路上的行人卷著褲腿,要麼打著油紙傘,要麼披著蓑衣,戴著斗笠。
馬車中,徐渭和朱寅聊著當年的事情,時不時暢意大笑。
朱寅就像是他的知音,仿佛是前世故人,讓他極其欣慰。
秋水打在車璧上,滴滴答答,外面風雨如晦,車中卻毫無淋漓之苦。
他不禁想起朱寅之前的一句話:「先生,我會替你遮風擋雨。」
朱寅也對徐渭說起自己的事,大多數事沒有隱瞞。
當然關於岱山軍和努爾哈赤的事,他還沒有告訴徐渭。
既然要籠絡徐渭,就要讓他看到自己的潛力。
徐渭這種人,是不會反對造反的。
朱寅甚至懷疑,徐渭巴不得造反。
徐渭聽到朱寅說的這些事,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徐渭忽然問道:「稚虎,你的志向到底是什麼?」
朱寅很有保留的道:「匡正天下,濟世救民。」
這八個字,就看怎麼解讀了。
張居正這種人,也是匡正天下。就算說出去,也說不上犯忌。
徐渭卻想了很多。他想到了張居正,卻文想到了超越張居正的可能,
真的可能嗎?
年幼,也是一個可怕的優勢啊。
如果稚虎真能明年中舉,那就是十一歲的舉人,比楊廷和還要小一歲。
如果稚虎十二歲考中進士,那就是數百來年紀最小的進士!
頂著這個名頭,他會天下皆知,成為大明朝的祥瑞。
以他的聰明,若是精心謀劃,有可能二十多歲成為朝廷重臣。
若再能掌握兵權那?
突然,徐渭想起,朱寅姓朱!
朱,可是大明國姓。
朱寅的朱,為什麼不可以是?
小娘生,這個破朝廷的臭規矩,早就該改改了!
要時間,徐渭心中有個被封印很久的東西被解封,再也無法壓制。
他忽然想起了黑衣宰相,姚廣孝!
PS:這周末一直在加班,不能多更,明天反而能多更些,晚上還有寫文書,只能到這了。徐渭為何會想到姚廣孝?蟹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