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一看,直接只見上面寫著:
「提花緞、素緞、暗花緞…各三匹。首飾頭面各三套。錦繡、羅絹、松棉秋衣各三套,狐裘、水獺皮、貂皮冬衣各一套…」
「玉佩香囊、經史子集、筆墨紙硯、燈燭蠟油、香料手紙、肥皂牙粉、胭脂水粉、杯盤碗筷、馬鞍雕車…」
「瓷器字畫、屏風帷幔、燈籠銅漏、琴瑟琵琶…」
寧採薇寫的很多,除了食品沒有寫,很多東西都寫了。而且標明,用上等貨,用南京馳名品牌。
其中很多東西都很貴重,非富貴人家不用。
加上人口多,這一批採購下來,沒有一千兩也有八百兩!
絕對是一筆大錢。
可朱寅完全沒有質疑的意思。
很對。
這筆錢是應該花的。
為何之前去衙門時,會被人輕視?因為他們的衣裝很一般,就是普通百姓的打扮。
就是他自己,香囊、玉佩都沒有,穿的也不是錦緞。
寧採薇穿的也像個普通女子,甚至不如。因為她沒有首飾,連根銀釵都沒有,清湯寡水。
馬鞍馬車也是關外帶來的,非常簡陋。
可自古到今,任何時候都是以貌取人,人靠衣裝馬靠鞍。
寧採薇是在花錢包裝,讓鄉人不敢小瞧,也有利於開展生意,加持自身分量。
其實就是品牌費和GG費。不能省。
「我沒有補充的。」朱寅對這些經濟庶務沒有興趣,看了就頭痛,「你看著花錢就好。」
寧採薇道:「食物之類,就在淳化鎮上購買。柴米油鹽醬醋茶,雞鴨魚肉菜酒瓜,都在鎮上解決。」
「明早我們先出城看房,看完房回來簽合同。簽完合同就採購,下午就安家了。」
朱寅漫不經心的點頭,「好,這些事你決定。」
「不過別忘了給清塵請一個好的奶媽,她才九個月大,還需要吃半年奶,不然影響將來的發育。」
「還有就是,要盯緊她,嬰兒太脆弱了,古代衛生條件不好,夭折率很高的。」
寧清塵聽到這話,立刻在床上翻過身子,手腳並用的爬到朱寅身後,伸出小手,抓住男孩的胳膊。
這狗頭特務、便宜姐夫,其實也怪好的,比姐姐還體貼!
比姐姐還關心我鴨。
她笑點低,哭點也低,都有點想哭了。
寧採薇沒好氣的笑道:「你這就感動了?你姓寧還是姓朱?當他妹妹好不好?要不我們做姑嫂?」
她捏捏寧清塵的小鼻子,「你以為姐沒想到?這不是一直沒有安定下來嘛。」
寧清塵眼淚汪汪,有口難言。
屁呀。
你就是對我的事沒那麼上心。你現在滿腦子就是安家置業,發家致富,你心裡沒我!
就是在島上那段日子,也是便宜姐夫給我找的奶媽!你只顧舟山的海鮮特產,來往商船,貿易路線!
哼!
朱寅站起來,看著窗外不遠處夢幻般的秦淮河,漿聲燈影,清歌如醉。
他知道,每當此時,秦淮河上不知道會演繹多少富貴風流的香韻故事。
紅男綠女,醉生夢死,醉死夢生。
公子王孫重紅顏,紅顏一笑只為錢。
可財大氣粗的權貴,肯愛千金輕一笑?
他對種銷魂蝕骨的地方,並不嚮往。
數十年後,在五月的磅礴大雨中,滿城尊貴剃髮易服,一起匍匐在城門口,渾身濕透的跪迎滿洲大軍之時,秦淮河上又是何種圖景?
漢家權貴的壯志豪情,早就在醇酒美人、鶯歌燕舞之中,在這暖風融融的溫柔鄉里,消融殆盡,面對異族的鐵馬強弓,只能皈依新朝雅政,俯身犬馬豬羊。
「想去?」身邊柔柔響起寧採薇的聲音,她並肩和朱寅站在窗前,星眸迷離的看著夜幕中的秦淮河。
那裡,燈光璨如星河,歡笑和樂曲之聲隔了老遠,仍然風中清晰可聞。
小姑娘的笑容也有點鬼馬,「你還小,不要胡思亂想。」
「不想。大了也不想。」朱寅搖頭,反問一句:「你想去?很掙錢。」
「去你的。」小淑女有點不依了,「我去那掙,然後給你花?你還不如把我賣了。」
朱寅笑呵呵的看了一眼她的腳,很毒舌的說道:
「咱們的寧總一雙天足,就算你想掙這個脂粉錢,那也掙不到啊。李香君、董小宛這些人,誰不是三寸金蓮?」
「說句難聽的話,你就算想做揚州瘦馬,現在也遲了。」
「你的鞋子有六寸,世面上都不好買。你會鋼琴、小提琴,卻對傳統的琴瑟琵琶一竅不通,對傳統的書畫詩詞棋,也沒有底子。」
「他們真不要你,賣不了幾個錢。」
寧採薇還是笑盈盈的,「是是是,不要我,要你行了吧?你可小心點,保護好自己。」
「姐真不容易,操心妹妹,還要操心你,怕你被人禍禍了。」
朱寅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發現了,要論鬥嘴,他說不過寧總。
寧採薇勝了一場,聰明的見好就收,轉移話題道:
「今天那兩個囚犯,明顯和西班牙人有關係,他們的手都這麼長了嗎?西班牙人想幹什麼?」
朱寅道:「三任西班牙駐呂宋總督,都致力於征服明朝。二十年前,總督雷克爾給國王寫信,說六十個西班牙士兵,就能打敗明朝。」
寧採薇忍不住笑了,「六十個人?他們把大明當印加了?做夢呢。為何會這麼狂妄?」
朱寅冷笑道:「還不是因為七十二個倭寇打到南京城下,殺燒搶掠,耀武揚武,守軍都不敢出擊?」
「倭寇的猖獗,明軍的無能,激發了西班牙對明朝的野心。」
「雷克爾聽說了這件事,覺得明朝腐朽不堪,軍備廢弛,六十個西班牙士兵就能擊敗。」
「但是西班牙國王否決了他的提議,認為是異想天開。」
「後來,接替雷克爾的桑德總督,在經過對明朝的情報搜集之後,認為六千西班牙兵,完全可以擊敗明朝,請求國王批准他征服明朝的計劃。」
寧採薇聽到這裡,也有點緊張起來,「兵力增加了百倍。後來呢?」
朱寅繼續說道:「西班牙國王召開御前會議,鄭重討論東方總督的提議。結果有人拿鄭和下西洋的故事,警告貴族們,大明很強大,難以戰勝。」
「在鄭和下西洋的餘威之下,西班牙國王再次宣布暫停計劃。」
「後來,一個叫利瑪竇的義大利神父到中國傳教,遍游中國沿海城市。幾年之後,他給西班牙人寫信,信中對明朝極其輕視。」
「利瑪竇?」寧採薇蛾眉一皺,「我聽過他,好像是個正面人物?」
「正面?」朱寅搖搖頭,「他既是教士和學者,也是間諜。」
「他在信中說,經過幾年的觀察和了解,他認為明人缺乏勇氣和血性,是輕易逃跑的懦夫。」
「軍人的地位極其低賤,既沒有榮辱尊嚴,也沒有物質優待,就像是奴隸。高級將領甚至被文人鞭打。」
「大多數時間,士兵帶著假武器做樣子,不穿盔甲,兒戲一般。」
「武器質量低劣不堪,偷工減料。平時只用假武器操練,因為不傷人。」
「明人自大傲慢,視一切異族為野蠻人。」
「明朝的教育只培養服從政府的順民,對科學真理充滿恐懼。」
「刑法之外的非法處決和懲罰很多,官員自己不遵守法律,權力沒有制約。」
「違反法律的蓄奴風氣十分嚴重,權貴之家奴僕成群,是變相的奴隸制。」
「很多孩子,都被販賣給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為奴。」
「公開的,普遍性的殺死女嬰,駭人聽聞,官府不聞不問。」
「沒有信仰,卻又迷信各種神秘事物。底層人的財產和生命沒有保障,很容易被奪走。」
「官員的權力十分可怕,作威作福到極點。」
「有大量被閹割的男性,為皇宮服務。」
「女人摧殘自己的腳,腳很小,就像截去了一塊,而且終身裹腳。」
「日本海盜很多,消極防禦,沒有海防安全。」
朱寅說到這裡,臉色更加陰沉,「所以,利瑪竇大放厥詞,說只要五千西方軍隊,就能征服明朝。」
「他建議西班牙殖民者,發動對明朝的戰爭。」
寧採薇也生氣了,「媽蛋,此人在明朝搜集幾年情報,難道只有壞話,沒有好話?咱們總不能一無是處吧!」
「當然有好話。」朱寅神色感慨,「利瑪竇說明人十分聰明,悟性很高,穿著體面,服飾美麗典雅。」
「富饒,有秩序,有禮貌,自信,乾淨衛生,文明底蘊深厚,並非野蠻人。」
寧採薇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
朱寅關上窗戶,坐下來喝了口水,「這封信對西班牙人產生了影響。」
「現任呂宋總督德貝拉,在搜集明朝的各種情報之後,制定了規模龐大,更加詳細的征明計劃。」
「計劃組建兩萬五千人的西班牙、葡萄牙、日本聯軍,三方聯軍先攻占中國南方,扶立傀儡政權,再攻占北京。」
「然後引入西方男子,大量和明朝女子通婚,改變人種結構,各地修建教堂,建立一個白人主導、日本人協助的東方大教區。」
「然後,再以明朝為基地,東西夾擊奧斯曼帝國。」
寧採薇臉都綠了,「這一套,不就是和南美殖民地搞的一樣?改變人種,建立宗教?」
朱寅道:「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年初已經批准了征明計劃。」
寧採薇皺眉,「也就是說,征明戰爭已經在準備之中?」
朱寅點頭,「已經在準備了。國內在準備出兵,東方這邊在聯絡日本,搜集情報,收買官員。」
「這就是為何西班牙在南京已有情報網。因為最遲明年下半年,就要發動侵略戰爭了,當然要情報準備。」
「現在是西班牙間諜活動最頻繁的時期。」
寧採薇有點不解,「已經批准並且緊鑼密鼓準備的戰爭計劃,為何會中止?這不符合西班牙殖民者的做派。」
朱寅神色玩味的回答:
「因為英國!就在明年,歐洲爆發了加萊大海戰,準備用來征明的無敵艦隊,被英國打的全軍覆沒!」
「西班牙帝國元氣大傷,為了應付英國的崛起,只能放棄箭在弦上的征明計劃。」
「後世學者認為,豐臣秀吉之所以敢制定征服明朝的計劃,就是因為曾經答應了西班牙聯合征明。」
「西班牙後來雖然放棄了,可日本人的野心徹底被點燃,乾脆自己單獨干。」
寧採薇搖搖頭,「歷史真是太弔詭了。要是晚明發生中西之戰,不知道會怎麼樣。」
朱寅道:「難說的很,歷史無法假設。但可以肯定的是,西班牙軍隊比倭寇更難對付。」
「現在還沒發生加萊海戰,西班牙還在進行戰爭準備,在華間諜只會更加猖獗。」
「要是有辦法,還是要借刀殺人,將這個情報組織挖出來。」
寧採薇道:「你可要悠著點!我知道以你的職業習慣,不會讓西班牙間諜逍遙法外,可莊縣丞都說了,不能深挖。」
「我們不能引火燒身。你無權無職,又能怎麼樣?」
朱寅點頭道:「你放心吧,我不會笨人下棋死不顧家。我會策劃一個完美的計劃,不會引火燒身。」
他目光幽幽,「想必海老爹,寂寞很久了。」
「這種事情,還是海老爹敢百無禁忌的一查到底。那就藉助他老人家的虎威,震懾震撼南京的人心!」
PS:晚明時期,西方和日本,在明朝有大量的間諜。西班牙1582年出版的《中華大帝國史》,就是晚明時期,西方系統介紹中國的資料。可見對明朝的了解有多深。
第二章晚上九點左右。9月1號上架。蟹蟹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