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醫生點了點小腦袋。
寧採薇頓時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她準備好了白紙,以及一支自製的鵝毛杆筆。
房門也關的死死的。
寧採薇將筆遞給妹妹,提醒道:
「不要寫醫生鬼畫符的天書,寫給人看的字,不然我看不懂。」
寧清塵小手攥住鵝毛筆,歪歪扭扭的寫道:
「初診:支原體類肺炎感染;風濕性關節炎。半年後致死病因可能是:轉為重症肺炎,引發心肺功能衰竭…」
「治療建議:注射阿莫西林納克拉維酸鉀三支,口服阿奇黴素八到十二片…心情保持平和…」
「…肺炎緩解,再用吲哚美辛一日兩片、雙氧芬酸鈉…」
「…戚少保是古人,沒有抗藥性,這點藥物就足夠恢復他的免疫力。」
她既然寫出這四種藥,那就說明,藥箱裡是有這三四種藥的。
寧採薇笑顏逐開,猶如一朵忽然開放的青蓮。她猛地舉起妹妹,在寧醫生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謝謝你呀寧醫生!寧醫生真香,奶香奶香的!嗯,給你送一面…奶娘,你就能吃奶了!」
寧清塵也咯咯笑了,兩隻小腿在空中蹬著,用小腳丫子踩著姐姐的臉。
然後寧採薇就咯吱妹妹,逗得嬰兒咯咯笑,很是姐友妹恭了一會兒。
接著,寧採薇就將嬰兒交給嘎洛,自己拿了一錠十兩的銀子,去找戚報國。
戚報國穿著洗的發白的純棉汗卦,蹬著鼻式屐齒繫繩木屐,正在西花廳翻著帳本,十五歲的少年愁容滿面。
父親欠的債,真是太多了。府中的東西都變賣還債了,居然還有五萬兩的缺口。
光是孔府一系的債主,就有孔家、孟家,顏家。
戚報國跺著腳,屐齒和青磚相碰,鏗鏗作響。
「四哥。」忽然一個清稚美妙的聲音響起。
扎著嬛髻的寧採薇笑盈盈的站在門口,背對著清晨的陽光,脖子上的絨毛在光暈下清晰可見。
戚報國抬頭道:「嗯?」
寧採薇自來熟的走進四壁蕭然的花廳,從繡花荷包中取出那個銀錠。
輕輕放在戚報國面前。
「勞煩借用四哥的夾剪和戥子,剪一點碎銀子,稱好了方便使喚。」
「哈哈!」戚報國一笑,搓著手十分高興,「妹子,你真是找對人了,俺就喜歡幹這種活計。」
他指指面前的六足鼓凳,一邊示意寧採薇坐下,一邊拉開抽屜,取出一套精緻的夾剪和戥子。
「商家的夾剪和戥子,多半信不過。」
寧採薇笑道:「所以這才來找四哥嘛,我也信不過。」
戚報國拿起銀錠,用夾剪先從銀錠的薄弱邊緣剪起,口中道:
「你是小丫頭,不知道無商不奸,做生意的人不管男女,都是奸詐如鬼,輕易信他不得的。」
「要不然為何老祖宗說士農工商,商人最賤?該當最賤啊。」
寧採薇撩撩秀髮,職業性的呵呵假笑,沒有再接話,牙齒卻有點發癢。
戚報國低頭仔細剪著碎銀子,剪成半錢(五分)重、黃豆大的銀粒。
然後放在戥子的微型秤盤上,「叮鐺」一聲。
他偏著腦袋,十分認真的看著戥子的刻度,牙疼似的說道:
「半錢有點多了,重了一厘。俺再剪小一點。」
戚報國第二次剪的一塊,戥過之後,剛好半錢,一厘都不差。
寧採薇知道這也是技術。她哪裡會放過這個機會?當下仔細看戚報國怎麼剪、怎麼戥。
這剪銀子、稱銀子也是一種日常技能啊。
要是不精此術,真會吃很多啞巴虧。
戚報國剪了三十多顆「半錢」,一一戥了戥,重量都很精準。誤差不超過一厘(半根針的分量)。
接著又剪了二錢、五錢的重量的碎銀子,各有若干塊。
都是仔細的一一戥過。
最後,一個十兩重的銀錠,變成一堆三種規格的碎銀子。
戚報國又取出三塊巴掌大的布角料,將半錢、二錢、五錢的碎銀分別打包,系成三個小小的包裹。
然後推到寧採薇面前,打了勝仗般的笑道:「好了。自家人,無須謝俺。」
「幸虧俺是習武之人,能挽弓一石,力氣不小。要是換個人,哪裡剪的動這麼多?手臂早酸麻了。」
「俺不白練武一場吧?哈哈。」
寧採薇見他這活兒乾的這麼細緻,心中是既感謝又無語。
敢情你學武練力氣,就是為了剪銀子?
你可真有志氣啊。
寧採薇道了謝,收起碎銀子,就離開了西花廳。
回到碧雲院的時候,剛好看到來收夜香的馬桶車。
嘎洛已經將幾個馬桶一起拿出來了。
那糞工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短褐草鞋,面容黧黑,頭上帶著斗笠。
是個地地道道的底層市民。
此時,老糞工摘下斗笠扇著風,靠在馬桶車上,神色疲憊。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十分滄桑。
明初是禁止市民戴斗笠的。《大明律》規定,只准農夫戴斗笠,否則就是違禁。
可是《大明律》中的很多律令,如今都形同虛設了。斗笠也是人人可戴。
「老人家。」寧採薇很是客氣的說道,「這幾隻馬桶,我都要清洗的。」
老糞工神色一喜,趕緊拱手道:「小娘子要洗幾天的?」
寧採薇笑道:「就洗十天吧。」
老糞工問:「可要熏一遍香?」
「好啊。」寧採薇點頭,「只要弄乾淨了就好,薰香更好。」
「要加錢。」老糞工笑的露出缺牙,「十天涮洗加薰香,四隻馬桶,承惠小娘子五分銀子,或銅錢一吊。」
「小娘子是付銀,還是付鈿?」
「付銀子吧。」寧採薇一邊說,一般解開腰間的荷包,取出一顆半錢的銀豆子,塞到老者枯樹皮一般的手中。
「小娘子真是心善啊,菩薩一樣。」老糞工也算閱人無數,感知到了寧採薇的善意。
因為她不但很客氣,而且也很大方,完全沒有討價還價。
他很少感受到這種善意。尤其對方還是個嬌滴滴的富家千金。
這姑娘長得花朵一樣,還是個心善的。
「老人家辛苦了,這大熱天的不容易。」寧採薇說道。
老糞工對寧採薇行了一禮,這才有點吃力的推車離開。
寧採薇還了一禮,神色複雜的看著老人的背影。
……
橫槊堂內,朱寅已經和戚金對打十次了,一次沒贏。
只是堅持了更久了一些。
「歇息一會兒吧。」坐在兵器架前的戚繼光說道,「臉都快摔腫了。」
他背後的兵器架上,不說十八般武器,起碼刀槍劍戟、棒矛鐧鉤俱全,還有狼憲、火槍、弓箭。
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兵器庫。
朱寅趁著這個工夫,從袖子裡取出孔府射進來的紙條,「義父大人勿惱,且看看這張紙條…」
戚繼光昨天被朱寅一番話開導之後,已經不再反應過激的易怒了。
他掃了一眼紙條,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銀髮老將的表情,就像臨敵之前,已經勝券在握。
「三日之後,收拾行囊,我們去浙江!」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朱寅雖然猜到了戚繼光的念頭,卻還是拍馬屁的笑道:
「義父,妙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