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討債…」
朱寅看到這極其無禮的紙條,小臉上一片陰沉。
他曾經看過一本關於戚繼光的明朝傳記。說戚家軍其實是戚繼光的私兵。
只不過戚繼光一心為國,忠心耿耿,所以給人一種錯覺:戚家軍是明朝官軍。
戚繼光統帥的不僅是戚家軍,更多的是明軍正規軍。戚家軍只是作為主力在用,相當於戚繼光的私人家丁。
就好比李成梁也養了幾千家丁,沒有兵籍,不入兵部和都督府的花名冊,組織關係上不屬於正規明軍。
而是李成梁的私兵。
戚家軍也一樣,本質也是私兵。
不同的是李成梁有私心,私兵就是私兵。
戚繼光是公心,他苦心訓練的私兵,反倒像是朝廷的軍隊。
這就很好解釋了,為何後來萬曆君臣故意斷絕戚家軍的軍餉,默許北軍將領剿殺戚家軍。
因為,戚家軍不是真正的朝廷軍隊,是個異類。
和李成梁鯨吞軍餉、壟斷貿易豢養私兵不同,戚繼光養私兵的錢糧,大半是他募集而來,少數是朝廷撥款補貼。
也就是說,他身後是有金主的。
戚繼光是被東南沿海大地主、大官僚、大商人看中的一把戰刀。
為了保衛自己的財富,他們借錢給戚繼光。
戚繼光募集到了大筆錢糧,招募數千義烏礦工、農民,苦訓加厚餉,遂成天下精銳。
這些錢有的是借,有的是送。戚繼光拿到錢不光是餵養戚家軍,也用來打點朝中權貴。
戚繼光多次大敗倭寇,繳獲了倭寇的贓物,很大一部分就是用來還債了。
但還有窟窿。
戚繼光還有兵權的時候,當然不用還。那些金主也不敢來要債。
戚繼光罷官奪俸後,大多數金主也不忍心來要。
畢竟戚少保沒讓他們失望,也知道天下需要戚少保這樣的人。
可是極少數厚顏無恥之徒,就沒那麼好打發了。
這些人當初的錢就是以借的名義,不是送。
他們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明知戚家已經山窮水盡,還要上門逼債,將戚家榨的乾乾淨淨。
戚家的田產、家當全部典賣,也不夠還債。
這其中,就有曲阜孔府!
孔府來逼債,當然不僅是要錢,更是一個姿態。
向文官集團表明,孔府和戚繼光這種武將是敵非友,代表讀書人打壓武將的態度。
用心十分險惡。
原來,那本傳記中的事跡,是真的。
傳記中說,孔府曾經借給戚繼光白銀一萬兩,利息五分。
以剿殺倭寇的戰利品償還。
一萬兩雖然是個很大的數目,可是對孔府來說,那就是九牛一毛。
孔府簡直就是山東境內的一個封國。
光是朝廷賞賜的五屯祭田就有二十萬畝,加上學田、兼併的土地,超過百萬畝。
曲阜周圍數縣,遍布孔府的大莊園,都是膏腴之地。
封戶(欽撥戶)、寄莊戶、傭戶、管領戶,加起來超過三萬戶,十幾萬附屬人口。
產業遍布齊魯、京師、江南、湖廣。
海貿走私、鹽、糧、茶葉、絲綢、酒樓、青樓、書籍出版…這些明的暗的、髒的臭的賺錢生意,孔府沒有不做的。
大明朝誰是首富不知道,但孔府即便不是這個首富,也必然能穩入前五。
孔府的家業,用白銀計價,最少也值三千萬兩。
真就是富可敵國。這一萬兩銀子,對他們而言算的了什麼?
朱寅沒有連夜去找戚繼光,免得打擾老人家休息。
他洗完澡刷完牙,換了一套純棉汗褂,頭髮隨便扎個沖天辮,就拖著木屐進了客廳。
等到嘎洛也洗完澡出來,他才進入臥房。
寧採薇洗完了澡,換了一件縐紗抹胸的羅裙,正坐在梳妝檯前擦著頭髮。
她的皮膚白裡透紅,羊脂玉一般,在搖曳的燭光下完美無瑕。
不滿十歲的女孩子,腰肢盈盈一握,青澀稚嫩,卻已經芳華初露了。
她用了香胰子,還熏了香,真是香噴噴的一隻小娘子。
「洗澡真舒服啊。」寧採薇的聲音透著一絲慵懶的涼意,「就是井水太冷。」
「明天還是要燒熱水洗。」
她側頭看著朱寅,眉目如畫,就像一件剛剛洗過的精緻汝瓷。
寧清塵也洗過澡了,香噴噴、軟萌萌的一小隻,正在竹蓆上爬呀爬。
毛糰子一般的小黑,蹲在門口,伸著小舌頭,漫不經心的搖著小尾巴。
窗外的夏蟲鳴叫,似乎更加嘹亮了。
房中瀰漫著艾草的香味,煙霧繚繞。
朱寅將箭上的信交給寧採薇,「你看看這個,有人用箭射進來的。」
寧採薇接過一看,蛾眉一蹙。
「孔府太過分了吧?知道戚府家徒四壁,還來逼債?要逼死人麼?」
「估計欠多少?」
朱寅脫下木屐,鑽進掛著蚊帳的千工拔步床,隔著蚊帳看著外面朦朦朧朧的小女孩。
「不知道,估計有上萬兩吧,可能還有利息。」
寧採薇搖頭,「那怎麼辦?我們現在只剩一千兩,就算都給了,也是杯水車薪。」
「孔府這次既然來要債,肯定不會好說話。估計是看中戚府的祖宅和藏書了。」
她一邊說,一邊也脫鞋上床,將爬來爬去的寧清塵,放在兩人中間。
朱寅眼睛一眯,「明早去橫槊堂學武,再把信給義父。我估計,他心中有數,已經有對策了。」
寧採薇躺下來,枕著一隻瓷枕,側身看著小男孩,「他有什麼對策?不會是借東牆補西牆,或者賣掉祖宅吧?」
朱寅笑道:「義父要是這麼死腦筋,那還是華夏名將?」
「他今晚告訴我,要去浙江找一個姓沈的故友,教我八股制藝。難道他僅僅是為了給我找老師,才去浙江故地重遊?」
寧採薇坐起來,抱著瓷枕,「他想去浙江躲債?也是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是名將,當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朱寅道:「他之前應該還沒有想到去浙江,因為他沒有盤纏。」
「可是有了我這個義子,他就不客氣了,也有盤纏了,就乾脆去浙江躲債。當然,除了替我找老師,可能還有第三個目的。」
寧採薇撩撩秀髮笑道:「你這個義父,還真是個有意思的老頭。」
「對了,你剛才說他去浙江,找姓沈的故友教你科舉,會是誰啊?」
朱寅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浙江那麼大,姓沈的也不少。不過聽他的語氣,那位沈先生曾是官員,官位應該還不低。」
「但是現在,不知道什麼原因,已經不做官了,在老家賦閒。似乎,還有起復的可能。」
寧採薇卻是來了精神,「拜老師也是投資啊,馬虎不得。人脈資源可是很重要的。以義父的眼界,他看中的人一定不簡單。」
「你好好想想,萬曆時期,有姓沈的歷史名人嗎?」
「最有名的有兩個。」朱寅回答,神色有點詭異。
「一個叫沈一貫,一個叫沈鯉。都比較有名。但他們的籍貫,我卻不知道是不是浙江。」
寧採薇問道:「他們兩人的官有多大?品級很高嗎?」
「有多大?」朱寅的神色更玩味了,「嗯,也就是內閣首輔、內閣次輔這麼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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