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熊掌,從大清早開始,足足用蜂蜜燉了五六個時辰,才算燉爛。
楚太子商臣弒父,楚成王要求吃一隻熊掌再死,被兒子拒絕。
商臣的理由是:熊掌難熟。
成王當然也不是真想吃熊掌,就是想藉此施展緩兵之計。
商紂王和晉靈公,都曾因為熊掌沒有熟,而殺庖丁。
可見熊掌的確難熟。不但要燉很久,還要用蜂蜜燉,不然一天也爛不了。
眼前這隻熊掌是右前掌,最為肥美,所謂「左亞右玉」。
因為熊冬眠中,習慣舔舐右掌,舔的是又大又肥又甘又軟,唾液精華都融入右前掌,能不好吃?
沒錯,吃熊掌和吃燕窩一樣,吃的是動物的唾液。
但朱寅沒有嫌棄的資格。
熊掌我所欲也…舍魚而取熊掌也。名氣這麼大的八珍之一,他是真沒吃過啊。
當然,這燉成一大盤的右前掌,也不是他一個人吃,也吃不完。
吃熊掌時,奴婢還獻上一盤雜麵饃饃。
這盤女真窮人才吃的雜麵饃饃,可不是用來吃的。
而是吃熊掌時,用來擦嘴的。
因為熊掌是膠原物質,粘性大的像膠水。需要吃一口擦一次嘴唇。
要不然,嘴唇就會被粘住,張不開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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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寅吃了一小口,滋味怎麼說呢?
就像是吃肥油,但沒有那麼油膩。
說不上多好吃,但卻很獨特,有股難以言說的香甜。
寧採薇顯然更愛吃一些,朱寅剛吃了一口,她就用完兩個雜麵饃饃了。
寧清塵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快要哭了。
我吃不著鴨!
說是這東西舒筋活血,強筋健骨,大補之物,嬰兒不能吃!
吃了可能會過去的。
朱寅吃了一口,拿起一隻雜麵饃饃,擦擦快被粘住的嘴唇,小大人似的笑道:
「這關外老林子的熊掌,就是不一樣啊,比關內的好多了。要不是野豬皮哥哥,小弟就沒有這個口福了。」
雖然朱寅之前沒有吃過熊掌,但他說的卻是實話。
中原大山中如今仍有熊,可熊掌的品質卻遠不如東北。
就像中原人參遠不如東北人參。
舒爾哈齊笑道:「咱們女真諸部,每年都要進貢熊掌給大明天子啊。就說去年,光我們建州左衛,就進貢了九十八對。」
他的笑容有點苦澀,「女真人獵取的熊,熊掌大多都進貢北京了,自己反倒吃得少。」
努爾哈赤趕緊哈哈一笑,岔開話題道:「今日高興,我來給你們彈琵琶!」
朱寅聞言,不禁莞兒。
《滿洲實錄》等史書,都曾記載努爾哈赤喜歡彈琵琶。
一個彪形大漢,懷抱琵琶的唱歌跳舞。那畫面…嘖嘖。
但真就是史實。
但見努爾哈赤一邊彈奏琵琶,一邊聳身扭胯的用女真語唱道:
「老虎為我帶路呀,馱著我的是那大青馬,海東青盤旋在頭頂,勇敢的巴圖魯啊,那就無畏的去吧…」
「撮哈占爺呀他騎著赤兔天馬,紅色的臉龐是西天的晚霞…你的侍從我來啦…」
努爾哈赤聲如洪鐘,唱起歌來還很是有范。琵琶彈得好,歌唱的更好。
就是他的舞蹈,也很有感染力。
不但沒有粗豪大漢懷抱琵琶的違和滑稽,反而有種豪放婉約完美融合的美學意境,蒼茫中帶著一種悲涼。
似乎把女真人那種縈繞白山黑水的悲情,演繹的一唱三嘆。
努爾哈赤儀表堂堂。《清太祖實錄》記載他:
「…偉軀大耳,天表玉立,聲若洪鐘,儀度威重…」
雖然有些誇張,但大體上並不離譜。
朱寅看著投入其中的野豬皮,眼神複雜無比。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啊。
舒爾哈齊也站了起來,圍繞著哥哥,跳起女真人最喜歡的莽式舞。
一手舉在額前,一手後揚,身子走曲線,猶如蟒蛇起舞。
哥哥彈琵琶唱歌,弟弟跳起莽式舞,立刻把露天晚宴的氣氛,推向高潮。
額亦都、安費揚古等人站起來,圍著兄弟二人拍掌,一邊「啪啪」拍掌,口中一邊喝道:
「嘿嘿哈哈嚯嚯…」
喊著喊著,他們就脫了上衣,袒露掛著野豬牙的胸膛,動作狂野的跳了起來。
立刻有人敲起了八角鼓,吹起了布拉(鹿哨)和法螺,彈起了莫庫尼。
接著,一群帶著獸頭帽子的女真男子,也跳起了百獸舞。
最後,又有一對男女,跳起了二人轉。
沒錯,二人轉就源自女真人的祭祀歌舞。
此時的二人轉和後世不同,沒有搞笑成份,反而很是神秘,是薩滿舞,唱的也是薩滿調。
頓時,整個篝火宴會既熱鬧非凡,又充滿了一種神秘原始的氣氛。
就是朱寅和寧採薇,也情不自禁的受到感染,忍不住打著拍子。
寧清塵瞧著有趣,不禁咯咯笑起來。
這是歌舞晚宴啊。
接著,又有人表演女真摔跤,贏了的人被努爾哈赤賞賜上了年頭的野豬牙。
就在宴會快要盡歡而散、完滿結束之際,忽然一個奴婢慌裡慌張的跑過來。
「額真!東果格格不好了!」
什麼?眾人一起回頭,歌舞立刻停了下來。
宴會頓時散場。
眾人一起回到柵欄,只見年僅十歲的東果格格張大嘴巴,呼吸困難,口唇青紫,高燒如火。
旁邊站著身穿神衣的薩滿太太,神色肅穆的一臉無奈。
一群人圍著小病人,急得團團轉,卻無計可施。
「東果!東果!阿瑪在這!」努爾哈赤抱著高燒不退的女兒,心如刀絞。
「你還小,不要去見你的額麽啊!」
褚英和代善兩個孩子也哭著喊道:「額雲(姐姐)!額雲!」
東果格格是努爾哈赤的長女,也是目前唯一的女兒。
和女真底層崇尚晚婚相反,女真貴族卻多是早婚,尤其是貴族女子,出嫁很早。
歷史上,東果格格明年就出嫁了,年僅十一歲。
可是眼下,她居然要死了。
難道是蝴蝶效應?朱寅和寧採薇面面相覷。
寧清塵盯著東果格格看了一會兒,就在姐姐手心劃字了。
寧採薇點點頭,給了朱寅一個眼神,抱著妹妹離開。
心中有數的朱寅,立刻跟了出去。
寧採薇道:「妹妹說了,應該是兒童急性肺炎,即將心力衰竭,會引發休剋死亡。」
「先用退燒藥,再打一針頭孢曲松…」
「這藥我們有,你也會打針。我們應該能救她。但是我們就這點藥,用一次少一次,是不可再生資源。」
「可以說,每一種藥都珍貴無比,都能救命。救不救?」
朱寅也有點猶豫。
他和寧採薇的想法一樣,不是不願意救人。是這藥物在古代實在太寶貴了。
而且病人還是努爾哈赤的女兒,歷史上的滿清和碩公主。
今天救了東果,以後就救不了另一個人了。
兩人傾向於救人,又都有點猶豫。
寧清塵卻已經再次劃字了:
「救人!」
「藥為病人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