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採薇很清楚這一點。
寧氏財團的技術資料在她手裡。秘密局派來臥底,首先是保衛她的安全。
但她若是真的對外泄露機密,朱寅可能會暗殺她。
是刺客還是保鏢,就看她自己的選擇。
間諜特務的手段,一般都是陰柔狠辣。工作思維也是陰謀為體。
朱寅就是這種人。
他在自己身邊潛伏兩年,偽裝被美色所迷的假象,騙過了集團所有人。
就是冰雪聰明的清塵,也以為他接近自己是想吃軟飯。
誰能想到,這個想吃軟飯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變成刺客?
寧採薇雖然心中有數,卻沒有怪過朱寅。
她不但掌握巨大的資源,還掌握最新的技術成果,關乎華夏利益。秘密局不可能沒有措施。
不派朱寅,也會派張寅,王寅。
而且她從來沒有叛國之心,註定和秘密局是友非敵。也樂的身邊有個帥氣養眼的特工貼身保護自己。
平時看他煞有其事的給自己當保鏢,還以為自己不知情,不好玩麼?
算是自己的樂趣了吧。
當然,這個惡趣味的心思,寧採薇不會宣之於口。
…
良久,朱寅還是小臉肅然的搖搖頭。
寧採薇頓時明白,小男人放棄了暗殺努爾哈赤的計劃。
聰明如她,當然知道原因。
努爾哈赤被暗殺,寶實等人掌權,他們作為努爾哈赤的吉祥,會是什麼下場?
只有笨人下棋,才會死不顧家。
幹掉野豬皮,然後把自己等人也搭進去,那不是傻嗎?
誰能保證,暗殺了野豬皮,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野豬皮?
歷史一旦偏離軌道,關外崛起了新的強權,不了解之下反而更難應對。
而且,滿清能不能入關,根本原因還是看明朝自己。
寧採薇鬆了口了,說道:
「你不冒險就好,我就放心了。我們來到這個時代,先要保證我們自己活下去。」
「做大事,救華夏,靠的不是匹夫之勇,不是暗殺、刺客這種荊軻聶政的手段。」
「我們自己才是這個時代的那點希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珍重自己才是最負責的。」
朱寅點點頭,臉色也恬淡下來。
「你說的對。」
「我是特工出身,行事反而有些偏奇了,不利於幹大事。你要時刻提醒一下我。」
寧採薇拍拍火炕,「鑽進被子說話,暖和。」
女真貴族用的可是厚厚的棉被。
等朱寅爬上炕鑽進去,寧清塵就被放在中間。
這樣,她兩邊都有「大人」,半夜不會掉下去,也不會被耗子作踐。
女真地區的耗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特別囂張兇殘。
喜歡半夜來咬嬰兒,甚至吃眼珠子吃耳朵。
女真人無奈,只能信奉他們為保家仙,希望耗子不要作祟。
但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
女真人仇視貓,認為貓是奸邪,從不養貓。
加上東邊苦寒,蛇類冬眠時間長。
所以老鼠就很囂張了。
寧採薇等到朱寅躺下來,這才小聲說道:
「對於科舉,你有把握和計劃麼?」
「你喜歡文史,應該有優勢吧?你萬一考不中,我也不能把生意做大,不然就是待宰肥豬。」
寧清塵聽到「待宰肥豬」,沒心沒肺的咯咯笑起來,蓮藕般的小腿踢蹬的歡實。
「要死啊。很好笑?」寧採薇輕輕拍了她一下,「變成了嬰兒,就可以不懂事了是吧?」
朱寅道:「現在是公元1587年三月,萬曆十五年二月。算起來,張居正屍骨已寒,海瑞和戚繼光還沒死。」
「接下來,萬曆十七年(1589)、萬曆二十(1592),都是科舉大比年。」
「我剛滿八周歲,就報九歲好了,後年也才十一歲,連童生都不是,肯定來不及。」
「所以,萬曆十七年的會試,怎麼也無法參加,神童也不行。」
「我的目標是五年之後,萬曆二十年的大考!」
「五年之內,我有信心能拿到秀才、舉人功名。」
「計劃是:十二歲中秀才,十三歲中舉,十四歲中進士,科榜連捷,步步踩對。」
「十四歲中進士?」寧採薇翹起腦袋,一臉「我不信」。
「我讀書不少,只是歷史不行,你別騙我。」
「明清兩朝,科舉制度很完善,沒有過十四歲的進士吧?是不是太難了?」
她知道朱寅有科舉計劃,卻想不到這個計劃這麼自信。
朱寅道:「張居正十二歲中秀才,楊廷和十二歲中舉。最年輕的叫王臣,十六歲中進士。」
「宋朝,更有十三歲的進士。」
「我就算十四歲中進士,那也只是神童,不是妖怪。」
「記錄就是用來打破的。大明律沒有規定,十四歲不能中進士。」
「要是真的能在萬曆二十年高中,那我就是大明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進士了。」
「頂著這個光環,升官更容易。」
寧採薇一下子坐起來,光著兩隻欺霜賽雪的腳丫子。
「噯,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就不困了啊。」
「你怎麼這麼自信?我知道你聰明,可現代人和古人比科舉能有什麼優勢…不對,你知道題?」
朱寅智珠在握的微微一笑。
「山人自有妙計。」
「很不巧,有本叫《萬曆科題考》的冷門書,我恰恰就看過。」
「而且我們特工出身的人,記憶力都很好。想不作弊都難啊。」
「什麼是穿越者的優勢?這也是。」
寧採薇愣住了。
寧清塵也愣住了。
媽蛋,知道題!
那不是三指捏田螺,十拿九穩的事?
霎時間,姐妹兩人腦中就出現一幕憧憬:
不滿十四周歲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掛著紅花,春風得意馬蹄疾,但他不看長安花。
可是兩人還來不及歡喜,朱寅又一盆冷水潑下來。
「我說,你們也別高興的太早。我記得萬曆朝的科舉試題不假,但都是會試題目。」
「會試題目?難道是…」
「不錯。我不知道各地的縣試、府試、院試、鄉試題目啊。」
「你的意思是,你能考中進士,卻未必能考中秀才、舉人是吧?」
「呃…你們可以這麼理解,理論上是這樣。」
「我去!說了半天是個bug!你逗姐呢。聽說秀才不容易考,舉人更難。」
朱寅也有點慚愧了,汗顏道:
「的確是個要命的bug。但總歸比會試容易吧?秀才我沒問題,關鍵就是鄉試這關了。說到底,還是要靠真本事。」
……
第二天,努爾哈赤兄弟帶朱寅去打獵。
打獵前,他們先祭祀了達瑪媽媽(獵女神)和山音瑪法(山神爺)。
即便努爾哈赤已經自封貝勒,成為建州大貴族,他也恭恭敬敬的祈禱神靈道:
「戰無不勝的撮哈占爺,請賜予我無畏的勇氣,馳騁於深林和水邊。」
「仁慈的達瑪媽媽,當我發現獵物時,希望不是幼獸和孕獸。」
「慷慨的山音瑪法,我發現祭壇中的熊毛了,請賜予我一頭大公熊吧,我需要招待貴客。」
原來,即便對於女真貴族來說,熊掌豐滿的大公熊也算貴重的佳肴,不能輕易吃到。
因為公熊不易獵取。
努爾哈赤想獵取公熊,來招待朱寅這個吉祥的貴客。
寧採薇則是跟著嘎洛等人,在屋外練習射箭。
女真人哪怕是女子,也要訓練騎射。嘎洛只有十二歲,已經能上馬彎弓射箭,下馬摔跤揮刀了。
不會砍人的女真女子,肯定不是好女子。
至於寧清塵,則是被放在吊籃里,懸掛在房樑上。
這是女真管理嬰兒的辦法。當大人出門的時候,用吊籃將嬰兒吊起來,懸在空中,就能避免野獸蛇蟲的侵害了。
此時,寧清塵躺在女真吊籃上,距離地面足有五尺,晃晃悠悠的像是盪鞦韆。
一開始,她還覺得新鮮有趣。
很是自得其樂的美了一會兒。
可是遲遲沒有人陪她玩兒,她的碎碎念就越來越多了。
「媽蛋,心真大。」
「把我吊在這裡,你們出去瀟灑。」
「都不管我鴨。」
「難繃了,哇哇哇哇…」
很快,就有一個阿哈告訴正在練習拉弓的寧採薇:「你妹妹哭了,哭的很兇。」
寧採薇練得一身是汗,她邁著小腿跑進氈房,仰頭看著掛在房樑上的妹妹,一臉無奈。
「你又不餓,又不是要上茅房,哭什麼呀?哪裡不舒服?」
她知道,妹妹只是抱怨沒人陪。
「哇哇哇哇…」寧清塵再次大哭。
「好好好,我陪著你。」寧採薇哭笑不得,「祖宗啊,真是長姐如母,你快快長大吧。」
黃昏的時候,朱寅跟著努爾哈赤等人回來了。
獵物是不少,但沒有打到熊。
努爾哈赤說,他有預感,明天能打到熊。
眾人回到沒有竣工的阿拉城,很多工匠還在勞作。
朱寅看了看,忽然發現人群中多了一點異常。
他的職業習慣立刻被激發了。
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若有所思,似乎發現了什麼。
「小老虎弟弟,你怎麼了?」
努爾哈赤見他有點發呆,笑著問道。
朱寅低聲道:「野豬皮大哥,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
夜半。
建州之月,冰冷如刀。
一群夜鳥忽然驚起,撲騰騰的逃向夜空。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群人影,手持利刃直撲努爾哈赤所在的臨時柵欄。
一個充滿殺氣的聲音說道:「殺!衝進去,殺了所有人!一個不留!」
睡夢中的寧清塵猛然驚醒,卻看見姐姐和朱寅全部起床了。
外面已經火光閃爍,腳步聲潮水般的越來越近。
隨即,慘烈的廝殺聲就撕破了沉寂的寒夜。
「採薇,看好你妹妹,躲在這裡不要出去!」
「嘎洛姐姐,你也拿兵器守在這裡。」
朱寅說了一句,就手持一把兩尺長的小獵刀,走出氈房。
「梅赫,尼滿!」朱寅喊道。
早就準備好的梅赫和尼滿,立刻持弓帶刀的出現。
「額真!」
「去柵欄口,擋住他們,不要讓他們進來!」
「嗻!」
火光的映照下,朱寅的小臉上一片殺意。
今晚註定是個血夜。可到底鹿死誰手?
寶實,龍敦,你們想連我們一起殺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們就提前一年,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