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國士無雙
英國公府,後園。
李靜靜坐在假山旁的石桌旁,桌上擺了一局棋。
他就這樣望著棋局,一言不發,坐了一個多時辰。
忽然間,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捏起一枚棋子,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李微抬頭看去,只見程知節不知何時來到他旁邊。
「是不是長孫無忌致仕了,你感覺沒了對手?」程知節咧嘴笑道。
李淡淡一曬,將程知節落下的棋子拿了起來,放回棋。
「你怎麼來了?」
程知節在他對面坐下,淡淡道:「我知道你看我不起,在長孫無忌的事情上,我確實糊塗了。」
李微微一愣,他心知程知節生性極為頑固,有時明知自己錯了,也絕不會承認。
這也是他看不上程知節的原因。
如今他肯主動認錯,李猜到他必定是有事求自己,不然不會如此放低姿態。
「說吧,找老夫何事?」
程知節微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不錯,我來找你,確實有事求你。」
李奇道:「你剛被調回長安時,處境艱難,未找老夫幫忙,如今安然渡過危機,還有何事求老夫?」
程知節沉默了一會,道:「你知不知道孫思邈?」
李笑道:「老夫不僅知道他,還與孫公有些交情。"
程知節點頭道:「我正是知道這些,才來找你幫忙,這是孫思邈寫給我的一封信,你且瞧瞧。」
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李看完後,臉色微變,證了良久,發出一聲感嘆。
「孫公真乃國士也,你把信給我,是想讓我轉交陛下嗎?」
程知節道:「不錯,你該知道,我若把此信給陛下,就像是為自己開脫一樣,不大合適。所以找你幫忙。」
李笑了笑,道:「你考慮的也算周到,也好,既與孫公有關,我答應你。」
程知節站起身,拱手道:「多謝。」轉身大步離去。
李換了一身衣服,命人備了車駕,坐車前往皇宮。
他擁有在宮中騎馬的特權,入宮之後,騎著小馬繞過兩儀殿,這才下馬,步行至甘露殿,求見皇帝。
內侍通報後,他進入正殿。
李治也正好從側門進入大殿,朝李笑道:「李卿是為前線捷報而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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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微微一愣,道:「什麼捷報?」
李治訝道:「兵部剛剛傳來捷報,蘇定方在鷹娑川大敗突厥人,薛仁貴也在榆幕谷小勝,您不知道嗎?」
李欣喜道:「老臣並未聽說,陛下能和老臣詳細說說嗎?」
李治直接命人取來兵部奏章,給他看了。
薛仁貴的戰鬥比較簡單,與突厥人接戰不久,突厥人便主動撤退了,斬獲不多。
蘇定方則是大勝。
他命步兵正面迎戰,騎兵在兩里之外的高點等候,待步兵與突厥騎兵僵持時,率領騎兵衝殺過去,大敗突厥。
李看完之後,捻須笑道:「蘇烈果然是一員猛將!」
李治好奇道:「您既然不是為此事而來,那入宮所為何事?」
李神色一正,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陛下,您請看一下這封信。」
李治命王伏勝取了過來,看完後,微微動容。
這竟是孫思邈寫給程知節的一封信。
孫思邈告訴程知節,沙州的怪病,致死率雖低,潛伏時間卻很長,且會讓人四肢無力。
若感染到軍中,軍隊在進入突境內後發病,必將危害無窮。
他這才通知程知節,希望他放緩行軍,等自己治好沙州怪病,大軍再從沙州經過為好。
李治深吸一口氣,道:「想不到孫神醫默默做下這等大事,上次見他時,竟絲毫不漏口風。」
李勒感嘆道:「孫公一向如此。」
李治想了想,道:「這封信是程老將軍給您的?」
李道:「正是。」
「他為何不親自給朕?」
李笑道:「陛下請想,他如果親自給您,是不是就相當於在為自己辯解,
他緩慢行軍是因為這封信的緣故?」
李治愣了一下,啞然失笑。
「不錯,他有此顧慮,也很正常。」
李道:「陛下別看他外表粗豪,接觸久了,就知道此人心眼子比誰都多。」
李治點點頭,道:「李卿能否幫朕出個主意?」
李拱手道:「陛下請吩咐。」
李治道:「朕想感謝一番孫老先生,卻又不知該如何感謝,李卿可有好主意?」
李沉吟道:「孫公不喜名利,陛下若給他封官賜爵,他也許會逃離長安。」
李治嘆道:「朕正是擔心這個,才向李卿求助,不知孫神醫平時有什麼喜好2
李道:「喜好的話,臣不清楚,不過臣知道他有一個宏願。」
「什麼?」
李道:「孫公一直想著一本醫學著作,如此一來,就算他百年之後,也能造福世人。」
「他的醫書還在編著嗎?」
李道:「已編著一本,名為《千金要方》,不過據我所知,他正在編著另一本醫書,比《千金要方》更為祥實。」
李治好奇道:「孫老先生為何給醫書取名《千金要方》?」
李微笑道:「因為他認為人命的價值重於千金,而一個好的藥方,有時能救許多人命,故而取名《千金要方》。」
李治點點頭,道:「明白了,朕知道用什麼法子感謝他最好了。」
李見皇帝不說,也並未多問。
李治道:「李公,可願跟朕一起微服一趟?」
李笑道:「樂意之至。」
大業坊,孫宅。
孫思邈一共有十三個徒弟,其中十一個已經出師,全都效仿師傅,週遊天下,懸壺濟世。
唯一跟在孫思邈身邊的只有兩個弟子。
一個是孟十一,他醫術雖已能夠出師,心性卻不穩定。
孫思邈命他再潛心鑽研三年醫術,才准他離開孫宅。
另一個是費十三,他是孫思邈關門弟子,醫術還不到家,所以也一直待在孫宅鑽研醫術。
這日下午,費十三正在院子裡掃地,忽然聽到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
他過去開了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面色白淨的青年。
費十三的觀相之術,已頗具火候,一眼瞧出此人陰氣過重,只怕身上得了疾病。
在陰人身後,另有一名面色儒雅、手持川扇的青年,面相貴不可言,卻隱隱能看出幾分病態,估計身子也不大好。
最後一人是個老者,看起來高高瘦瘦,面色溫和,目光閃動間,卻隱藏著凌厲之色。
費十三懷疑此人殺過人,而且還不少。
「你們找誰?」費十三覺得這三人非常古怪,故而沒給好臉色。
手持川扇的青年正是李治,他笑道:「請問這裡是孫神醫的府邸嗎?」
費十三哼了一聲,道:「不錯。要看病的話,去十字街對面的醫館排號,輪到你了,師傅自會替你治病。」
李治用川扇在手心一拍,笑道:「閣下莫非是孫神醫的弟子?」
費十三翻了翻眼皮,道:「你問那麼多幹什麼,反正這裡不能看病。」
王伏勝道:「放肆!」
費十三先是一驚,隨即笑了笑,開始捲袖子。
「幹嘛,想動粗不成,知道我們師傅是誰請入長安的嗎?」
王伏勝道:「正要請教。」
費十三挺了挺胸,朝北面一拱手。
「嘿,聽了可別嚇壞了,請我們師傅入京的,可是當今皇后殿下!而且,是為給聖人治病!」
王伏勝道:「既是給聖人治病,那就更該請我們進去了。」
費十三愣道:「為啥?」
王伏勝看了李治一眼,見他點了點頭,這才道:「你眼前站著的,便是當今聖人。」
費十三臉色大變,朝李治看了一眼後,轉身逃也似的跑開了。
李治邁步進入院子。
剛過庭院,便見孫思邈帶著兩名青年走了過來,一人正是費十三,另一人則是孟十一。
「草民孫思邈,拜見陛下。」孫思邈拱手便要下跪。
李治快步過去,扶住了他,微笑道:「朕微服而來,虛禮可免。」
費十三見他真是皇帝,跪在地上,顫巍巍道:「小民不知聖人當面,死罪,
死罪———」
孟十一也跟著跪下。
孫思邈拱手道:「陛下,這是臣兩個不成器的徒兒,費十三衝撞陛下,還請陛下降罪。」
李治抬了抬摺扇,道:「不知者不怪,都起來吧。
孫思邈轉頭朝李拱手笑道:「多年不見,英國公風采不減當年。」
李笑道:「孫公過譽,這都多虧了您傳授的養身之術。」
孫思邈引著三人進入大堂,又請李治坐了上首。
李治問起他兩個徒弟名字,得知瘦猴青年姓費,不由微微一笑,朝費十三點了點頭。
費十三見皇帝並非怪罪自己,趕忙陪了個笑臉。
孫思邈又給李治切了脈,笑道:「陛下脈相穩定,恢復極好,只要繼續按照草民的法子療養,十年之內,頭疾可愈。」
李治道:「多謝孫神醫,其實朕這次過來,是有另一件事找您。」
孫思邈道:「陛下儘管吩咐。」
李治站起身,朝孫思邈行了一個大禮。
孫思邈吃了一驚,道:「陛下,您這是何意,草民可當不起。」
李治正色道:「老神醫請坐,朕這一禮,並非為頭疾之症,而是為沙州百姓,為我大唐將士,感謝您。」
孫思邈露出恍然之色,微微一笑,道:「陛下過譽了,老朽不過盡醫者本分罷了。」
李治道:「朕知道您不愛名利,就不賞賜您官爵了。這裡有塊令牌,以後您可憑此令牌,隨意進出尚藥局醫典庫。」
王伏勝從袖裡取出一塊金燦燦的令牌,遞了過去。
對孫思邈這種追求著書之人來說,能進入宮廷醫典庫,翻閱珍貴典籍,便是最大的賞賜。
他接過令牌,一臉肅然,拱手下拜道:「草民多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