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恩威並施 世族服軟
次日,武皇后上表,以尉遲恭巡治長安有功為由,請旨免去蘇氏在禁苑的罪責。
李治得知尉遲夫人曾去找過武媚娘求情後,便大手一揮,同意了皇后的請旨,命狄仁傑釋放了蘇氏子弟。
只不過,杜氏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李治採用的是胡蘿蔔加大棒策略。
對蘇氏這種主動認錯的世族,採取安撫,對其他世家派系,則需要殺雞猴。
杜氏便是他選中的雞。
李治下旨,將杜充案、馬球社案以及禁苑案連在一起,斥責杜氏家風不正,
教子無方。
京兆杜氏在朝所有官員,全部遭到免職,國子監的杜氏學子,也全部被逐出學舍。
一夜之間,龐大的京兆杜氏,轟然崩塌。
大廈將傾,人的本能是各自逃命。
京兆杜氏內部,有兩大族,一族是南杜,被稱為杜固,一族是北杜,被稱為杜曲。
三件大案全都是杜固所為,北面的杜曲遭受無妄之災,將怒火都發泄在同族身上。
李治旨意剛下不久,杜曲便找上杜固,分了族譜,兩族從此以後不相往來。
杜固雖失去權力,家族產業卻還在,然而沒有權力的支撐,家族產業只會招來豺狼。
因為杜充出賣長孫無忌一事,杜氏早已不容於其他世家大族。
最近,世家大族又被程知節、尉遲恭整治的很慘,把近來受挫的怒火,全部傾瀉在杜氏身上。
杜氏衰落後,他們不僅無人施予援手,一人還上去踩上一腳,暗中謀奪杜氏產業。
不僅如此,就連府中奴僕們也開始造反。
偷東西的偷東西,打架的打架,甚至還有人偷走地契而逃。
民間有好事之人傳頌,說杜氏之所以遭滅頂之災,皆是因杜固被杜正倫給鑿,家族旺氣已泄,再無翻身可能。
杜府門內,各房子弟都在府中搶奪地契家產,金銀器物,準備分家過活。
杜府門外,杜復證證望著大好一個家族,就這樣分崩離析。
杜充的喪禮都沒來得及辦,棺檸依然放置在靈堂中,卻連個守靈的人都沒有。
杜蓉站在他身邊,見他雙目血紅,柔聲勸道:「兄長,莫要過於哀傷,保住身體為重。」
她從小便過著類似寄人籬下的生活,反而看的更開些杜復一言不發,過了好半響,他低沉著聲音,道:「妹子,家業可以不要,
仇人卻不能忘了。」
杜蓉愜道:「什麼仇人?」
杜復冷冷道:「你給我記住了,咱們有兩個仇人,一個是杜正倫,一個是高有道!」
杜蓉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不遠處,水聲嘩嘩,新鑿通的水渠川流不息,這條新鑿水渠,見證了一個鼎盛家族走向衰敗。
水渠旁邊,長孫沖望著杜氏衰敗的景象,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恐懼。
他深吸一口氣,上了馬車,朝著車夫道:「回國公府。」
車夫吃驚道:「駙馬,阿郎不是說不讓您回府了嗎?」
長孫沖怒道:「讓你回就回,哪來那麼多廢話!」
馬車很快駛回趙國公府。
長孫沖抬頭一看,只見往日門庭若市的府邸,此刻卻無比蕭條,門可羅雀,
心中更加抑鬱。
趙國公府。
書房之中,長孫無忌將四張桌案並在一起,桌上擺滿了各種書籍。
這些書籍都是史書,有梁書、陳書、周書、齊書、隋書、精書十志等。
長孫無忌打算編寫一本類似史記的鴻篇巨著,將前朝歷史囊括其中。
這本書若是能編成,不僅能讓他名流千世,也是他百年之後,長孫一族的保命符。
正當他脫鞋趴在桌子上翻看典籍時,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下了桌子,穿好鞋子,吩咐道:「進來。「
「呀」一聲,長孫沖推門進來了,氣喘吁吁,臉上蒼白,看不到一絲血色。
「父、父親——」他低著頭道。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讓你沒事不要來找我嗎?怎麼了來了?
長孫沖顫聲道:「長安城這幾日出了幾件大事,兒子心中驚懼,想來和父親說說話。」
長孫無忌盯著他看了一會,起身倒了杯熱茶,遞給了兒子,道:「不要慌,
我還沒死呢,坐下說話吧。
?
長孫沖喝了口茶,心中稍微舒適了一些,說道:「孩兒剛從杜固回來,從今以後,世族譜之中,再無京兆杜氏了。」
長孫無忌一臉平靜,道:「這很正常,世事無常,沒有哪個世族能長盛不衰。」
長孫沖抬頭望著他,道:「父親,我們長孫氏,也會如此嗎?」
長孫無忌沉默半響,緩緩道:「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不過在為父有生之年,
一定不會讓長孫一族遭此橫禍。」
長孫沖道:「那就需要及早謀劃才是。」
長孫無忌抬了抬眼皮,道:「謀劃什麼?」
長孫沖站起身,來到桌邊,道:「父親,刀已經到脖子了,咱們再不圖謀就只能像杜氏一樣了。」
長孫無忌道:「你說的刀,指的是尉遲恭和程知節吧?」
長孫沖道:「父親知道?」
長孫無忌哼了一聲,道:「老夫雖足不出戶,卻還沒有到閉目塞聽的地步。
北長孫沖道:「蕭氏的事,您也聽說了?」
長孫無忌拿著一本律典翻看著,淡淡道:「聽說了。蕭氏產業多,仗著權勢,在長安做生意時,一向強凶霸道,被程知節整了,不足為奇。」
長孫沖道:「可這次不怪蕭氏!」
「哦?」
「那蕭氏子弟不過打了個胡商,也沒把對方怎樣,程知節卻將他重打一百杖,好好一人,打成殘廢,再也站不直身了。」
長孫無忌只「嗯」了一聲,沒有做聲。
長孫沖咬牙道:「有件事,父親一定不知。"
長孫無忌頭也不抬,道:「你是想說自己違反宵禁時,撞到了尉遲恭吧?」
長孫沖驚愣道:「您已經知道了?」
長孫無忌道:「來濟已經寫信告訴我了。」
長孫沖握緊拳頭,道:「您是沒瞧見當時情景,那尉遲恭根本不像官員,簡直——?就像個盜匪!
長孫無忌抬頭道:「你說對了,他和程知節就是盜匪!」
長孫沖愣道:「您既知道,難道就打算坐以待斃嗎?」
長孫無忌反問道:「我來問你,世家派系,現在都是什麼反應?」
長孫沖沉默了一會,道:「還能什麼反應,一個個都風聲鶴唳,嚴禁族中子弟出門了。」
長孫無忌道:「那我再問你,他們做事一向狠辣,這次吃了大虧,怎麼不去報復人家?」
長孫沖愣道:「尉遲恭和程知節凶名在外,背後又有軍隊支持,誰敢當出頭鳥,去跟這兩個強盜硬碰硬?」
長孫無忌道:「這就是他們的本領,他們能夠讓別人怕他們,不敢報復他們,陛下震世族的目的,不就達到了?」
長孫沖喃喃道:「陛下只是震嗎?」
長孫無忌道:「我早就跟你說過,陛下要的是穩定,不是混亂。可你就是看不清這一點。」
長孫沖皺眉道:「可有這兩人巡治長安,人人晚上出門時,都提心弔膽,如何能心安穩定?」
長孫無忌警了他一眼,道:「陛下要的穩定,不是你我心安,而是百姓心安,這一點你別搞錯了。"
長孫沖哼道:「兩人執律過嚴,長期以往,百姓們只會逃出長安,何來心安?」
長孫無忌沉聲道:「律法原本就是為禁惡而生,不嚴苛,如何禁得住人心貪念?」
「在百姓眼中,這就是律法真正的模樣。你身有特權,律法不能奈何你,所以你以前覺得舒適。」
「如今尉遲恭和程知節剝奪你的特權,將你和百姓一視同仁,你才會覺得惶惶不安,心生畏懼。」
長孫沖咽了口唾沫,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長孫無忌接著道:「你剛才說長安城百姓會逃?那就錯了,長安百姓對他二人,可都滿意的很。」
長孫沖驚愣道:「這不可能吧。」
長孫無忌拍了拍手,「哎呀」一聲,一名玄武衛推門走了進來。
長孫無忌道:「你和郎君說一下,這幾日長安城裡坊之間,都在議論些什麼?」
玄武衛道:「里坊百姓們都在說,最近盜賊、偷兒變少,街市治安轉好,外國人變老實了,商品價格變低了。」
長孫沖驚道:「他們不知程知節和尉遲恭殺人、打人的事嗎?」
長孫無忌嘆道:「沖兒,你太不了解平民的想法了,他們不會在意哪個權貴被收拾,也許還會在背後拍手叫好。」
「他們真正關心的是米價、柴鹽這些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事,閒來無事時,才會在茶餘飯後,討論幾句朝堂之事。"
長孫沖苦笑道:「這種生活也太簡單了吧。」
長孫無忌道:「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你沒嘗過苦日子,自然無法理解。」
長孫沖道:「父親,陛下會將世族趕盡殺絕嗎?」
長孫無忌搖頭道:「不會,若不是韋弘機、蕭銳他們自己不安分,陛下也不會把程知節、尉遲恭請出來。」
長孫沖低聲道:「如此便好。」
長孫無忌接著道:「老夫早就說過,世族是大唐基石,陛下不會輕易自毀接下來,陛下應該會安撫世族了。"
其實長孫無忌心知肚明,這一場長安風波,都出在他身上。
因他之故,世族地位從最頂峰,驟然下跌,所有人都感到不舒服,自然想要反抗。
結果被皇帝一巴掌扇醒,以後自然會重新認清自己地位。
朝野雖因他長孫無忌而震動,然而,隨著皇權日益強盛,一切終將歸於穩定大唐廟堂,即將邁入一個嶄新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