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撿到寶了
「這是我們的主編,李清泉老師。」
「這是副主編,王朦老師。」
在王潔的介紹下,方言規規矩矩地和兩人握手,互相寒暄了一陣兒。
「我還以為你要過幾天才來。」
李清泉簡單地了解來龍去脈,慈眉善目道:「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稿子改得也這麼快,剛來就把稿子給改好了。」
「您給看看,我先吃飯。」
周雁茹把稿紙遞了過去。
王朦讓李清泉先看,目光投向方言,「你剛才說伱寫的《牧馬人》不是傷痕文學?」
「不是。」
方言搖了搖頭,「跟周老師討論了以後,我覺得有《黃土高坡》這一篇傷痕小說就足夠了,我想嘗試點不一樣的。」
「你覺得傷痕小說不好嗎?」
王朦和季秀英等人對視一眼。
「不能說不好,也不能說太好。」
方言回答,「我知道很多人在肉體上、心靈上留下了這樣那樣的傷痕,現在很多作品寫的也是這些,但我覺得一個人、一個國jia不應該一直沉浸在這樣的事上,應該振作起來,站起來,生活還是要向前看。」
王朦雙手抱懷,「怪不得你的《黃土高坡》寫的這麼朝氣積極,不過為什麼《牧馬人》的結尾那麼灰暗呢?」
「這不有光明,就有黑暗嘛。」
方言把跟周雁茹說的動機又複述了一遍。
王朦點了下頭,「既然你覺得你改的《牧馬人》不是傷痕文學,那你認為是什麼?」
「我想把這個當成是一種反思的文學。」
方言語氣里透著堅定。
「反思的文學?」
不只是王朦,李清泉、周雁茹等在場的所有人,全都為這個聞所未聞的提法為之一驚。
「對,傷痕是一種悲劇。」
方言認真地像在公務員面試一樣,「但是魯迅先生說過,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隨即伸出兩根手指,「可見,悲劇應該有兩個層次,第一是表現災難,第二是在災難中展現崇高,我覺得傷痕文學只停留在第一個層次,一味地傾訴委屈,敘述不幸,可忽視了對人格的刻畫。」
「嘶!」
此話一出,技驚四座。
王朦扶了扶眼鏡,投去審視的目光。
周雁茹、李悅等人對方言更是另眼相看,畢竟一張口就是艾清,再張口就是魯迅。
這個年紀,竟然能有這個文學修養?!
王潔掩嘴偷笑,興奮不已,這個作家可是自己慧眼識珠,親手挖掘出來的!
「你說該怎麼刻畫?」
李清泉抬起了頭,饒有興趣。
「每個時代的人,都有自己時代的苦難,關鍵在於人該怎麼承擔。」方言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這句話又是誰說的?」
李悅眼前一亮,立刻抄在紙上。
「我也不知道,碰巧看到的。「
方言打了個哈哈,「所以我想從苦難和傷痕中反思,尋找到讓人向前看的力量。」
「小方同志,你今年多大了?」
李清泉上下打量著他這張年輕的面孔。
「19歲。」方言回道。
這孩子才十九?!
李清泉、王朦等人面面相覷,王潔更是瞪大眼睛,怎麼比我小7歲,人卻這麼老成呢!
「看的書不少,高中畢業吧?」
李悅忍不住插了一嘴。
「剛畢業,我就下鄉了。」
方言把飯缸子的水一飲而盡。
「下鄉的日子苦不苦?」
王朦好奇不已,「像你這個年紀的知青,有不少受不了下鄉的苦,受不了委屈,都想吶喊,都想發泄,你就沒想過嗎?」
「當然想過。」
方言搖了搖頭,「不過我一反思,確實苦,但主要是對未來絕望,覺得一輩子都要呆在農村,再也回不去了,不過現在我們能返城,倒是農民,就沒有這種機會,這輩子可能都要留在農村,他們的苦又找誰傾訴呢?」
「嘶!!」
滿堂譁然,甚至周雁茹放下吃飯的筷子。
小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覺悟?
難道他真的是天才!
「這麼一想,我倒覺得下鄉也並不壞,至少我知道了農村是真的苦,農民是真的難。」
方言心裡盤算著這樣的回答妥不妥當。
畢竟盯上了《燕京文藝》的合同工呢!
「所以啊,你能回一趟燕京也不容易,就趁這個機會,在燕京多呆幾天吧。」
周雁茹善解人意,眼神充滿慈愛。
「沒錯。」
王朦也聽懂了她的意思,「你這篇稿子改好了不算完,還要進入終審,這段時間,你得留在燕京,說不定還有一些地方要改。」
「沒問題。」
方言笑道:「我正好想回家一趟。」
「你是燕京本地人,就不用我們給你安排了,想逛景點就逛景點,想回家就回家,總之,就在燕京好好玩一玩吧。」
李清泉說話溫和,「不用著急回陝北,到時候我們會給你開介紹信,給你買車票。」
周雁茹又叮囑了一句,中午可以來食堂,《燕京文藝》管飯,晚飯就得自己想辦法。
好在,每天有2塊錢補貼!
方言求之不得,多呆一天,就多賺一天。
而且正中下懷,正琢磨才驚四座以後,該怎麼跟《燕京文藝》編輯部拉近關係,趁勢拿下合同工的編制,這個機會不就自己來了嘛!
看著李清泉、王朦和周雁茹神神秘秘地走到小房間,他也沒有多想,跟著王潔他們,去屋外頭沖洗飯缸子。
「你瞧瞧。」
李清泉把稿子遞給王朦。
王朦點了下頭,「好,讓我看看他說的『反思的文學』,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我覺得方言提的這個』反思文學『,很值得研究。」周雁茹強調說,「李老您怎麼看?」
李清泉嗯了一聲,「傷痕文學局限性還是太大了,大部分的跟風之作是個人的情緒宣洩,倒是這個反思文學,真正地戳到本質上了。」
「對。」
王朦邊看邊說:「他提到的『反思』,跟我正在構思的《蝴蝶》,想到一塊去了,那就是反思歷史的時候,也反思個人對歷史應負的責任,不該只傾訴苦難,卻不對苦難作思考。」
「說到『反思』,年初茹芷鵑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的《剪輯錯了的故事》,還有李老您挖掘的那個張婕,去年在我們雜誌登的《從森林裡來的孩子》,都有這種『反思『的傾向。」
周雁茹給兩人倒了兩杯水。
「還有11月這一期要上的《愛,是不能忘記的》,雖然有傷痕文學的影子,但骨子裡,張婕寫的跟方言一樣,都是理想愛情,都有反思。」李清泉笑呵呵道,「這是一種新的文學傾向,如果我們把握住了,搞不好會是傷痕之後的一種新的文學思潮。」
「反思文學。」
周雁茹心情複雜,沒料到竟然是方言給他們打開一扇不同於傷痕文學的嶄新大門。
也許《牧馬人》會成為反思文學的開山之作,而《燕京文藝》,就是掀起反思文學浪潮的旗手,同樣也是反思文學的重要陣地。
一念至此,三人無不激動。
「這篇《牧馬人》,就放在最新一期小說板塊的頭版,李老,周老師,你們覺得呢?」
王朦左看看,右看看。
「我沒意見。」
周雁茹率先表態,「而且我覺得《牧馬人》很有希望入選明年全國短篇小說獎。」
李清泉笑眯眯道:「沒錯,周老師,這個方言,值得重點培養,非常有作家的潛質。」
「我和小王會盯牢他的。」
周雁茹信誓旦旦地保證。
在李清泉走馬上任以來,《燕京文藝》對有潛力的新秀作家實行「集束手榴彈」的辦法重點培養,方言現在和張婕一樣,列入名單。
「恭喜,周老師,這次你的徒弟撿到寶了。」王朦笑得跟朵綻放的菊花似的。
「應該說,是小王給我們《燕京文藝》撿到寶了。」周雁茹揚了揚手。
「沒錯,哈哈。」
李清泉一笑,其他兩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辦公室里,充滿著快活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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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