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的一生,似乎都在為了別人而拔劍。
年少時,他拔出塵劍,只為驗證自己的天賦。
那時的他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了憧憬。他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就能成為一方豪傑,名揚天下。
後來,他拔出了形劍,只為讓師傅沈雪瑤能過上好日子。
沈雪瑤對他恩重如山,他視師傅為親人,甚至超越了親情。
為了報答師恩,他願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當妖邪來犯,威脅到了山門的安危,他毅然拔出了山劍。
那一戰,他浴血奮戰,斬妖除魔,將天絕劍派的威名重新喚起。
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保護師門,保護師傅,讓生活回歸平靜。
娶了沈雪瑤為妻後,他拔出了影劍,發誓要振興門派。
他日夜操勞,四處遊說,想要為天絕劍派重塑輝煌。
他以為,只要門派恢復了昔日的榮光,師傅就能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國難當頭,時局動盪。
為了守護百姓,護佑蒼生,他拔出了墨劍。
那段歲月,他轉戰沙場,殺敵無數,渾身浴血。
他以為,只要肝腦塗地,鞠躬盡瘁,就能換來太平盛世。
然而,造化弄人。妻子沈雪瑤竟死於人類流寇之手。
悲痛欲絕之下,他拔出了意劍,發誓要為愛妻報仇雪恨。
那一劍,斬盡人間冤孽,血染山河。
他以為,只要手刃仇人,心中的怨恨就能得到平復。
最後,為了後世太平,他拔出了星劍,與徒弟一同大戰妖祖朔白。
那一戰,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師徒三人,生死相搏,同仇敵愾。
他以為,只要斬殺妖祖,就能換來永世安寧。
一生八劍,每一劍都蘊含著道義與大義。
他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守護正義,伸張正義。
他以為,自己的劍,就是正義的化身。
可是,當歲月如梭,白髮蒼蒼,他忽然覺得惶然若失。
妻子的音容笑貌,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不清。
那個陪伴了他大半生的女子,如今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曾經的熱血豪情,也已經隨著時光流逝而消散殆盡。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老了,老得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
這一生,究竟都是在為了什麼而拔劍?
這最後一劍......是否還有重見天日之時。
如果是師祖沈括,他會在何時,拔出此劍......
陸山本以為自己會將這個疑惑帶進棺材裡,可當他抬頭看著那白龍衝破體育館,撕裂陰霾,將黎明的曙光帶到這片大地的時候,他也許是想通了。
天劫九劍本來就只有八劍。
劍譜上便是如此寫著。
而這第九劍,是師祖沈括自行補充在最後的書頁之上,並沒有任何的解釋和注釋。
「......」
鍾淮安望著眼前的陸山,心中忐忑不安。
他知道,眼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此刻已是強弩之末,生命之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按理說,自己應該已經勝券在握,只需再次出手,便能了結這場恩怨,陸山一死,自己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可是,當他看到陸山那雙渾濁的眼眸時,他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面對著一個無法預測的未知,一個即將顛覆一切的奇蹟。
鍾淮安甚至感覺自己看到了當年的陸山,不.......甚至是沈括。
陸山緩緩抬起了手,手中握著的那把拐杖被他捏碎了外殼,而後一把鐵鏽劍出現在了鍾淮安的眼前。
那把陪伴了他一生的劍,此刻卻顯得無比沉重。
歲月似乎在這一刻凝固,天地間只剩下他手中的這柄劍,以及他支離破碎的身軀。
那把劍,是曾經自己妻子送給自己的佩劍,山門的掌門佩劍已經被折斷,沈雪瑤便親自下山遍尋高人,最後打造了這把絕世好劍。
但陸山一直沒告訴妻子,她被騙了,那傻大姐花了很多錢最後被人忽悠打造了一把粗製濫造的廢劍。
為了讓妻子安心,陸山一直隨身佩戴這把鐵劍,一直到這把劍已經無法修理的時候,玲櫻才提議,把這把劍打造成一把拐杖。
現在,這把劍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他虛弱的手微微顫抖著,手想要握住劍柄都有些困難。
但他仿佛是感覺到了有另一雙手輕輕合住了他握劍的手,那雙手雖然纖細,但卻布滿老繭。
「......大姐,好久不見了啊。」
天道無形,唯證而得。
千百年來,無數傳人窮盡一生,直到門派傾頹,這一切也終究只是浮生一夢,沒有人能參透第九劍的奧秘。
鍾淮安只覺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他下意識地舉起弓起身子,擺出防禦的姿態,目光緊緊盯著陸山,不敢有絲毫大意。
可是下一刻,他卻看到陸山露出了一抹釋然的微笑。
那張布滿滄桑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悵惘,一絲感傷,還有一絲……解脫?
「是了……我終於明白了……」
陸山喃喃自語,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時空的迷霧,望見了塵世滄海的真諦。
「這一生,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拔劍……」
他想起了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想起了中年時的奔波勞碌,想起了晚年時的傷痛欲絕。
他曾為了驗證自己的天賦而拔劍,曾為了讓師傅過上好日子而拔劍,曾為了擊退妖邪而拔劍,曾為了振興門派而拔劍,曾為了守衛國土而拔劍,曾為了給妻子報仇而拔劍,曾為了降妖衛道而拔劍……
一生八劍,每一劍都凝聚著他的心血和理想。
他以為,自己終其一生,都在為著大義而戰,為著正道而戰。
可是此時此刻,當生與死的界限變得如此模糊,當過往與未來都化為虛無,他忽然明白了———
其實,他所求的,不過是問心無愧而已。
而這無愧的一生,終將鍛造出第九劍。
這第九劍,也是持劍之人此生最終的一劍。
那些刻骨銘心的相遇,那些悲歡離合的際遇,那些苦樂參半的選擇……種種點滴,都化作了他手中長劍的印記。
一步一個腳印,鑄就了陸山這個凡人的一生。
而這最後一劍,便是他在彌留之際,對自己人生的總結。
它也許並不華麗,也不驚天動地,但卻凝聚了一個凡人畢生的心血和感悟。
因為,那是一個將死之人,用自己的生命,揮出的最後一劍。
想明白這一點,陸山竟覺得前所未有的坦然。
喪妻之痛,復仇之念,種種羈絆,都隨著這一劍的頓悟而煙消雲散。
他終於看清,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戰,而活。
於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選擇揮出這一劍。
不是為了別人,只是為了自己。
不是為了功名,只是為了無愧於心。
「列位師祖在上,天絕劍派第八十代掌門陸山,在此拔劍.......」
陸山的身體開始崩裂,鮮血不斷往下流淌著,但他屹立不倒,手中鏽跡斑斑的鐵劍也在此時仿佛被賦予了新生。
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年輕時的修煉場,回到了與妻子並肩作戰的戰場,回到了坐鎮掌門之位的廟堂
……種種往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現,那些笑與淚,那些歡愉與哀傷,都在這一刻交織成了一個完整的生命。
而這個生命在此刻爆發出了它最後的光芒,將其所有曾經的一切,都鍛造成了這第九劍。
「去死吧!!!陸山!!!你的時代早就結束了!!!」
鍾淮安再也忍不住了,這種無形的壓力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他手中幻化出一把宣花板斧。
而後他踏著沉重的步伐朝著陸山沖了過去,幾乎是拼盡了所有的力量將手中斧頭向著老人的頭顱劈砍而下。
「第九劍,終劍。」
鍾淮安只覺眼前寒光一閃,還未來得及反應,就感到脖頸一涼。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只見一道血線,正從自己的脖子上緩緩滲出。
如此樸實無華的一劍。
甚至沒有蘊含多少界域的力量的一劍。
明明就和這個老頭的生命一樣脆弱的一劍.......
不……這不可能……
鍾淮安想要抬手捂住傷口,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他眼睜睜地看著陸山,看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者,看著他手中那柄鐵鏽斑斑的長劍……
一切,都在剎那間塵埃落定。
鍾淮安的身體轟然倒地,陸山手中的鏽劍也化作了粉塵,消散在了黎明的曙光之中。
他慢慢走到了鍾淮安的身體旁跪下。
「淮安.........我們都老了......我們的時代......都過去了......」
鍾淮安的身體抽搐著,掙扎著。
他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卻還在頑強地看向陸山的方向。
嘴唇蠕動著,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老陸啊......還沒結束......我.......我的.......士兵們......正在.......靠近.......平京市......沒有你.......他們......贏不了......」
陸山聞言,竟露出一絲苦笑。
他搖了搖頭,鮮血順著下巴滴落:「不用擔心……老夥計……」
話音未落,陸山劇烈地咳嗽起來。
殷紅的血沫濺落一地,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如紙。
但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卻閃爍著一絲狡黠的光芒:「我也有……後手……」
鍾淮安愣了一下,而後竟也跟著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容看起來有一絲的解脫和釋然:「嘿……嘿嘿……你這個……老狐狸……那就……一起……上路吧……」
話音剛落,鍾淮安的眼睛就永遠地閉上了。
他再沒有了聲息,再沒有了氣息。
曾經叱吒風雲的刑天族人,此刻就像一具破敗的木偶,了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陸山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合上了昔日摯友的雙眼,而後慢慢倒在了鍾淮安的身邊。
陸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的氣息正在一點點流逝。
他掙扎著想要睜開雙眼,想要再看一眼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世界。
在朦朧的視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身著素白長裙,烏髮如瀑,膚若凝脂。
她緩緩走來,唇角含笑,眼神中滿是溫柔和憐惜。
「大.....大姐......你來啦......」
陸山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摸妻子的臉龐。
女人慢慢蹲下,溫柔地握住了陸山的手,語氣之中滿是愛憐:「臭小子......叫我什麼呢.......」
「......咳.......咳咳,我好累啊,大姐.......」
「那就回家吧.......我們回家.......」
「大家都在......嗎?」
「都在。」
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從來都是鐵骨錚錚的掌門人和局長,此刻也露出了脆弱無助的一面。
他像個迷失的孩子,在生命的盡頭,呼喚著心愛之人的名字。
天地寂靜,再無回應。
陸山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再也沒有睜開,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心跳也越來越緩慢。他的意識開始渙散,靈魂仿佛離開了肉體的束縛,飄向了一個未知的遠方。
在那裡,也許有一個嶄新的世界在等待著他。在那裡,也許他還能再次見到心愛的女子,再次擁她入懷。
「.......」
與此同時,一位老人正站在平京市的高速公路入口處,她緩緩轉過身,看著那曙光破曉的方向,不禁嘆了口氣。
「你的命,我已經收到了......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