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虞家鎮。
此乃楚國腹地一處平靜的村鎮,瀕水而建,民房眾多,足有百餘戶。
這處村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多是貧戶,不過在村口卻立著一尊巨大鐵鼎,其上刻著簡單大氣的鼎紋,鏽跡斑斑,已經是有年頭了。
小鎮北面,正是一條河,春季河岸草木茂盛,汩汩流水清徹,黑石小魚,生機盎然。
「妙兮,回家了!」
「這就來!」
下流河邊,一個女子正在彎腰洗衣。
其約莫十六七歲,五官白淨清秀,身著褐色粗布麻衣,一襲黑髮用簡單的布條束在後背,挽起的袖口沾濕,拿著木槌最後敲打幾下後,方將厚厚的濕重衣服放進竹簍中。
「哥,等等我。」
虞妙兮抬頭看著自家哥哥背著柴火已經走過了木橋,當即趕緊費力地背起竹簍。
噠噠~噠噠~
此時遠方傳來些許馬蹄聲,虞妙兮抬頭張望了一眼,便見前方小路上正有一隊士兵路過。
他們皆是高馬騎兵,身穿黑灰色鐵甲,威風凜凜,上方飄揚著【項】的旗幟,正在風中舞動。
此隊軍人所過之處,沿途的村民紛紛跪地恭迎,絲毫不敢在這些軍爺面前有何不敬之處。
「又要打仗了麼?」
虞妙兮嘴裡呢喃著,旋即抿抿嘴,小臉上帶有些許無奈。
今年楚國已經打了兩次仗了,第一次是主動進攻秦國,戰場在秦國,對他們這些楚地百姓傷害不大。
第二次則是秦國來報復,雖然戰場是在楚國,但楚軍也很快將其驅趕了出去,虞家溝依然是平靜的。
至於為何虞妙兮一個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能對此這麼熟悉,完全是自家兩個哥哥都在這兩次戰爭中被徵召成了士兵。
畢竟一打仗,徵兵是免不了的。
「壞了壞了,他們不會又是來徵兵的吧!」
虞妙兮瞬間小嘴微張,呼吸急促。
要知道這些軍爺來到這窮鄉僻壤的,一般都是徵兵征糧。
而她家本就有三個男丁,大哥二哥被徵調入伍,只剩下三哥,若是他也走了,家裡豈不是沒有男丁了?
一來是擔心戰場生死無常,二來也是擔憂正值春耕之時,沒有男丁很難進行。
父母年老體弱,她一女子身體又是單薄,地里的活幹不了,今年非得挨餓不可!
想到這,虞妙兮趕緊順著河岸朝著木橋那邊跑去。
「哥,哥,你快躲起來!」
她著急地吶喊,可那木橋相距很遠,橋上那男子仿若沒聽見般,背著重重的木頭過了橋。
「三哥!三哥!」
虞妙兮喊得急切,一不留神之下腳底在岸邊一滑,驚呼間掉進了河中。
噗通~
耳邊瞬間寂靜下來,虞妙兮不經意間嗆進了水,下意識掙扎,可是後背那沉重的衣服像是石頭般拽著她不斷下沉。
其實那河沒有多深,頂多也就三米多些,可虞妙兮緊張之中很難反應過來,應該先卸下竹簍,如此被直接拉到了河底。
小臉頓顯痛苦,窒息感和嗆著的感覺讓她很覺絕望,嘴裡不斷吐出水泡。
湖面光線絲絲縷縷,波動縈繞,寂靜之下虞妙兮意識漸漸模糊……
咚!
驀然間,河面碎開,黑影放大,一隻大手直接托著她的腰肢。
嗬嗬!!!
虞妙兮大口大口地喘息,隨後又是咳了幾聲,那臉色這才好看了些許。
「誰……救了我?」
她擦擦臉上水珠,這才看清面前一個俊朗少年,身上還穿著黑灰甲冑,如星辰般明亮的雙眼,還有,左眼中部分重合的瞳孔。
嘩~
水花濺開,在虞妙兮晃神之際,已經站在了岸邊。
「老鄉,怎地如此不小心?」
項羽雙臂抱在胸前,聲音清朗。
「我……」
虞妙兮緊張地抱著胸口,濕漉漉的頭髮打在眼前,很好地遮蓋住了她怯怯的眼神。
項羽見她這身體有些發抖的樣子,還以為是她被涼水激著了,手臂伸了伸,旁邊副官眼疾手快,趕緊遞上來一件披風。
「披上吧,河水涼,容易沾了風寒。」
項羽說著要給她披上,卻不想虞妙兮緊張過頭,下意識後撤一步。
吁!!
霎時間她好像察覺到自己撞到了什麼東西,馬鳴聲嚇得她渾身一震,回頭看去,戰馬正吐著熱氣,猙獰鐵甲的冷光在她面前閃爍。
啊!
虞妙兮雙腿一軟竟直接癱在了地上,連忙撐起身子跪著,一個勁兒磕頭。
「小女無意冒犯,請軍爺恕罪!請軍爺恕罪!」
「哈哈哈!瞧把她嚇得!」
「老鄉,我們又不是魔鬼,犯得著這麼怕我們嗎?」
「驚到了少主的馬兒,要不你給咱少主做個夫人如何哈哈哈!」
眾兵哄然大笑,聽著的虞妙兮更是抖如篩糠。
壞了,這幫軍爺不光是徵調民夫,還要強搶……
對於虞妙兮這種底層民眾來說,畏兵如畏虎,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這沒有一點誇張。
至少虞妙兮這十幾年內,每逢戰事,都能聽說哪裡被屠村屠鎮,尤其是像她這種妙齡少女,落入這些虎狼兵手中下場更是悽慘。
眼下,該輪到自己了麼?
虞妙兮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得緊閉眼睛。
「放肆了啊,我項家何時做過強逼百姓的事情,再胡說八道嚇著老鄉,五十軍棍伺候!」
項羽踢了踢一人的屁股,然後便將虞妙兮扶了起來,見其如此顫顫巍巍的樣子,也終是無奈道:「這幫小子嚇你的,我項家可向來光明正大,不懈那些苟且之事!」
「……是,是。」虞妙兮依舊不敢抬頭。
「呦呵,項少主這是幹什麼?莫非看上了這個村婦了不成?」
此時一道戲謔聲傳來,項羽看去,正是另一個楚軍部隊,打著「馬」家的旗幟。
為首之人與他年紀相仿,細眼長臉,長著一撮鬍鬚,笑著很有陰冷氣息,讓人甚覺不適。
馬泉,出身自與項家平起平坐的世家馬氏,與項羽一樣,也是家族裡新生代領軍之人,多年來較量多次,也算是個老熟人了。
只不過,這馬泉來這裡幹什麼?
項羽眉頭微皺,要知道虞家鎮可是分給項家徵調民夫之地,與馬家相距甚遠。
不過還沒等他發問,副官項雲便冷冷道:「馬公子,這裡可不是馬家的地盤,你帶這麼多人有何目的?」
馬泉瞥了他一眼,直接無視了過去,大搖大擺地帶著人走過。
「沒什麼,只不過我馬家軍還有不少空缺,聽說虞家鎮這裡壯丁不少,本公子來借兩個。」
「項少主,你該不會不捨得吧?」
項羽道:「徵調名單已經擬好,你馬家有何臉面,能讓我項家出讓?」
馬泉冷笑道:「項少主未免也太小氣了,呵呵,那好,你擬定的人我不動,剩下的總和你沒關係了吧?」
「馬泉,放你娘的屁!現在正值耕種季節,我家少主已經給每家每戶都留了壯丁,你要是再召,豈不是斷碼了虞家鎮的活路?」項雲的脾氣更爆,上來就是一聲問候。
馬泉臉色陰沉了不少,眼中充滿殺意地看著他。
「項羽,你項家人都是如此粗鄙麼?哼,本公子才不管其他,今日召不夠一百個,就讓老弱婦孺頂上!」
「走!」
馬家軍趾高氣昂經過,讓項羽都攥著拳頭想要給他一錘,不過考慮到他們今日並不是來打架的,便按下了這股衝動。
旋即,他好像聽到了一聲啜泣。
回頭看去,正是虞妙兮大眼中水波閃爍,噙著淚水。
一百個……
她從方才的對話中得知,項家徵調的民夫有節制,每家都有壯丁留守,換句話說,自己那三哥是不用去打仗的。
可是這馬泉又要在留守的這些人中搜刮百人,自己那壯碩的三哥肯定逃不掉!
如此一來,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須臾,虞家鎮。
「強秦蓄勢待發,我大楚即將遭受戰亂之苦。所謂國家之難,亦是百姓之難,家國一體,覆巢之下無完卵。」
「今日特奉王上之命,徵兵入伍,抵禦強秦,以下本將念到名字之人,一刻鐘內來我項家君駐地報導,逾期有罰,望自重!」
項雲站在高台之上,下方熙熙攘攘的聚集了全鎮所有人,全都愁眉不展地看著。
「又要徵兵啊?!」
「上次不是剛走一批麼,這才多長時間!」
「我家孫兒若是再走,我這老婆子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
可他們的哀婉聲並未有何作用。
很快,項雲名冊上八十個名字點完,眾多青年只得無奈地走向項家軍駐地。
不過還算好的是,得益於項羽節制有度的徵兵,場上群眾頂多牢騷幾句,並未有何動亂。
「少主,人都召齊了,咱們是先回軍營,還是……」
項羽看著面前那些青年,擺擺手,淡然道:「不急,馬泉在這裡我們走不得。」
「吩咐下去,讓兄弟們做好準備,若是馬泉敢亂來,便狠狠揍他們一頓!」
「喏!」
項羽自小便懂得世間萬物皆是取之於民的道理,因此非常看不慣馬泉竭澤而漁的做法,若是真敢胡來,他不介意給點沉重教訓。
隨後事實果真如他所料一般,剛想散開忙活的民眾很快又被召集起來,只見馬泉在高台上冰冷地說了什麼,下方驟然一陣驚呼騷亂。
唰唰唰!
但隨即,馬家軍刀劍的紛紛亮相,瘮人寒光又在瞬間將民眾的聲音給壓了下去,全都面露驚恐,不敢再說什麼。
見此,馬泉冷哼一聲,道:「抓!抓夠一百個為止!」
「喏!」
馬家軍可不是項家軍那般有軍紀,本來就出身綠林草莽的他們現在更是暴露匪性,見誰抓誰,民眾中本就不多的青年全都被拽了出來。
「你,你,還有你!」
「躲什麼躲,給老子滾出來!」
「說的就是你,以為扎娘們堆里就看不見你了?」
「你他娘的還敢推我,找死!」
……
「三哥,三哥!」
其中虞妙兮一家也終究沒有逃過此厄運,黑黑壯壯的三哥虞虎被強拉硬拽了出去。
「滾開!再給老子瞎嚷嚷,當場辦了你!」
那士兵揪著虞妙兮的衣領推開,她踉蹌著險些摔倒,還好被一隻孔武有力的臂膀所攙住。
「有這膽子去跟秦軍較量,在這裡跟老鄉耀武揚威,丟我大楚將士的臉面。」
「項少主……」
嘭!
那士兵看見來人瞬間愣住,可還沒說什麼就被項羽一腳踹飛,巨大的動靜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下一刻,項家君衝上,直接將馬家軍全都圍住,場面頓時混亂,嚇得民眾連連後退。
「王上有令,徵調民夫不可耽誤春耕,你們這些人無需入伍,現在可以離開了。」
項羽沉聲說著,那些被抓的青年頓時驚喜過望,卻徹底將那馬泉給惹毛了。
他憤憤地走到項羽面前,怒吼道:「項少主,你這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吧!我馬家軍徵兵跟你有什麼關係,又沒搶你的人!」
他實在不明白項羽在固執什麼,現在戰亂頻繁,各家徵兵當然是越多越好,誰還在乎民眾死活。
在他眼中,對方此舉也不過是偽善假惺惺而以。
「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若不服,大可動手試試。」
項羽睥睨著他,俊朗的臉上滿是堅毅。
「你當本少不敢麼,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馬泉驟然間鬚髮飄浮,強橫的藏氣境氣息盪開,直接掀翻了周圍百米的群眾。
虞妙兮被勁風吹得睜不開眼睛,下意識躲到項羽身後。
「試試。」
項羽巍然不動,反而眼中卻多了幾分輕蔑。
一時間,雙方人馬緊張對峙著,刀劍抽出的寒光令人連連後退,唯恐避之不及。
氣氛凝重得可謂是一觸即發
「二位將軍,請息怒!請息怒!」
此時虞家鎮的鄉長趕緊上前,畏畏縮縮道:「為國出力乃大楚百姓之責,該出人,該出人,只不過我們這男丁實在不多了,若是再少,這全鄉老小難以為繼。」
「不若這樣,二位將軍稍加比試一番,勝者可帶我這些男丁走,如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