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銳不安地撓了撓後腦勺:「沙盤不顯示,是說天魔的結界可以瞞過仙尊的法眼?」
「不錯!如果仙尊清醒,這種雕蟲小技瞞不過他;可他現在偏偏..」肖文城陰沉著臉,「那麼在仙尊的浩瀚感知中,這兩個結界內什麼也沒發生,甚至他可能都沒發現這幾個結界的存在!」
「這種結界可稱為『異點』,異常的地點。」
他解釋得拗口,而在賀靈川理解,妙湛天就是在千幻搭建的世界裡,人為製造幾個漏洞,或者說BUG,不僅隔絕千幻在顛倒海建立的法則,還屏蔽了千幻對這裡的感知!
換句話說,妙湛天的結界在千幻的幻境裡「隱形」了。這真是詭異的一幕:
千幻的幻境正在力求真實,而妙湛天的真實之眼卻在他的幻境裡努力造假。賀靈川喃喃道:「假作真時,真亦假。」
這叫什麼事兒?
朱大娘則道:「妙湛天的燈塔接二連三建好,並且連成一片,這種能夠騙過仙尊的『異點』越來越多,隨著燈塔照亮範圍的擴大,妙湛天的力量就會驅逐掉你們仙尊的力量,反過來在島上建立起自己的天魔結界!」
屆時天宮勢力從湖畔撤向銀珠島中北部,夜叉也不會追那麼遠,他們就能騰出手腳,專心致志對付幻宗。並且在燈塔結界之內,妙湛天的力量正在慢慢增強,一旦它將燈塔插遍全島,就意味著顛倒海再也不是千幻的主場。
這是個恐怖的遠景。不對,不遠了。
朱大娘再補刀:「這所謂『燈塔』都是事先精心煉製,不可能匆忙製作。以有心算無心,你們吃大虧。」再加上白子蘄的精心調配,有時鯨吞,有時蠶食,都是照著仙人的弱點打的,一進來就要讓對方措手不及。董銳喃喃道:「要是銀珠島插滿燈塔,那麼...」
想想就不寒而慄。
他輕咳一聲:「肖掌門,咱還有啥後手不?眼下這局面不大好哇。」除了千幻閉關不出,幻宗這九個大仙人吧唧一下就死了一個。
他怎麼瞅著,這一把不太妙。幻宗可不是尋常仙宗,要有後手是不是該拿出來了?肖文城知道他是舊話重提,想著請出千幻仙尊來橫掃千軍。
賀靈川搖了搖頭:「還沒到那個地步。」
他看出來了,肖文城挺沉穩,這是有後著的表現。
「天宮想得太簡單了!」肖文城盯著鏡面,頭也不回,「妙湛天想用這些燈塔在顛倒海內對抗仙尊的規則,消耗何其驚人!它還能再建幾座?」
除了實力對比,打仗最後拼的還是消耗,還是資源。
在蜃仙的地盤上對抗千幻的力量,哪怕只是破其一點,消耗的靈氣都是天文數字。況且燈塔建起六七座也不夠。從它們覆蓋範圍來看,至少得有個十二三座。
燈塔本身還在生長,結界覆蓋範圍越大,耗能越高。
賀靈川卻有不同看法:「肖掌門,如果這些燈塔結界都連作一片,它們可以集體抵抗仙尊的法則之力,其實反而要輕鬆許多。」
團結就是力量,這話不僅對活物適用。當燈塔們彼此輝映,就是把顛倒海幻界的法則天窗越擴越大。這就叫作,成氣候了。
雙方的力量對比,始終是此消彼長。
賀靈川本來都懶得開口,人家不要他的建議,他就坐看幻宗的局面一點一點陷入被動。但自己這一行人的安危,最後還是和幻宗的勝敗綁定在一起,他也不能真正置身事外。肖文城面沉如水。
這話是有道理的。最可怕的是,妙湛天的手段應該也不止這麼一招。
「恐怕燈塔結界還有一樁隱性的弊端。」賀靈川看看周圍,正好其他仙人都不在,這才指著沙盤對肖文城道,「它們暫時隱去了神通術法對這片天地的傷害!想把仙尊召出來,恐怕更不容易了。」
仙人和天宮的戰鬥可謂是激情碰撞,在結界模糊之前,他可是看得津津有味。仙人一個法術過去,地面就像是被犁過好幾遍,底下的堅岩都被刨了出來。
這兩大勢力對決,客觀上說,對於小洞天有所傷害。根據朱大娘推斷,顛倒海要是劇烈震盪,超過一定閾值,說不定就把千幻從「天人合一」的狀態震醒過來!
但燈塔結界的出現,卻像一塊塊白布,把小洞天血淋淋的傷口先掩蓋起來,讓千幻無從察覺。這就能延緩千幻出關的時間。
他講得有點隱晦,但肖文城是什麼人,一點就透,臉色也變了。
這位賀島主又說對了!
妙湛天支起這些結界的目的之一,說不定就想隱藏仙魔大戰對於小洞天的傷害,暫時安撫千幻仙尊。這是個拖字訣。
等到祂把幻宗從上到下屠戮殆盡,再去對付千幻,那就從容多了。
「這是一套很完整的方案,從千幻仙尊到幻宗各位,天宮早就把你們算計了個遍。」在賀靈川看來,妙湛天和白子蘄的入侵既有章法又有後手,有條不紊;幻宗雖然是倉促應戰、被動進攻,但問題越曝露越多。
不過這對賀靈川來說是好事兒,幻宗要是打得順風順水,這場仗還有他插手的餘地麼?眼看時機成熟,他話鋒一拐,開始不客氣了:「仙尊明明留下來一副好牌,真不應該打成這樣。」
他一個外地來的小輩看似指摘無狀,肖文城皺了皺眉,竟無言以對。
換作徐長老在這裡,八成要拍案而起,對賀靈川橫眉怒目。但肖文城清楚,賀靈川說的是事實,這本就是他的失誤。劉長老走過來,剛好聽見這幾句話,忽然道:「賀島主好似格外了解白子蘄,和他有什麼過節麼?」
賀靈川來了這麼久,這些仙人才頭一次表現出對他本人的興趣。因為他輕易不提建議,但是屢提屢中,屢提屢對。
好幾次了。
眾仙現在身處逆境,這才想著聽一聽別人的看法。
接話的不是賀靈川,而是董銳:「當然有了,他們可是死對頭。白子蘄既然來了顛倒海,就絕不會放過他。」他指著賀靈川,再指一指昊元金鏡內的燈塔結界:「他和白子蘄,只能活一個!」
兩個仙人互視一眼。這是多大仇,多大怨?「你們怎麼得罪了天宮的都雲使?」
普通人想讓都雲使記仇又記恨,那是根本夠不上。
「也沒啥。」董銳吹了吹自己指甲,「也就是打破了天宮的墟山大陣,燒毀了摘星樓,又順便搗毀了小半個靈虛城!」靈虛城不是他們打壞的,是方燦然。沒關係,暫時刮個功勞,小方不會介意的。
兩仙異口同聲:「什麼?」
他們互視一眼,都瞧見對方眼裡的不信。墟山是什麼地方?天魔的地上居所!
過去五六百年,它都太太平平地,即使是千幻仙尊輪值靈山,也從未在靈虛城和天宮搞過這麼嚴重的破壞!正因為他們太清楚天宮和天魔的能力,才知道這件事難度太大,影響太深遠。
眼前這兩人一妖怪,何德何能?
董銳笑道:「真的,我說的每個字都比真珠還真。若非有這等戰績,靈山為什麼請我們來顛倒海查探真相?千幻仙尊在顛倒海閉關,這事本來就是絕密,當世幾人有資格知道?」
想來顛倒海給靈山辦差事,那還得有戰績、有身位、有本事。他們能來,本身就很說明問題。
「他還在靈虛城掰倒了貝迦的國師青陽,那老太婆後來被貶到爻國當監國哩。」話音剛落,賀靈川就給他一個不滿的眼神。這就沒必要提了,反而不足採信。肖文城和劉長老這回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了,只是不發一語。
過了,過了,吹牛吹過了,聽著不像真的。
青陽活了快二百歲,他們當然聽說過。貝迦四大國師之首,靈虛城根深蒂固的第一等權勢,能被眼前這二十出頭的小子打掉?
仙人們只是閉關時間久了點,不是心智退化,所以他們不信。
「我在靈虛城和白子蘄聯手,藉助一樁天神秘藥案,才把罪魁禍首青陽國師拉下馬;白子蘄立了這份大功就脫穎而出,隱隱成為都雲主使的接班人,才有機會得妙湛天指派,進入顛倒海。」賀靈川正色道,「我和白子蘄合作過也交手過,相見也是分外眼紅,我還帶兵打過好幾年仗,很清楚他的路數。」
進一步補充細節,才能抬升一點可信度。但看肖文城兩人的神情:你就吹吧。朱大娘則傳音給董銳:「他什麼時候帶兵打過仗?吹吧。」
賀小子天縱奇才,它承認。但它跟在賀靈川身邊也有好些年了,他打過什麼仗了?董銳:「...」
大娘不懂,人類是需要鍍金履歷的。
「天宮隊伍這麼能打,除了有天魔鎮場,很大程度要歸功於白子蘄的統籌指揮。」賀靈川指了指昊元金鏡,正色道,「眼下這個世道,天魔想在人間興風作浪,想對仙人加以殘害,還得藉助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