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位卑者慎
前方一座半峰,滿山荒禿,只在犄角旮旯憋幾叢稀稀拉拉的灌木。可是初臨此地的行人,目光一定被吸引,因其造型太獨特:
山峰上半部沒了,卻不像風化斷裂,因為斷口異常平整,就好像被人揮刀斜斬、一劈兩半!
那斷口,突兀而堅決。
要知道那可是整座尖峰,上百萬噸岩土,不像一叢竹子輕輕鬆鬆就能砍掉。
本地有個傳說,上古時期有仙人在這裡戰鬥,一劍就劈斷了山峰,因此這處斷峰又被稱作「仙人斬」。
這類傳說在本界到處都是,不好求證。但賀靈川的原身幾年前當真爬到仙人斬上去,親眼見到斷裂處平滑順暢,那麼大範圍內沒有一丁點凹凸,的確是工匠小心打磨都不能及。
是不是人為,都匪夷所思。
孫孚平凝視這座半峰,仿佛在感受那一劍殘留至今的兇悍和凌厲,良久才長長吐了口氣:「道無止境哪。」
再往前轉過山坳,道邊孤零零立著一棵老胡楊,干硬的樹枝下赫然吊著兩個人。
風在吹,人在晃。
樹下不少行人圍觀,一邊指指點點,一邊竊竊私語。
孫國師的隊伍走近一看,屍體上掛著兩塊白板,分別寫著「禮尚」、「往來」。
年松玉和孫孚平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們目光銳利,一下就能看見屍首衣襟上都別著一塊透明的牌子,上面有「東來」二字。
被派去追蹤西山沙豹的東來府侍衛,有兩人去往黑水城失蹤。孫、年二人知道此事,因為人手就是他們劃派的。但那時沙豹下落已現端倪,他們就沒有究查。
現在,這兩人卻變作屍體,橫在他們必經之路上。
年松玉一下就能判斷,這兩人是被擰斷脖頸而亡,死前受過刑訊。
孫國師見他臉色脹紅,脖子上青筋爆起,趕緊一把按住他肩膀:「莫要衝動!這豈非意料中事?」這兩名侍衛失蹤很久了,己方已經推斷過他們死亡的可能。
「東來府的人手是我們安排的,這小雜碎報復我們!」年松玉咬牙切齒。自己殺一隻鷂妖,對方就害自己兩人作為報復。
東來府畢竟離邊陲太遠了,大司馬將自己的侍衛劃撥給兩人調派。
孫國師臉色一沉:「大局為重!現在不許內訌。」
「等拿到大方壺……」年松玉咬緊牙關,知道賀靈川算準了自己還要倚重黑水城軍隊,現在還不能翻臉。他轉頭怒喝一聲,「賀靈川!」
賀淳華驟見屍體也是大吃一驚。這兩人不該被關在紅白道的農莊裡嗎?
隨後他就想起長子一向肆意妄為。
這兩個月稍有收斂,不代表他本性變了啊。
年松玉喚了兩聲,賀靈川才慢吞吞策騎上前,迎著年松玉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年都尉,什麼事啊?」
「你可認得這兩人?」
賀靈川仔細看了幾眼,暗暗心驚。豪叔這是把氣都撒出來了嗎?
「當然不認得。黑水城進進出出那麼多人,我哪有本事挨個兒記名?」他頓了一頓,「咦,他們居然有東來府的名牌。這種大人物,怎麼會弔死在窮鄉僻壤?」
「好好。」年松玉不怒反笑,話鋒忽然一轉,「紅崖路上同伴死了,你們都怎麼處理?」
他一下就猜出兩名侍衛必是賀靈川所殺。這小子想給他上眼藥呢,多問就會多被奚落。
話不投機半句多,不用再深究了。
「要是帶不回去就天葬。」賀靈川聳了聳肩,「反正不得善終,就讓沙漠裡的生靈感謝大自然的饋贈吧。」
賀淳華趕來插話:「多數是土葬。」
「那就土葬。」畢竟是東來府的人,不好曝屍荒野。
賀靈川好笑道:「芝麻小事。年都尉還是先關注當下吧,別耽誤了隊伍進度。」
終於把這句話扔回去了,暢快!
年松玉眼裡有怨毒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叮囑曾飛熊派人解下兩具屍體,就地掩埋。
隊伍當然不能等,繼續前行。
被年松玉盯住的感覺,就像毒蛇在背,毛骨悚然。賀靈川拉著老爹放慢速度,走在隊伍中間。
年都尉那麼驕傲的人當然領頭走,總不能頻頻回望賀靈川吧?
「你幹什麼?」賀淳華低聲斥責兒子,「殺那兩人無濟於事,只會跟年松玉進一步結仇。」
他不知道,人是豪叔殺的。
「可以出口惡氣!」賀靈川看他行若無事地訓斥自己,不由得冷笑,「這兩人算計我們沒下限,就不許兒子回抽他一巴掌?再說他有求於我們,這時候更不該和我們翻臉。」
「如果我們活著回來,今後……」
「若我們挾寶而回,大司馬欣喜若狂,哪裡還會計較這點小事?」賀靈川懨懨道,「父親伱還沒老,膽子卻小了。」
賀淳華想了想,面容微黯:「你說得對,是我太謹慎了。」
他總想著日後要同朝為官,尤其自家新回都城、根基不穩,少結仇家為妙。
想法或許沒錯,但這種在權貴面前唯唯喏喏、小心翼翼的心態,怎麼能大展宏圖?
他這裡暗自警省自己,又對賀靈川道:「川兒,你還在怪為父拖你上路吧?」
這話問的,該爽快答「是」,還是違心答「不是」?賀靈川只能呵呵一聲:「兒子哪敢?」
「做父親的,哪不希望兒子平安順遂?但這世道,不可能。」賀淳華拍拍他的肩膀,「川兒,你不小了,該好生歷練了。」
賀靈川忍不住了:「別人歷練,難度都是由低到高。」只有他爹,一下給他開了個大。
長子果然怨氣十足,賀淳華笑了:「別怪老爹心狠。有你在,我們平安回家的可能性至少提高兩成。大薩滿的話,不是開玩笑。」
賀靈川翻了個白眼,原身若真是福將,為什麼死得悄無聲息,皮囊還被他這個外來戶給占了?
但這句反問只能憋在肚裡。
現在再吵鬧也是無濟於事,更何況賀淳華作為地方長官,作為他老子,其實根本不必向他多作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