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年是有多久?
唐玉箋一個小小的妖怪,實在想像不出。
她在前世只活到二十歲,而這一世稍長一些。
先前她把長離當做最親近的人,像家人一樣日夜相伴,可仔細算來,兩人相識其實也不過七年時間。
與近千年相比,七年的時間短暫得就像眨眼一瞬。
不知為何,長離在唐玉箋面前總是避開提及自己的過往。
像是不願唐玉箋知道他的來歷。
唐玉箋也沒有刻意問過他。
每個人都有想隱藏起來的事,他不願講的,某種意義上也證明那些過往並不算美好。
琴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圍在高閣下的妖物們紛紛拍手稱讚,瓊音柔柔地回了個笑,起身放下箜篌,剛從樓上走下來,就被一群僕役團團圍住,爭著同她說話。
瓊音態度親和,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誰會不想親近那樣的美人。
忽然,被簇擁的瓊音似有所感,抬起頭遙遙望過來。
看到了瓊樓下的長離。
她臉上露出片刻的驚訝,然後柔柔地笑了,像長離行了個十分好看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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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在她身邊的妖仆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轉過頭跟著望過來,目光觸及到唐玉箋和長離的一瞬間,所有的嘈雜聲都消失了。
唐玉箋想,瓊音還不如不往這邊看,這樣就不會連累他們掃了興致。
「阿玉。」長離輕聲喚她。
唐玉箋轉過頭,下意識去看長離。
「我知道它是什麼了。」
他面上沒有表情,眉目半掩在霧氣中,眸光卻格外深沉。
金瞳透著某種唐玉箋熟悉的、亟待狩獵的危險氣息。
長離注視著她,眼眸中透出詭譎的凶煞氣息。
「它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她?
為什麼說她是東西?
唐玉箋微微一怔。
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看見平日用來撫琴的修長手指,死死攥在憑闌上,竟然留下了深刻的指痕。
鳳與凰或許真是天性相吸?
一個是話本中身陷囹圄的貴公子,一個是憑空出現要拯救他於水深火熱的善良仙女,他們在話本里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唐玉箋依稀記得,那本書極盡溢美之詞,稱他們是佳偶天成,是天作之合。
她代入一下自己,在故事裡是個下場悽慘的惡毒女妖……想來也是,他們郎才女貌,哪輪得到自己一個妖怪當絆腳石。
可不對。
唐玉箋足夠了解長離。
他眼中沒有絲毫旖旎的情緒。
附近聚集的妖物太多了,長離對這種嘈雜感到不悅,他斂了目光,帶著唐玉箋回瓊樓。
卻發現她避開了自己的手,快步走上樓梯。
像是在……躲他一樣。
天光漸隱,烏金墜落。
日復一日。
那天之後,長離便會帶著唐玉箋出來,在瓊樓周圍走一走。
雖然他仍然婉言拒絕讓她獨自外出,但他似乎開始接受她需要外出這件事。
他意識到,把唐玉箋圈在瓊樓里時,她不開心。
他不想讓她感到不快樂,但在畫舫上,怎樣才能確保她的絕對安全呢?
……或許就是把畫舫變成自己的。
在長離認真思索的時候,唐玉箋已經陸續將她平日愛看的話本放進了自己的真身里,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只是她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她想,長離或許真的有所改變。
或許她還可以繼續留在畫舫。
畢竟離開瑤山之後,這裡是她眼中僅剩的家了。
唐玉箋漸漸恢復了一些食慾,也重新找回了看話本的興趣。
吃東西也稍稍多了一點。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某一天開始,長離白天也會離開瓊樓,不再像以前那樣寸步不離地陪著唐玉箋。
之前他只是在深夜她睡著後出去,但現在連白天也見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似乎變得很忙,卻從不向唐玉箋透露自己在忙什麼。
唐玉箋也沒有問過。
他拉開了距離,這反而給了她喘息的空間。
心想,或許是話本里的情節要應驗了。
又過了幾日,外面的天色更陰沉了,大抵是到了魔域附近。
唐玉箋曬不著太陽,整日懨懨的。
儘管長離沒有明說,但唐玉箋明白,他大概是不想讓她在他不在的時候獨自出去。和長離相處久了,即使他不說出來,唐玉箋也能揣摩出他的意圖。
她正靠在美人榻上,看一本新收來的話本。
這本她不是很喜歡,遣詞造句皆含著一股鬱鬱不樂的調子,不適合她最近的情緒。
唐玉箋翻了幾頁,直接跳到結局,發現故事竟是個悲劇,心中頓時湧起一種微妙的沉重感。
合上話本,剛想閉眼睡一會兒,卻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道婉轉的聲音。
「公子……」
唐玉箋稍微側過頭,便透過窗縫看到樓下站著的一男一女。
兩個人像是在交談,距離很近。
長離背對著唐玉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瓊音卻是正面對著她的。
也不知那麼遙遠的距離,剛剛那個聲音是怎麼傳進她耳朵里的,明明瓊音姑娘也不是那大嗓門的人。
也不知為何這一刻,唐玉箋的視力變得如此之好。
她看到瓊音粉白的耳廓和臉頰緩慢升騰起紅暈,低垂下頭,似是害羞了。
兩個人的身形很是登對,同樣氣質高貴,與畫舫帶著風塵氣的妖怪們格格不入。
他們像是一對從畫裡走出來的璧人。
唐玉箋正出神想著,忽然對上了樓下人的視線。
瓊音不知何時抬起頭,像是發現了窗戶縫後的她,竟對她輕輕笑了一下。
唐玉箋神情沒什麼變化。
她想,她知道自己為何能聽見瓊音那道柔軟清甜的嗓音。
想必是對方透過某種秘術,將聲音傳過來的。
唐玉箋知道,因為她看過許多這般的話本,一般會出現在挑撥離間主人公的配角身上。
不知這話本主角對她露出這般神色,實在是有些想不通。
不久後,長離回了房間,一進來便先輕聲喚她,「阿玉。」
唐玉箋躺著一動不動,聽到他的腳步來到身後,離近了問她,「阿玉想不想出去走走?」
就在他靠過來時,唐玉箋有了反應
她一手橫在身前,做出防備姿勢,「你不要離我太近。」
長離不明所以,卻順從地離她遠了些。
唐玉箋轉過身,背對著他。
像是不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長離蹙眉,在床榻旁停頓了一會兒,視線如有實質地落在她後背上,良久後轉動腳步去了側院。
是去沐浴了。
再回來時,唐玉箋已經睡下了。
帶著潮濕水汽的身體靠了過來,貼在她後背,將她抱入懷裡。
黑暗中香氣愈發濃郁,輕緩的,一圈圈纏著她的頸。
毒蛇一般慢慢勒著她。
蒼白的皮膚上有猩紅的符文若隱若現,這是長離有情緒波動的表現。
唐玉箋無聲睜開眼。
忽聽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
身後長離的氣息驟然冷了下來。
須臾之後,有人自外面輕輕敲了敲門。
急切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似乎是瓊音身邊見過的那個叫青鸞的男子。
他要請長離出去。
「瓊音姑娘那邊……」
唐玉箋隱約只聽到這幾個字,隨後長離便封閉了她的感官,在屋內降下結界。
他以為她睡著了,擔心外面的人會吵醒她。
唐玉箋閉著眼睛,假裝沉睡。
片刻之後,她感覺到身後的床榻輕了一些。
長離出去了。
過了很久,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畫舫常能見到這樣的光景。
貴客前一晚在花妖姑娘的房間,後一夜就和狸奴錦被翻紅浪。
長離不是那樣的人,唐玉箋只是碰巧想到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