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下來,不用等長離有什麼反應,唐玉箋就先炸毛了。
她將長離護在身後,一臉『我早看穿了你想幹什麼』的表情,問那酒肉和尚,「你是不是有東西要賣?」
胖和尚一愣,「出家人,不談錢。」
「談緣?」唐玉箋瞭然,「是不是給你錢,你就會給我們畫個符,讓我們佩戴在身上,時間長了便能化解你口中那所謂的凶煞之氣。」
和尚被她搶了台詞,點點頭,竟也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看向被唐玉箋身擋在後的長離,對他說,「若是你真想牽制住這一身煞氣,便記得不要從她身邊離開。」
又對唐玉箋說,「你若真能牽制住他,也算一樁福報。」
唐玉箋雲裡霧裡,就見和尚遞出一對平安環,嘴裡念念有詞,「圓環無始終,是為輪迴,世間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和尚直言五十年後,若世間平安,這對白玉環便算他贈與唐玉箋的,若世間不得平安,他自會向她討要報酬。
唐玉箋覺得好笑,「五十年後你怎麼知道我在哪?」
和尚只是高深莫測地說,「命運輪迴,無人能逃。」
後來,這對白玉環便用作了耳環。
算下來,距離那酒肉和尚口中的五十年,還有四十多年。
房間裡飄著淡淡的焚香,掩蓋住了長離身上的一股詭譎的異香。
唐玉箋發覺不知從何時開始,長離身上一直染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焚香氣。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點香了?」
長離沒有直言,「你不喜歡這味道嗎?」
「倒不是不喜歡。」
唐玉箋說起來捲軸,伸手進去掏了一本話本出來,坐在燈下配著甜點慢慢翻看,「就是覺得聞著這味道有點困。」
「困了就休息。」
長離已經低頭收拾完了,請他轉身一看,唐玉箋還在那兒低頭翻看著話本,手邊幾碟點心都快空了,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像是翻了一本新的。
冥河上寒氣種,長離看到她僅著羅襪的腳,微微蹙眉,揮手加了地火。
偌大的房間漸漸升溫,越發暖和起來。
紙妖身子總是不暖,怕冷,長離的身體則總是暖的,她喜歡在天冷的時候貼著他,有時甚至將手伸進長離衣服里暖手,他每次放任了。
長離走近,從她身後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著畫本一角,掠了眼上面的東西,「別再看了。」
最近她翻看的話本不知在講什麼,每每看完唐玉箋都哀聲嘆氣的,情緒很是低落。
唐玉箋伸手奪過,「馬上就看完了,你現在不讓我看,我會難受死的。」
「該休息了。」長離淡淡一句,勾動指尖便招出了唐玉箋的真身,捲軸違背唐玉箋意志蹭了蹭他的掌心,隨即展開,沒看完的話本就那樣被吸了進去。
唐玉箋在旁邊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氣個半死。
大概是長離在她真身里待久了,這東西現在竟然開始聽長離調遣,還總是這樣隱隱透出一些諂媚,讓她覺得很是面上無光。
「別再看這些東西了,它們可能會損害你的心智。」
桌子上一疊疊東西已經吃完了,唐玉箋肚子都有些圓潤的弧度,仍是抱著蜜罐不捨得撒手,有些艱難的樣子。
她無論吃什麼,都會顯得那食物格外好吃,因為真身是紙糊的,所以分量不多,也不能喝太多流體。
因此長離這裡的甜羹點心都是特別給她準備的。
吃完了手指上沾著一層白白的糖霜,她低頭看,湊得越來越近。
長離看穿她的意圖,直接拉過她的手,用絲帕輕輕擦拭。
「不要像小孩子一樣,什麼都吃。」
唐玉箋『哦』了一聲,卻覺得他話裡有話。
他今日怎麼不停擦她的手?
長離並無異色,仔仔細細的將她手上的糖粉全都擦乾淨,像在擦一件風吹日曬了兩天,染上塵埃的瓷器,擦完了,眼中才勉強露出些滿意來。
滅了燈,唐玉箋已經躺在美人榻上快要睡著了。
大多數妖物無需睡眠,可她卻是每日都要睡的,甚至還有一套固定的時間,到點就困。
就像凡人一般。
美人榻不算大,一個人躺稱得上寬敞,兩個人便有些擁擠了。
長離在榻旁坐著,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緩慢走近。
鼻尖貼著她的後頸,輕輕吸氣。
唐玉箋被吹拂而來的溫暖氣息浮動,半夢半醒間問:「你到底在聞什麼?」
長離順勢往前移動,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
微微潮紅的眼尾,很好地被夜色掩蓋。
他輕聲答,「紙的味道。」
微弱的、脆弱不堪的妖氣,從凌亂的髮絲、細軟的髮絲和領口間微微透出。
他動作很輕,並不會吵醒唐玉箋,她很快重新睡去。
不知不覺間,兩具身體貼在一起,他抬手輕輕撫摸紙妖的銀髮,手指滑動到她的後頸上。
她什麼時候這麼瘦弱了?脖頸纖細得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折斷。
長離垂下眸,柔軟的唇輕輕貼在她髮絲上。
「好香……」
有時長離會覺得自己真是卑賤不堪。明明她對很多事情一竅不通,卻被他有意引導著變得依賴他……
可這一切的開始不是他的錯,是她先找上了長離。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
瓊樓外,有人正挑著小燈籠一步步上樓。
轉過拐角,泉感嘆不愧是妖琴師的瓊樓,視野就是開闊,詭譎明滅的河燈盛景一覽無餘。
原本今日遇見琴師,他還以為是小玉偷偷幹了壞事得罪到他了。擔驚受怕了一晚上,卻在回後廚的時候,被管事告知即日起便可去瓊樓上任。
聽到這話,小廝愣愣地以額觸地,維持著跪地叩頭的姿勢,猝不及防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他反應不過來,有些恍惚。
後知後覺,是妖琴師要他去瓊樓……便意識到,他翻身了。
從忙碌無為的後苑小奴一躍成為瓊樓一員。誰不知道前苑的小廝們只要稍微嘴甜或勤快些,就能得到貴客的打賞,從那些貴人手指縫裡漏出一點東西,就足以保他衣食無憂,甚至於修行也可飛進。
這其中最為豐饋的,便是瓊樓。
後廚里有人尖酸,有人前來道賀,也有人陰陽怪氣。
聽說他是琴師主動要過來的人,連眼高於頂的管事都對他敬重三分,這讓泉更加激動,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坐立不安。
他滿懷期待地整理著自己的髮絲,用力清洗雙手,身上還特意熏了淡淡的檀香,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過來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