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軒的嘴角,忽然也掛上了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你根本沒想到,第一次碰馬的我,居然只用了半個時辰,就能自己拉著韁繩,讓馬慢慢走圈子了。」
「是啊!」太子誇張地長嘆一聲,「天賦好到簡直像個怪物!」
他偏頭看了看顧銘軒,見他紋絲不動的跪姿,又嘶了一聲:「老頭子怎麼就這麼偏心,把你生得這麼好呢?」
顧銘軒搖搖頭,這話,他也沒法回答。
太子本就沒打算得到什麼答案,他只是隨口感嘆了一句,又繼續說了起來。
「我還記得你當時騎著小馬,直奔我就過來了。」
「你笑嘻嘻地對我說,等你以後練好了騎馬,要當大將軍,去殺蠻狗。」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只要你沒什麼別的心思,咱們兄弟未必不能好好的。」
「我當個好皇帝,你當個好將軍,咱們都在史書上留下個好名聲,別像老頭子那樣,打成烏眼雞。」
皇帝聽到這裡,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
奈何太子仰著頭,根本沒聽見。
「可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身邊的人,忽然都變了。」
「他們變著法子地吹風,說你武藝如何如何了得。」
「關鍵是你又太聰明了。」
「我比你多讀了幾年書,可太傅他們時不時地就會漏出一句對你的誇獎,仿佛我在你的年紀時,什麼都不是。」
「就在這時,我阿娘也急了,幾乎要親自在宮裡下手。」
「這種事,怎麼能讓她來做?」
「為了讓她寬心,我做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太子偏了偏頭,定定地看著顧銘軒的雙眼:「你母家意圖謀反一事,都是我讓人布置的,又留了小尾巴,栽在了老二的頭上。」
顧銘軒的拳頭,頓時攥得緊緊的,指節幾乎白到看不出半點血色。
太子說到這裡,反而像是放下了所有心結:「你應該不知道,就在你娘被賜死的時候,我又混在宮人里去看了。」
「她喝過毒酒,居然認出了我。」
太子頓了頓,忽然笑得譏誚。
「她說,你對那個位置沒有意思,讓我放你條生路。」
「她當時笑的樣子,就跟之前讓我抱你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顧銘軒突然急切地插了一句:「之後呢?」
「之後?哪還有什麼之後!」太子冷笑著轉開頭,「她吐了幾口黑血,眼看就要死了,我怕濺身上就趕緊走了,什麼都沒說。」
沒有給她留下一句承諾。
因為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顧銘軒忽然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卑鄙!」
太子弓著腰,像個蝦米似的在地上拱了好一會,才重新緩過勁來。
他渾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和鼻涕,笑得像個瘋子:「老三啊,要說卑鄙,咱們兄弟幾個綁在一起,也趕不上親爹……」
「你知道嗎?」
「光憑我自己,根本布置不了那麼多的證據。」
「那些潑給你母家的髒水,一大半都是咱們這個好爹親手送出來的!」
「他也在忌憚你,怕你手握兵權之後,造了他的反!」
顧銘軒一把抓住太子的領口,將他上半截提了起來:「當真?」
「反正我都這樣了,還騙你幹嘛?」太子混不吝地歪著腦袋。
皇帝嚇了一跳,急忙往畢成禮的身後躲,整個人畏畏縮縮:「銘軒啊,不是這樣的,你別聽他信口雌黃!」
「大膽顧銘鈞,你謀反不成,就想著矇騙銘軒是不是?」
「等一會侍衛們來了,朕要砍了你的狗頭!」
太子哈哈長笑:「我這是狗頭的話,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皇帝和太子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顧銘軒重重地將太子丟在地上:「以後我會徹查此事,為我母家那些枉死的英靈翻案!」
他的母家本是邊軍將領,甚至可以說是一手扛起了大胤邊防的半壁江山。
忠誠是把雙刃劍,為他們鑄造了鋼鐵般的名聲,也將他們送上了絕路。
顧銘軒早就知道,要是他們當年願意的話,至少可以將三州之地據為己有。
與大胤劃地而治,活得會更舒服,更恣意。
但因此而起的紛爭對於百姓來說,就是無盡的苦難。
對於將自己作為祭品的他們來說,一聲英靈的稱呼,並不過分……
顧銘軒冷冷地看了皇帝一眼。
刺骨的寒意,讓皇帝躲在畢成禮身後開始發抖。
「哈哈哈哈,我偉大的皇帝陛下,居然還不如見了貓的老鼠!」顧銘鈞笑得直捶地。
皇帝趕緊清清嗓子:「銘軒啊,別跟他說這些廢話了。」
「趕緊處理了他。」
「那些蠻人可是進城了,百姓們還等著你呢!」
皇帝眼巴巴地看著顧銘軒。
只要這殺神出了宮,顧銘鈞這逆子又死了,他就是最安全也最威嚴的皇帝陛下!
最好能跟蠻狗殺得兩敗俱傷,省得回頭他還要費心處置顧銘軒。
知道得太多了,這兩個逆子,一個都不能留!
反正兒子還有好幾個,再挑挑,年紀小點更好控制!
顧銘軒沉著臉,用腳尖挑起太子扔到旁邊的長劍,輕輕丟到他的身邊。
噹啷。
「畢竟你現在還是太子的身份,我給你個體面。」顧銘軒頓了頓,「你自裁吧。」
「呵呵,呵呵呵……」顧銘鈞撿起劍,呆呆地看著雪亮的劍刃。
他的臉色變幻了數次,持劍的手不住地顫抖。
就在顧銘軒的耐心快要耗盡的時候,顧銘鈞突然抬起頭:「顧銘軒,我想求你一件事。」
也不管顧銘軒答不答應,他嘴裡已經連珠般講了出來。
「我唯一的女兒,你能不能饒她一命?」
「她今年才一歲,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出生,本就是個意外。」
「你把她帶到邊城去,讓她做個平凡百姓,這輩子都不要讓她知道她的身世。」
說完,顧銘鈞的胳膊一橫。
冷硬的劍鋒瞬間劃破了他的喉嚨,鮮血噴涌而出。
「那些蠻人……抱歉……」
顧銘鈞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沒有進城。」
顧銘鈞的眼睛頓時睜大。
「那些蠻人是被我驅趕來的。」顧銘軒解釋了一句,「沒有進城,也不會進城了。」
顧銘鈞的喉嚨里發出了幾個含混的音節,手臂忽然揚了揚,又重重砸落在地。
他放大的瞳孔里,隨即倒映出了一團憑空出現的白霧。
皇帝的身影,赫然從那白霧後面猛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