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
一大兩小,三道不同的聲線從城東的一個小院裡傳出。
顧銘軒輕叩漆面幾乎掉光了的木門:「梁先生可在?」
實在是他怕敲重了,整扇門就會啪噠一聲拍進院子裡。
「你們繼續讀書。」
清瘦的青衣身影應門,有點驚訝:「顧將軍?」
還不等顧銘軒說話,青衣男人拱手,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恕在下失禮,將軍裡邊請。」
「招待不周,還請將軍見諒。」男人給顧銘軒倒了杯茶,在他對面坐下,「不知將軍有何貴幹?」
棕紅色的茶水又苦又澀,抿了一口就舌尖發麻的顧銘軒面不改色,拈著杯子轉動:「梁先生覺得現在的邊城如何?」
「尚可。」青衣男人倒挺實在,「將軍不亂收稅,神女賜衣賜食,蠻族也不敢來犯。」
顧銘軒挑眉:「飽食足衣,尚可?」
青衣男人頷首:「無根之木而已。」
別看現在邊城人人都能吃上肉穿上棉衣,可這都是拜神女所賜。一旦神女收回恩賜,邊城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
「先生可願助我,讓此木生根發芽?」顧銘軒瞬間懂了他的想法,心裡差點笑出了聲。
這根本不用說服,自己就往上撞啊!
青衣男人有點心動:「將軍所謂的生根發芽,究竟何意?」
「正如先生所想,讓邊城能夠造血,自給自足。」顧銘軒淡淡道,「如此,吾等也不必再拖累神明。」
天空中旁聽的許小滿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拖累神明,顧銘軒還挺會說。
顧銘軒往天上瞄了一眼,臉上驀然紅了一下。
他清清嗓子,繼續道:「我想讓邊城裡的百姓,不靠神女的恩賜,也能吃飽穿暖。」
「讓每家的孩童,都能讀書識字。」
「讓這荒涼的邊城,成為大胤西北第一城!」
青衣男人不在意什麼西北第一城的名頭,他更在意的,是顧銘軒許諾的,讓孩童都能讀書!
他在邊城出生,後來在大胤遊歷數載。
他曾經見識過溫柔的江南,也見識過繁華的京都。
以他的才華,自是能輕鬆留下。
但想到家鄉那些從出生到死亡,永遠面對著凜冽北風和蠻族刀劍,甚至終其一生都沒有個正式姓名的鄉親,他拒絕了。
沒錢交束脩也無妨,只要願意來聽,哪怕只有一個學生,他也願意講下去。
因為多識一個字,就多一點點希望。
他想了又想,試探著問道:「我願意替將軍做事,但書院這邊不能耽誤。」
「你的書院,恐怕開不成了。」顧銘軒笑著搖頭。
青衣男人一驚,臉色瞬間慘白:「將軍是要逼我?」
「梁先生莫急,」顧銘軒從懷裡掏出個小冊子,「先看看這些,可用得上?」
青衣男人接過冊子,嘴唇蠕動,低聲念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大胤沒什麼啟蒙書籍,小孩子開蒙就跟著老師念經義,學習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大才,大才啊!」青衣男人翻了沒幾頁,就意識到了冊子的意義,喜得滿臉紅暈,「這是將軍特意編纂的啟蒙書籍?」
「神女賜書。」顧銘軒大義凜然地指了指天上,又從懷裡排出一溜小冊子來。
除了千字文,還有什麼三字經、百家姓、笠翁對韻……
反正許小滿把從網上找到的都微縮列印送給了顧銘軒。
顧銘軒又重新抄了一遍,把許小滿送的那份珍重地收到了箱子的最裡面。
青衣男人伸手要接,顧銘軒眼疾手快地連同那份千字文一塊拿了回來:「梁先生莫急。」
青衣男人憋得滿臉通紅,終於忍不住連連拱手:「將軍有何吩咐,只要梁某能做的,便是拼了命也替將軍辦到!」
「拼命的事,留給我們這些將士就行。」顧銘軒打了個哈哈,終於說出了真實意圖,「只要先生助我重建新邊城,事成之後,先生就是邊城義學的山長!」
邊城義學?
青衣男人的眼睛瞪得溜圓,起身下拜:「梁思奇替邊城父老,謝將軍再生之恩!」
顧銘軒對著許小滿得意地挑挑眉,雙手去攙梁思奇:「先生請起,我願與先生細談……」
就在顧銘軒和許小滿在邊城忙前期規劃和挑選人手,幾乎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畢成禮終於走回了京城。
只是他的衣服破破爛爛,整個人又髒又臭,活像個乞丐。
要進城的時候,門口的士兵捏著鼻子攔住了他:「去去去,天子腳下,也是你這種臭要飯的能隨便進的?」
「大膽!」畢成禮的眼睛一瞪,立刻跋扈起來,「知道我是誰嗎,敢攔我,不要命了?」
說著,他把褲腰帶扯開條縫,伸手進去不知從哪摸出塊亮閃閃的金牌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
出入皇城的令牌……
士兵瞬間跪了:「大大大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畢成禮收回令牌,揚著腦袋:「弄輛車來,送我進宮!」
半個時辰後,畢成禮順利地出現在了皇帝面前:「陛下,奴才還以為再也不能服侍您了啊!」
皇帝捏著鼻子,不斷揮動衣袖:「你去門外說!」
「是!」畢成禮爬到門外,跪在門檻上,臉上的黑泥被眼淚沖得一道一道的,「能再見到陛下,奴才死也瞑目了!」
皇帝被薰得頭大:「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趕緊說說怎麼回事吧。」
「在回來的路上,有人想要奴才的命,幸虧陛下保佑……」畢成禮說著嘶啦一下扯開破袍子。
肚子上那道傷口還沒痊癒,翻著的皮肉像是嬰兒的小嘴,讓皇帝差點乾嘔。
畢成禮見好就收,裹緊袍子:「奴才當場就昏死過去,這才逃過一劫啊!」
皇帝皺眉:「可知道兇手是誰?」
「都穿黑衣蒙著面,奴才沒看出來。」畢成禮哭唧唧地磕了個頭,「求陛下替奴才主持公道啊!」
皇帝想了想,突然問道:「邊城怎麼樣?」
「陛下,奴才正想參三殿下一本!」畢成禮低著頭,「奴才是代表陛下去宣旨的,可他倒好,連接旨的香案都不準備,還說什麼邊城太窮,連他也吃不上肉了!」
「三殿下說,蠻族前些日子來劫掠過一回,田地給毀了不少。他拼命才把蠻人打退,讓奴才一定跟陛下回稟他的功勞。」
「哦,對了,三殿下還領奴才去看了那些蠻人腦袋,嚇得奴才幾天都沒睡著覺。」
說著,畢成禮猛地抬頭:「是不是三殿下怕我回來告狀,才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