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子袖中的松香末瞬間自燃了起來。
老騙子抽了抽鼻子,感覺什麼東西燒起來了,直到火焰燒透了衣服,才反應過來是他燒起來了。
「火!火!啊啊——」
玄機子被燒得嗷嗷大叫,不出片刻就成了個火人,狼狽地趴在地上來回打滾,才讓火焰熄滅,奄奄一息地趴著不動了。
只是眉毛頭髮都已被燒焦,兩撇鬍鬚也被燒成了一長一短。
宋亦笑道:「宋某還未展示雷法,道長怎麼就躺下了?」
旁邊的護衛冷哼一聲道:「他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來人,抬走!」
兩個力士立刻把玄機子抬了下去,護衛沖宋亦拱了拱手,正要請他入樓時,一個清秀的侍衛忽然從樓內走出,施了一禮道:「這位道長,我家主人請你上樓一敘。」
宋亦瞅了他一眼,腳下一動不動,嘴角掛著笑道:「貴客來訪,卻不見主人親自迎接,此間主人就是如此待客的嗎?」
侍衛面色不變道:「請客人隨我入內,我家主人定會當面賠罪。」
「好吧,前面帶路。」
宋亦大大咧咧跟侍衛進了樓內,守樓的護衛卻望著他們的背影撓了撓頭,喃喃自語道:「看著這麼面生呢,缺月樓的侍衛里有這個人嗎?」
缺月樓共有三層,前面兩層的裝潢自是奢華,一個個寬敞的房間由布幔輕紗隔斷,不時有人低聲細語,進出傳遞消息。
最外側連著樓梯的是一圈走廊,以月亮陰晴圓缺的形狀鏤空作為窗戶,與外面園林景色巧妙結合,可稱得上是一步一景、移步易景。
宋亦抱起灰姑娘欣賞窗外的美景,口中卻嘖嘖挑剔道:「這樓修得不太行,這缺月樓的主人大概也不是什麼風雅之人。」
來到第二層,樓中還有不少人正在宴飲聚會,為首的是一個穿錦衣的中年人,頗有些上位者的氣勢,正在給手下們畫些大餅,眾人就哄然應諾。
侍衛見宋亦的目光投向錦衣人,便道:「那人便是缺月樓的樓主,顧長風。」
宋亦笑道:「沽名釣譽之輩,招了一群濫竽充數之徒,長此以往,我看這缺月樓也好不了。」
侍衛並未做聲,只是繼續向上,通往第三層的道路守著兩隊持劍女使,平日裡不許任何人進出,只有持有腰牌之人,經她們通稟之後方可入內。
不過引路的侍衛只是擺了擺手,女使們就俯身一禮,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隱沒到陰影里。
宋亦跟著侍衛來到三樓,從房門外望進去,能看出裡面是間閣樓。
與樓下富貴的裝潢截然不同,屋內陳設簡單,處處透著一股素雅,帳幔後橫著一把瑤琴,還有沉香絲絲縷縷地繚繞。
「這裡這麼設計,無異於焚琴煮鶴,住在此地的人想必……」
宋亦還沒說完,那侍衛終於破了功,眉毛一豎,擰著宋亦的耳朵道:「你小子還沒完了是不是!走,跟我進屋!」
「疼疼疼……」
眼看著宋亦被拖進閣樓內,灰姑娘連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最怕別人揪她耳朵了。
侍衛拆開發髻,滿頭秀髮如瀑布般落下,簡單在後面扎了個馬尾,一個英氣十足的楚鸞就出現在宋亦面前。
「還要我請你坐不成?自己找茶喝,順便幫我也倒些。」
「你可真是……」
宋亦揉著耳朵,這麼多年未見,三師姐竟然絲毫未變,還是愛扯他的耳朵,也還是愛到處亂扔茶壺。
宋亦去窗台旁邊找了找,果然發現一個淺底琉璃壺,裡面有一壺冰茶,還有些沒融化的冰塊和紅茶的嫩葉。
「嫌冰化的太慢,放在窗戶旁就忘了。」楚鸞訕笑著摸出兩個茶杯,將冰茶濾倒茶杯中,不一會兒屋內就茶香四溢。
「小師弟什麼時候下山的,怎麼都不跟姐姐說呢?」
「還用得著我說嗎?」
宋亦笑道:「我什麼時候下山,走的哪條道,路上做了什麼事,幾時到的江州,你不都了如指掌嗎?」
楚鸞眨眨眼道:「你又沒同我說,怎麼就了如指掌了?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在城門口等我的劉大明白,應該就是你的人吧?我還納悶,一個閒漢而已,哪有那麼大的本事知道缺月樓的幕後主人是誰?閒漢們要是知道了,就意味著全江州人都知道了,你還用得著打扮成這樣麼?」
楚鸞眉眼彎彎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小師弟,自打你從天鏡山下來,就一直在我的視線中了。不愧是師父看中的傳人,這一路上做了不少大事啊。」
「只有一點你猜錯了,不僅僅劉大明白是我的人,今天城門口你能看見的那些閒漢、攤販、江湖人、乃至守城的兵丁,全都是我的人。」
「你這手眼通天的,攤子鋪得這麼大,還找我有什麼事?」
「我可沒找你,不是小師弟你自己來的嗎?」
「少來,那劉大明白就差明著跟我說:咱們去缺月樓看看,有人找你。」
「嘻嘻。」
楚鸞毫無風度地坐在椅子上,笑道:「小師弟,實不相瞞,我這地方這麼大,卻沒有幾個靠譜的人能幫我盯著。」
「正好你也下山了,不如就留在江州幫我一段時間。」
「我也不貪心,你幫我十年就行,然後我就放你去各大宮觀寺廟遊歷,就算到時候你想參加遊仙集,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你看怎麼樣?」
「十年?你這還不貪心?」宋亦有些無語了。
「我下山遊歷一共有沒有十年都不一定呢,你開口就要我幫你十年?而且九霄觀的規矩你也知道,不能干預人間王朝之事,我如何幫你?」
「你看,姐姐這也沒什麼人可用,還經常被人騙,就像那什麼玄機子,要不是師弟你識破了他的真面目,姐姐就要成為笑話了不是?你就可憐可憐姐姐好不好?」
「少來這套,那玄機子本來就是你故意招進來,想博我同情的,別當我不知道,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他身上的道韻。」
楚鸞絕對是個老六,以宋亦現在的修為,竟然也只能勉強感受到她是個什麼境界。
真要動起手來,估計可比許靈官難打多了。
「怎麼會呢~」楚鸞嬌笑著,完全沒有否認的意思,「你也知道,師父他可沒教過姐姐什麼道法,我自然是不會這些的,當然容易被騙。」
「我信你個鬼。」宋亦白了她一眼。
「我還沒問你搞這個什麼缺月樓是什麼意思呢?不會真要造反吧?」
「我只是愛江南之才,才造缺月樓與他們宴飲為樂罷了。」
楚鸞頓了頓,道:「對於一般人,姐姐我就這麼說了。可小師弟不是自己人嗎,姐姐當然要說些實話。」
宋亦警惕道:「先等一下,我怎麼就成自己人了?」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楚鸞笑道,「小師弟可知少府監堪輿司是做什麼的?」
宋亦點點頭表示理解。
每個朝代都有這樣的特務組織,充當皇帝的鷹犬和耳目,用來加深皇帝對地方的統治,防止皇帝被大臣蒙蔽。
比如漢武帝的繡衣使者、武則天的梅花內衛、朱元璋的錦衣衛以及雍正的粘杆處等等。
大周王朝也不例外。
周太祖楚君堯設欽天監,監察天下不法之事;太宗幼年繼位,深感欽天監權力之大,不利於皇權集中,便將欽天監的職權拆分,分出一部分監察百官的權力,設立望舒衛。
當今皇帝取消望舒衛,由明轉暗,在少府監設立堪輿司,同樣有監察百官之責。
「我這缺月樓,就是堪輿司的延伸。當然,缺月樓只是明面上的江湖組織,如此高調,本就只是為了招攬賢才,暗中培養而已。」
「而我在暗中組建的十二律,才是重中之重。十二律分為六陽律六陰律,陽律掌管監察百官,捉拿嫌犯之事,陰律負責監督各地城隍守護,暗中查探妖鬼之事。」
「姐姐分身乏術,執掌六陽律已經是極限,這六陰律還缺少一個可信的領頭之人,這不就想到小師弟你了?反正你也沒地方住,你就住在姐姐這,平時想做什麼姐姐絕不攔著,只要幫我訓練出來一些可用之人就足夠了。」
「免談。」宋亦回答得乾脆利落。
「不要這麼絕情嘛,這缺月樓可是姐姐的畢生心血,也是最後一次能掌控自己命運的機會了。要是失敗了,就要聽父皇的,與程國公的嫡子聯姻。你在山裡不知道,我可是偷偷去宮外見過的,程國公的兒子就是個典型的大傻子,你好意思把姐姐往火坑裡推嗎?」
宋亦都被氣笑了:「不是,我留下幫你搞這缺月樓,你就不用嫁人了嗎?」
楚鸞搖頭道:「嫁人還是要嫁人的,皇家的女兒,總是不嫁人,名聲說出去也不好聽。」
「你從宮裡跑到天鏡山的時候,恐怕就沒有什麼名聲可言了罷?」
「……我看你是找揍了!」楚鸞狠狠拍了拍桌子,「實話告訴你吧,姐姐我已經決定要嫁給誰了。」
「誰這麼倒霉?」
「我……」楚鸞差點把香爐扔宋亦臉上。
「榮國公的二兒子,不是什麼好鳥,還是個病鬼。據說他們家要造反,我嫁過去一來能穩住他們,二來容易把他兒子弄死,成為寡婦,這樣就和沒嫁人一樣了。」
「你還真下得去手啊。」宋亦感慨道,榮國公攤上這麼個公主,估計要加速九族消消樂的進度了。
楚鸞無所謂道:「反正他早晚都是死,不如死在我手裡。讓我快快活活的,就是他最大的價值,這就叫廢物利用。」
「你還真能想得開。」宋亦都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了。
楚鸞又繞到灰姑娘身邊,俯身摸摸她的頭道:「小兔子這麼可愛,叫什麼名字呀?」
「一眼就看出她是兔子了,還敢說你不會道法?」宋亦無奈道,「她叫灰姑娘,以後我要帶她回九霄觀的,你可不要打什麼主意。」
「怎麼會呢,姐姐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小動物而已,這麼可愛的就更喜歡了。」
楚鸞笑眯眯道,「灰姑娘要不要留在姐姐的缺月樓里?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管夠。」
灰姑娘聽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不過還是晃晃腦袋,挨著宋亦更緊了。
她是道士養的兔子,不能跟別人跑的。
宋亦還有點小感動,這孩子真沒白養。
「她能遇到你,還真走運。」楚鸞輕聲道,「比我走運多了。」
宋亦沉默半晌道:「如果這邊玩不轉了,就回九霄觀吧,正好給老道他養養老。用不了多久,我也會回九霄觀,護住你還是沒問題的。」
「那還用不著你擔心。」楚鸞呲著牙笑了笑,似乎很是開心。
宋亦又道:「你的十二律我是絕對不會加入的,九霄觀的道脈能昌盛至今,靠的就是遵循天道規矩,不能干預人間之事。」
「但我可以當個顧問,且僅限神鬼作祟之事,如果你有處理不了的問題,可以找我。」
「有小師弟你這句話就夠了!」
楚鸞笑得像個偷雞的狐狸,立刻就從桌子的暗格內拿出一捆卷宗,迫不及待地鋪在桌子上。
「……你為什麼這麼熟練?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加入十二律啊?」宋亦隱約有種上當的感覺,就像在山上被騙走零食一樣。
楚鸞豪邁地揮揮手道:「哪能呢!咱們都是親親的師姐弟,我哪能讓你為難?在有限的範圍內幫幫姐姐,就已經讓姐姐感激不盡了,哪敢奢求讓你加入缺月樓呢?」
宋亦滿頭黑線:「你這個老六,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這有三個卷宗,全是十二律處理不了的案子,如果放任不管,鬧到父皇的桌案上,父皇一定會認為我無能,從而撤銷十二律。」
「我派人跟江州城隍溝通過,但他那邊也派不出太多的兵將去調查,再拖下去,我都得親自上陣了。」
宋亦無奈道:「然後我正好路過,就被抓壯丁了是吧?」
「怎麼能叫壯丁呢,姐姐又不讓你白干,最起碼也算個長工吧?」
「給你家當長工扛活兒,可真是上輩子行善積德了。」
宋亦嘆了口氣,隨便拿起一隻卷宗翻了兩下,將冰茶一飲而盡,用手點著一旁的地圖道:「先給我們找個住的地方吧,就挨著這個慈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