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說起來非常簡單,只需先生助我殺上山去,打碎塑像金身,把那勞什子廟宇連根拔起,鬧個天翻地覆!」
虎山君說到這裡,雙目猩紅。
「再將他手下那些廟祝幫凶,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宋亦暗想,一會兒打起來,要記得捂住灰姑娘的眼睛,以免她看到血流成河。
「山君與那神靈有什麼過節嗎?」
虎山君冷冷一笑道:「倒也沒什麼過節,不過是不共戴天之仇罷了。」
「我尚未開智時,就與此山山鬼為伴,每逢節慶之日,就隨山鬼下山,為百姓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成妖以後,山鬼又以聖賢之道,中和我與生俱來的殺性。閒暇時便作歌作舞,逍遙自在,在山中不知歲月。」
「但那許靈官身為一方守護,卻不分青紅皂白,竟敢藉助大周國運,把山鬼鎮在他的塑像下,強行攫取山鬼之力!」
「我與他打了不止一次,初時還能占據上風,他卻不與我單打獨鬥,攏了一批修邪法的廟祝山匪,讓我奈何不得他。」
「後來那邪神廣納香火之力,漸漸我便打不過他,還被趕到明枝山外圍。」
「我本想等修為有成,再找許靈官算帳,又怕等到那時,山鬼已在鎮壓下形神俱滅。幸好遇見先生,實在是天助我也!」
宋亦聽完,緩緩搖頭道:「這件事,我不能幫你。」
虎山君大急道:「先生修為通天,一身本事,難道就放任邪神不管,任由他危害百姓,荼毒生靈嗎!」
宋亦卻笑道:「我這次來,本就是為了許靈官一事。就算你不說,我也要找他麻煩,怎麼能是幫你的忙呢?」
虎山君聽後一怔,終於對宋亦心悅誠服。
厚者不毀人以自益,仁者不危人以要名。
聖賢書上的道理,原來真的有人能夠做到。
「先生大義,我雖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
宋亦搖頭道:「不必如此謝我,就算我不來,朝廷也派了欽天監的官員過來調查。那許靈官想來也蹦躂不了多久。」
虎山君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眉頭微皺道:「欽天監的官員?是不是個穿一身白,帶著些四季氣息的女娃?」
「那應該就是欽天監副,司葵。」
虎山君大驚道:「壞了,我看見那女子一個人去了廟中,我還以為她是去上香的。」
「許靈官如今修為大漲,還有走狗相助,那女子孤身一人,動起手來恐怕要吃大虧!」
話音未落,宋亦和虎山君同時似有所感地向山上望去。
「當——」
雄渾悠長的鐘聲在山間連綿不絕,驚起無數飛鳥。
……
許靈官的祠廟與佛家寺廟不同,沒有空門、無相門、無作門這三扇門,只有窄窄的兩扇木門向內敞開,露出僅能一人通過的縫隙。
門口兩根立柱撐著脊頂,立柱上刻著一副對聯。
上聯寫著:九天十方地,哪個神仙普濟人界
下聯寫著:三藐三菩提,不見佛陀滅度眾生
司葵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在這幅對聯前駐足。
走到這裡的一路上毫無波瀾,除了香火之力略顯旺盛外,幾乎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與其他地方的祠廟一般無二。
就連腳下台階,也附著純淨的願力,說明工匠們是心甘情願修這條山路,沒有任何人逼迫他們。
單從廟外看來,許靈官大概是個難得的好神。
但司葵從不質疑監正的判斷。她沒看出問題,只能說明許靈官掩飾得比較好而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司葵心意已定,毫不遲疑地穿過大門,進入院中。
僅僅一步,司葵心頭就升起一絲警兆。
明枝山上還是一片「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初春景色,山門內卻已是春華夏木,競相盛開,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簡直與門外判若兩個世界。
在這瑤草仙花、喬松翠竹深處,有一處寬敞的院落,院落的東北角掛著一口吊鐘,撞鐘木上還拴著喜慶的紅綢。
供奉許靈官神像的祠堂就坐落於吊鐘旁,大殿宏偉莊嚴,還有檀香隱隱傳來。
許靈官的塑像雕刻嚴謹,上色鮮活,面容嚴肅莊重,應是能工巧匠費盡心思繪成,尤其是那雙眼睛格外生動,似能一眼看穿人心所想。
一名頭髮花白的廟祝就在供桌旁的椅子上打著瞌睡,任由春風吹落的樹葉落在他的頭上,也毫無察覺。
任誰來廟中上香,都會被這山水畫般的寧靜祥和感染,不由自主地產生皈依之心。
但在司葵眼中,這座祠廟無異於無間地獄。
違背天時盛開的花木根部,圍繞著令人窒息的血煞。
在路邊肆意盛放的,是開在屍骨上的鮮花。
為塑像描金化丹的,用的也不是金粉硃砂。
司葵不動聲色,深深望了一眼寶殿內的金身塑像後,輕搖裙擺,原路向山門退去。
這已經不是她一人就能應付的情況了。
司葵維持著均勻的呼吸,儘量不露出任何破綻,小心翼翼地回到山門處。
只要再往外一步,就能走出這座邪廟,卻聽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金鐵交鳴之音!
王捕頭拉著手下的衣襟向後一扯,險險避過死角里襲來的一刀;右手單刀一撩,擋開正面敵人的兵器後順勢橫斬,逼的那人倒退幾步,才穩住身形。
劫後餘生的捕快出了一身冷汗,還來不及後怕,就重新拿穩刀柄,補上陣型的空缺。
那些土匪也不急於進攻,反而像狼群般團團圍住,向山上步步緊逼。
「頭兒,這些人不像普通的土匪,倒像是練過武的江洋大盜。」
「廢話,你當我兩個招子是瞎的?他們蒙著面我也看得出來,剛剛你對上那個,就是前年在慶州連犯十一起大案的震三山杜驍;側面偷襲那個,則是穆州有名的採花大盜,簪花蛇侯輝。」
「嘿,兩個大盜伺候我一個,這福氣還真不小。」
這捕快苦笑一聲,幸好他跟自家捕頭學過兩手,不然用不了幾個回合就被開膛破肚了。
「頭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後面就是許靈官廟,咱們卡著廟門與他們對峙,總好過現在這樣腹背受敵。」
王捕頭喘著粗氣道:「不行,這伙賊人明顯要把我們往廟裡逼。如果裡面提前埋伏了人,我們連拼命的機會都沒有。」
說是這麼說,王捕頭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幾個捕快渾身染血,且戰且退,眼看就要被逼入廟中。
「別再退了。」司葵站在廟門內側,輕聲道,「進了廟,就是死路。」
她身後不遠處,不知何時醒來的廟祝,正站在大殿門口,笑吟吟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