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都不知道這一路是怎麼走到雨棠閣的。
本來還能勉強撐住,結果突然響了一通鼓,璃薇就驟然加快了腳步。
等第三通鼓響完,宋亦已是弓著腰,撇著腿,跟腦血栓的吳老二一樣。
璃薇望著宋亦,笑意盈盈道:「公子怎如此走路,可是腿疾發作?」
某種意義來說確實算得上「腿疾」發作,宋亦悄悄調整一下彈道,尷尬道:「舊病復發,不值一提。」
璃薇掩口調笑道:「璃薇恰好頗為擅長治療此症,稍後便帶公子回別苑,好好醫治一番。」
不愧是出色的硬體軟化工程師,這女人段位太高了。
宋亦感覺自己就像可憐的湯姆,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只好僵硬地岔開話題道:「這雨棠閣人還真是多啊。」
饒是兩人一路小跑,還走了「員工通道」,也只是勉強挨到舞台的邊緣,找了個矮桌旁坐下。
桌旁每分鐘都變得更加擁擠,不斷有人拱拱手就坐在他旁邊,見璃薇也在此處,擠過來的人就更多了,弄得宋亦不勝其煩。
周圍也有些用欄杆圍起來的看台,不過只有極少數豪客才能享受。宋亦看見楚鸞就在看台上坐著飲酒,胳膊還摟著個眉目如畫、身段婀娜的紫衣女子,怎麼看都像是來找樂子的。
不過宋亦的目光在台下轉了一圈,還用天眼法掃了一遍,卻意外地沒有發現顧玄風的身影。
台上布滿了重重疊疊的紗幔,內里朦朧一片,讓人看不真切,只有越來越急促的鼓點從紗幔中傳出,最後在一聲銀鈴聲中歸於寂靜,連激動的酒客們,都不再與身邊的友人交談,仿佛連思緒都被這銀鈴聲滌盪,變得安寧祥和,準備全身心地欣賞雪鳶絕妙的舞姿。
就連璃薇也不例外,收斂了一身媚骨,放開了宋亦的手臂,捏著自己的衣角,一心一意地向台上看去。
只有宋亦不僅沒有被鈴聲影響,反而面露驚訝之色。
這鈴鐺的聲音好耳熟啊。
和宋亦兩年前丟的那個清心鈴的聲音不能說相似,簡直是一模一樣。
不對啊,這個好像就是自己那隻鈴鐺啊!
這隻清心鈴自小就被宋亦戴在身邊,他絕對不會聽錯。
它本是三絕道人親手製作的法寶,效果是能滌盪思緒,使人心如平湖,在修煉時避免一切心魔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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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倒是沒什麼心魔,不過把這鈴鐺當成催眠道具也是好的,睡前搖兩下,就能一覺睡到大天亮,比郭老師的相聲效果還好。
不過兩天前的某個夜裡,這個鈴鐺忽然不見了,害得宋亦一頓好找。
要不是當時楚鸞已經下山了,宋亦非得把這筆帳記在她身上。
宋亦一直以為這清心鈴與他長年相伴,沾染靈韻後生了靈智,自己長腿跑了,雖然有些可惜,宋亦也沒太放在心上。
可今天宋亦才明白過來,竟然有人膽敢偷到九霄觀頭上!
偷清心鈴用來自己修煉也就算了。
這狐狸還不珍惜,竟敢就這麼隨便在青樓用在酒客們,簡直是豈有此理!
宋亦都感覺自己像牛頭人動漫的苦主了。
而且要是清心鈴還在他身邊,他就不會被三絕道人灌酒灌到昏頭,也不會說出那句「老登,你這招用的不對,看我給你演示一遍」。
可以說,宋亦暴露修為,被師父趕出山門遊歷,都怪這個偷鈴鐺的小賊!
宋亦的拳頭攥得比二弟還硬,目不轉睛地盯著紗幔,想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麼大膽,偷了他的清心鈴,害他流落江湖。
瑤琴與琵琶一同奏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道柔媚入骨的歌聲在雨棠閣中輕輕響起。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紗幔驟然拉開,舞台正中那位絕色的白髮女子,穿著一襲純白輕紗堆疊成的素裙,只是轉身回眸這一個動作,就如海棠醉日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連宋亦,也被這驚人的美衝擊得有一瞬間失神。
「形、神、勁、律,每一樣都登峰造極,又在每個動作中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哪怕只是一顰一笑,也與舞蹈中的意境相合。不愧是雪鳶姐姐,若璃薇能學到十之一二,此生也就無憾了。」
璃薇喃喃自語著,如痴如醉地觀賞著雪鳶的表演。
宋亦則觀察得更細緻些。
旁人看人,都是看人的四相,即面相、氣相、皮相、骨相。
宋亦雙瞳中陰陽流轉,直接把人家的原形看出來了。
旁人眼中的雪鳶姑娘美得不可方物,但在宋亦眼中,正在台上舞著的就是一隻長著七條尾巴的仙狐。
宋亦對這隻狐狸隱約有點印象,好像叫什麼綾來著,兩年前是跟著一隻隱世大妖來九霄觀拜訪過,當時她還只有六條尾巴,老老實實地跟在大妖身後,乖巧得像只小白狗。
哪想到這乖巧都是裝出來的,小手卻並不是很乾淨。
要知道妖物的修為增長是十分困難的,想要有所進益,動輒就需要百年千年的苦修。
這仙狐短短兩年就多了一條尾巴,定是煉化了宋亦的鈴鐺(?)。
宋亦礙於長輩的面子,本想就這麼算了,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就算不能把清心鈴要回來,也要給她點教訓,不然她還以為自己好欺負。
否則今天拿一樣,明天拿一樣,拿來拿去,宋亦還能剩下什麼?
莫不是他這當成零元購了,豈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綏綏白狐,九尾龐龐。」
「成於家室,我都攸昌。」
台上的舞蹈已經到了最激烈的部分,雪鳶且歌且舞,天生的仙狐媚骨,讓酒客們忘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只想永遠沉浸在舞蹈之中,不願醒來。
宋亦的瞳術甚至能看見,從這些酒客身上冒出絲絲縷縷的願力,向舞台中心的雪鳶纏繞而去。
每吸收一份願力,仙狐體內潛藏的妖力就會更強一分,皮毛也更加光滑,凡夫俗子們卻只能看見化形後的雪鳶,就算有靈識敏銳者,也只能感覺到那張絕美的臉好像變得更加動人。
舞蹈和琴聲在最激烈的時候戛然而止,只有淡淡的餘韻在雨棠閣中縈繞不絕,如同傳世畫作上的留白。
隨著紗幔一層層放下,雪鳶深施一禮,如仙女隱沒在雲霧中一般,消失在酒客們不舍的目光之中。
等到外界的視線被徹底遮擋,雪鳶才鬆了口氣,不解地向紗幔外望去。
動物天生就對視線和注意力極其敏感,何況她還是只能化成人形的仙狐。
剛才跳舞的時候,總感覺身後涼涼的,好像有人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她,等她看過去,那道目光又消失了,讓雪鳶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
她隱藏氣息的法門可是從天下第一觀——九霄觀傳出來的,就算還沒修煉到家,也只有修煉幾十上百年的老怪物才能識破她的真身。
可這樣的人,皆愛惜羽毛,不肯讓自己的道德稍有瑕疵。
又怎麼會來逛青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