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悠然,又去半月。
南禾雨坐在書樓一處小亭石凳上,拄著腦袋,呆呆的看著天上飄飛的小雪。
今年的雪尤其多,大約是因為秋日時,人間江河泛濫,水汽升天的緣故。
太華山上的日子千篇一律,就如南禾雨在禹星島時候那樣,整日裡參悟那些照星神通,整日裡整理典籍。
只是令南禾雨意外的是,便是這樣的日子,再加上身旁都是天下鼎鼎有名的年輕天驕,互相印證所學,竟然令南禾雨精進神速,短短時間已經連破三重照星之境,來到照星六重,又映照了三顆元星。
只是這些日子陸景不在太華山上,南禾雨始終有些心神恍惚。
閒暇之餘,就來這懸崖旁的小亭中,遠眺山下的小路,也遠眺遠處的天際,
看一看小路上與雲霧間是否有故人的蹤跡。
小雪紛紛,幾月時間,太華山書樓又有許多變化。
太華山上什麼都缺,唯獨不缺荒地,再加上現在在這太華山書屋樓中參悟典籍的,都是一等一不凡的人物,平日裡搬運山石,墾地破土不在話下。
於是太華山上就多了許多精緻的小樓。
孔凡與大月公主文在書樓里種下了許多花草樹木,平日裡細心打理。
今日的太華山竟然真有一種太玄京書樓的模樣。
南禾雨也幫著造景,她久居禹星島,又是南國公府的小姐,看慣了太玄京那些達官貴人的園林府邸,自然有一些經驗。
太華山上雖然沒有什麼名貴的樹木花草,比不得太玄京那些府邸,可南禾雨又用石板鋪就了幾條小路,又專程自太華城中找來好幾位工匠,建起一座座別樣的八角小亭。
八角小亭,配上青磚綠瓦的房舍,再配上些精緻的小樓,又有園林花草點綴,太華山書樓已經別有一番景致,別有一番規模。
許多人都能看出來,南禾雨對這書樓確實盡心盡力,除了閒暇時在這小亭間呆坐之外,其餘所有時間不是在參悟典籍,就是在裝點書樓。
南雪虎自然知道自家這性格清冷的妹妹不善言辭,卻從不情於行事。
慕容垂看似農婦打扮,實則性子細膩,他看到南未雨這般認真,總是一邊打理照夜的毛髮,一邊對南雪虎嘆氣。
南雪虎也嘆氣。
南國公府也算是後繼無人了,那有一顆風雨劍心的南禾雨心有所屬,來了太華山,不願意握那斬草刀。
他自己有了難得的機緣,如今跟隨慕容垂學武學刀,也在太華山上。
他們那位名震天下的六叔南風眠,據說成了真武行走,甚至殺了齊淵王古元極。
這般想來,太玄京中的南國公府,竟只有南老國公和二人父親撐著。
好在陸景贈送了太沖龍角為南停歸治病,南停歸已然沒有了性命之憂。
想來他們那位老父失望歸失望,可終究也期盼著自己的兒女能夠在武道、劍道上又有新的建樹。
只可惜,南老國公也好、南停歸也罷,他們從來不給二人寫信。
二人這幾月以來自始至終也不曾寫信給太玄京。
只因為原先的景國公陸景畢竟是一個人盡皆知的大伏叛逆,手上還有皇子的性命。
他來太華山,許多人都說陸景已然落草。
在太華山上建起書樓,太玄京養聖書院乃至河東八大家諸多士子儒生,都在說陸景竊奪學問,建起了一座活名釣譽的學堂。
其中也有許多事情令南雪虎與南禾雨擔憂,
就比如太玄京對於陸景的態度。
陸景一身修為已然登堂入室,天下無人能夠輕視他,過往想要殺他者,大多已經埋入黃土,化作塵埃。
可是南國公府卻實打實的屹立在太玄京。
聖君眼皮子底下,南國公府兩位後輩卻在陸景的太華山上,若是聖君怪罪下來,只怕是天大的事。
「你讓人倒也不必太過擔憂,靈潮將至,南國公終究是經歷過上一次靈潮的,一身戰力也算不凡。
新的靈潮來臨,他必定能夠在靈潮期間恢復修為,最低也是一位雷劫四重的大龍象。
天下間又有幾位大龍象?
崇天帝不會在這個檔口怪罪南國公。」
「更何況-—----陸景先生這一次前去太玄京,崇天帝毫無反應,甚至還相助陸景與劍甲商晏,任憑陸景帶走那一枚道果,讓他們如願斬下三星。
由此可見,崇天帝還有另外的謀算,陸景說是叛逆,實際上整個大伏都是崇天帝一言而決,崇天帝自始至終都不曾將太華山定為謀逆,其他人更沒有資格說。」
慕容垂終究看得透徹些。
南雪虎聽了慕容垂的話,才稍稍安下心來。
徐無鬼與濯耀羅仍然整日在書樓玩耍。
南禾雨坐在自己親手繪製,又有數位工匠與她一同搭建,一同雕琢的小亭中,遠望天際。
忽然間,她隱約感知到一陣風波吹來,吹過小亭,也吹散了飄飛在天空中的小雪,更吹散了天上的雲霧。
南未禾雨似有所覺,她站起身來遙遙看向遠處。
然後她就看到一身銀袍的陸景踏雲而至,腰間依然配著司命、斬草兩把名器。
風波吹去,催動他束在腦後的長髮,面容如玉,令南禾雨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先生!」
陸景走近,徐無鬼與灌耀羅也看到陸景。
孩童向來掩飾不住欣喜,他高高向陸景揮手,小小的濯耀羅站在徐無鬼的肩頭,也朝著陸景揮手。
陸景踏足虛空,走下平地。
他遠遠就看到了煥然一新的書樓,眼神里還有些驚喜。
魏驚蟄身穿一身青色書生長袍,就站在一旁,臉上帶著笑容,道:「先生請來的這些年輕天才大多不凡,短短几月光陰,就將這太華山裝點一新。」
陸景正與南禾雨點頭打招呼。
魏驚蟄就又說道:「其中還有許多南家小姐的功勞,若非南家小姐盡心盡力裝點排布,太華山可能要更亂些。」
陸景由衷向南禾雨道謝。
南禾雨面色無改,只是輕輕搖頭。
陸景又與徐無鬼說話。
不遠處南雪虎卻敏銳的發現側過頭去的南禾雨,嘴角盡力掩住了一抹笑意。
於是南雪虎不由拍了拍額頭。
他也迎上前去,問道:「陸景先生在信中說——-你去見了我風眠六叔?」
陸景點頭:「他如今正在水川道,不久之後便會回太玄京去,去看看南老國公與你父親。」
南雪虎終於放下心來,伸手摸了摸身後山鬼名刀,山鬼呼嘯,更令他安心許多。
世間多坎坷,唯有登臨人仙之境,才能在這紛亂的世間尋一些自在。
唯有登臨人仙之境,南禾雨不想握刀之時,他才能夠握住南國公府的刀。
「虞七襄又回了重安三州,如今王爺也回了重安三州,也能走動,虞七襄大約是想要陪一陪王爺。」
魏驚蟄與陸景並肩而行,一同看著太華山的變化。
「大柱國之子蘇照時與陳家小姐更願意住在太華城中,姜城主為他們找了一間小院,小院不大,不過一間主屋兩間客房,二人卻已經十分滿意。」
魏驚蟄就像是書樓的管家一般,面面俱到。
陸景頜首,來到修身塔旁蹲下身來。
這一處空地上也種了許多花草,陸景伸出手扒開兩旁的花草,又找魏驚蟄文來了一把鋤頭。
他親自躬下身去,鋤開土地。
修身塔上的眾人似有所覺,他們紛紛走到欄杆處看到陸景挖開土壤,又從懷中拿出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石。
那寶石閃著獨特的光,光輝散落,便是白晝里都顯得分外璀璨。
雲龍子咪著眼晴喃喃自語:「道種———"
一旁的鳳陽公主、徐行之、白雲渺、祁生河龍王·--聞言俱都一驚。
「世間竟然還有道種留存?」鳳陽公主道:「我只聽父王說過一回。」
東河國姜子伯、藥王谷的風六眼中不由照出精光-————
天下至寶,莫過於道果。
大雷音寺、真武山、道宗三山便也罷了,東河國、藥王谷卻從未長出過道果果樹來。
如今太華山被陸景種下一枚道果·--天下間很有可能多出一枚道果果樹來如果能在靈潮時結出道果,被人間強者採摘,這對人間而言,自然是一件極好的事。
當陸景親手將那道种放入土壤中,又鋤起土壤,蓋住那道種,一道道雷霆元氣從陸景身上進發開來流入那土壤里。
又有風雨齊至,直落在修身塔旁的小院中。
剛才陸景種下道種的土地上也閃過一縷縷光輝,當那光芒收斂而去,那裡竟然長出了一段手指長的枝芽。
嫩綠的枝芽上還沾染了些雨水。
眾人仔細看去,心中歡喜。
陸景深吸一口氣,輕聲自語:「希望這果樹長成,結出一枚道果,護持人間。」
太玄京中,緊閉眼眸的崇天帝忽然睜開眼睛。
「天下已然有幾顆道果樹了?」他徐徐發問。
大伏地官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道:「平等鄉種下了一枚道種,卻不知能否長出道果果樹。
大雷音寺、真武山道果果樹已經枝繁葉茂。
太玄京、大秦都沒有自不必說。
道宗三山的道臨山被雲霧遮罩,百里清風特意點化雲霧,遮蔽山川,卻不知其中是否長出了果實。」
「太昊闕太昊雕像頭頂上有一顆,爛陀寺般嚴密帝掌心中也有一顆,想來重安三州即集天地靈氣,也必有一顆----海上妖國那位十方主雄心勃勃,海上妖國被他經營得極為昌盛,想來也應當有他一棵。
再加上大荒山上的一棵-----如今顯露蹤跡的道果果樹,已然有十二棵樹了。」
「其中唯有平等鄉、太華山是道種孕育,卻不知是否能夠真就長成果樹,結出道果。」
「夠了!」崇天帝聲音平靜:「十二顆果樹,在靈潮開啟的一年之內大半隻樹必會結出道果-—--"-上一次靈潮人間並無準備,致使天下諸多道果,人間就只得了二三顆——···-這一次就自此開始。」
大伏地官恭敬應是,又遲疑片刻,這才詢問道:「老臣已然年邁———"
「你已年邁,不配道果。」崇天帝漠然開口:「受天下道果的人選我已經選好,你那弟子元九郎當有一顆。」
大伏地官似乎早已猜到崇天帝這番安排,他神色平靜的行禮,謝過崇天帝的賞賜。
「各人有各命,元九郎能有一顆道果,已然是意外之喜-—---聖君,只是不知那陸景吞下道果,又得了何等奇異的偉力?」
崇天帝低頭想了想,道:「道果偉力還在於自己的選擇,陸景靜默不發-——"
且讓他再藏一陣。」
靈潮將來,天地間風雨匯聚。
天上遭了大禍,三星被斬,黃瓶破裂,月輪也已經隕落-——
人間的災禍稍稍平息,哪怕這個冬天依然在死人,可這個冬天大約是往後十年最為平靜的冬日了。
一切風暴都隱於風雨之後,靜待薄發,偶爾有一陣陣雷霆劃破天際,落在人間,照亮無數山河湖海。
南風眠回了太玄京。
陸重山只背著一件行囊,翻山越嶺,想要去中神海,他原本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一樣徒步趕路,可漸漸的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踏出一步往往就能跨越十餘丈,再後來他身上散出黑光,直去雲上,雲霧也被他身上的光芒浸染,一整片烏雲飛去中神海。
這位苦讀佛經許多年的老儒士終於被他讀出了一番名堂,他不曾選擇去南海接回妻女,反而想要去中神海,斬下那頭老龍的頭顱。
十一先生與青玥還在海上妖國四處行醫。
青玥還夢到自己臨別時,以那海棠花為藥基煉製的丹藥已經被陸景服下,於是她在夢中帶著笑——···-她已經許久沒哭了。
重安三州,無敵於天下的重安王還坐在院中,虞七襄陪在他身旁為他倒酒。
重安王抬頭看著天空,他的目光透過天關天闕,看到天上那場大火燒遍了十二層樓,燒遍了五座城池,現在卻已經滅的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來,虞七襄也隨他一起起身,
「七襄,你可曾看過我那名震天下,混去一輪大日的天戟?」他開口詢問。
虞七襄搖頭。
「你隨我來。」
他帶著虞七襄出了王爺府,又來到重安城正中央。
那裡種著一顆粗壯高大的扶桑樹。
虞乾一也在扶桑樹旁蹲下身來輕輕拂過大地,地上頓時多了一個窟窿,他將手伸入窟窿中,從中拔出一桿兵器來。
「你兄長之前曾經帶著這一桿天戟前去太玄京,只是他不曾發揮出這杆天戟的威嚴..
重安王仔細擦拭兵器上的塵土,
虞七襄認真看去,卻看到這一桿漆黑的天戟上突然間發出刺目的光來,就好像是刺住了一枚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