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神劍的光輝自人間向天上而去,又仿佛自亘古而來。
清輝劍芒直去三十萬里,轟然落在那三顆星辰上。
一道刺目的光芒從中閃爍出來,然後-—----所有注視著大雷音山的人們都看到了極其壯觀的一幕。
他們看到人間大雪紛飛,看到天上的星辰開始崩潰然後化為無數光點,繼而如同塵埃一般徹徹底底消散了。
天上三星消失不見,那八顆守星在劇烈的震動之後同樣消散,就好像廣大的天空中,從來沒有天上三星,從來沒有八顆守闕一般。
原本受三星星光照耀,逐漸恢復力量的三位劍仙卻不曾消散,他們身上的星光逐漸消散,繼而顯露出三個實打實的人來。
這三人都已然死去,身上氣息全無,元神也已經消散,他們身後負劍,身上的劍光全然散去,自雲端墜落。
商晏彈指,一道神念紛飛駕馭周遭的元氣接住那三人的戶體。
天地雲動,這一番場面實在太過宏大了。
即便是地上的凡人,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天上那壯闊無比的一幕。
他們看到晚霞漸收,晚霞之後透出星光的星辰猛然變得無比閃耀,然後星光收斂,閃耀的光芒也隨之收斂,在極其耀眼的光輝仿佛炸裂一般散去之後,天上的星辰徹徹底底消失不見了,唯有天邊的晚霞依舊,如同火燒一般。
大雪也已經停了。
天上三星已成過往,十二樓五城再也無法監察人間,再也無法如同視自家牲畜圈養之地一般巡視人間。
陸景周身的雷霆元氣已然一空,面色有些蒼白。
他自己心中也明白,他之所以能夠手持太阿神劍斬下天上三星,並不是他的實力已然達到商是的境界。
他體悟這一副劍道畫卷,周遭太阿神劍似有雀躍,劍氣悸動令他劍心也為之悸動。
於是,他在虛空中握住太阿,拔劍斬下了天上星!
當他握劍,陸景清清楚楚的感知到,那太阿神劍中,不知醞釀了多少劍意,
不知蘊含了多少劍光。
當那些劍意與劍光受他差遣,陸景區區雷劫三重的修為,竟能夠進發出那等偉力。
「天下第一名劍,果然名不虛傳。」
「怪不得這般名劍,始終沉寂於人間,無人能握此劍,原因大約便是-—---天下沒有人能夠配得上這把劍,就算是劍甲商晏也不過只能借劍一用,除了劍甲之外,天下劍客不知其數,卻無人能夠借來這一柄名劍。"
陸景眼神灼灼,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太阿劍。
若能持此劍,只怕便是雷霆七八重,他也能戰而勝之,
不過陸景卻並未迷失,他也知道太阿劍中蘊含的劍道偉力實在是太過鼎盛,
並非如今的他能夠執掌。
他能夠斬下天上星,靠的並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太阿劍的力量,他手持此劍,能殺雷劫七八重的大天府、道君,依靠的也必然是此劍之力。
「自身若不強橫,手中又怎會有名器相持?」
陸景思及此處,眼中的灼灼之色逐漸退去,變作清明。
而他手中的太阿劍微微顫動,陸景鬆開手,那太阿劍即刻化作一道寒光刺入虛空中消失不見了。
只餘留下寶劍中的諸多劍道明悟,還徘徊在陸景腦海中。
陸景並不曾猶豫,他盤坐在雲中,以無畏劍心體悟,夫子杏壇懸浮在陸景周遭,悟道人命格不斷觸發,消化所得。
天上人間大佛佛陀法身不再散發出金光,又從天空中消散。
優曇華不知何時變為了一位清秀的小沙彌,從大雷音寺中走出,隔著極遠的距離,向陸景與空中的商晏行了一個佛禮。
他轉過身去,走入大雷音寺。
大雷音寺寺門關閉,不過片刻時間,這一座人間佛門聖地,竟然大有變化,
變為一處幽靜小廟。
商晏步下雲端,向著那大雷音寺行禮,大約是在謝過優曇華。
這位天下第一劍道魁首並沒有離開這座山嶽,他也盤膝坐在大雷音寺山門前,調息打坐,吸納周遭元氣,修補自身。
除了恢復傷勢之外,商是之所以留在此處,大約便是為了為坐在雲端體悟劍道的陸景護法。
兩日時間轉眼過去。
天上忽然飄來一團白雲。
百里清風腰間配著紅葫蘆,身上一襲青衣,銀髮飄飛間自雲中走下。
商晏睜開眼睛。
百里清風抬頭看著天空,感慨道:「幸虧這陸景不僅僅是一位修行天才,還是一位劍道天驕。
若非他那一副劍氣畫卷引動了太阿寶劍的興趣,若非他也如同你一般持劍今日劍甲與陸景只怕都不得善終了。」
商晏站起身來,不知為何他的面色極其蒼白,就連嘴唇也並無血色。
百里清風看了商晏一眼,眼中更多了些敬佩。
他向商晏行禮,道:「人間大佛優曇華、還有守門人陸景俱都得了天地之真,受到人間護持,即便是斬去三星,天道規則與他們無礙。
和你不同—.」
百里清風想了想,解下腰間的紅色葫蘆,拿開塞子,從中倒出一枚丹藥來。
「這持天丹是我六百年前所得,乃是太梧太宗賜下——---後來,我倒推丹方,
收集了天下珍貴有名的藥材煉製了多次,雖然多有所得,可比起這一枚持天丹卻多有不如。」
「我一直將這枚丹藥收在身旁,想著有朝一日我若受了大劫難,這枚丹藥也許能救我一命,今日你對這人間有功,這一枚丹藥我便轉贈給你。」
百里清風將手中藍色丹藥輕輕一拋,那丹藥直飛上天,懸浮在商晏的身前。
商晏看了這一枚丹藥一眼,搖頭說道:「重安王也受天罰,曾經你也將這枚丹藥送給重安王,重安王為何不收?」
百里清風有些無奈的回答道:「重安王說,他殺了太多仙人,便是天上的樓主也殺過兩尊,那天庸城的城主也被他打成重傷,至今不曾復甦,還要等下一次靈潮。
他身上的罪責太大,吃了這丹藥不過只能延續幾年壽命,對於根本其實無濟於事,所以不曾收。」
商是笑道:「百里宗主,二十年前你與我在道臨山上相會,那時你我交手,
你勝我良多,如今再看,卻不知你與我究竟誰更強?」
百里清風由衷回答道:「如今我勝你一籌,可你若是練出了第三把劍,我不敵你。」
「正因如此,你才要收了這枚丹藥,多活幾年,等到靈潮起,若能得一個延續壽命的道果,也許能夠熬過天罰。」
商晏抬頭看向陸景,道:「天罰比起想像中的更加恐怖,怪不得便是四先生、觀棋先生這樣的人物受了天罰,都只能等死,沒有任何生還的餘地。
宗主,斬去三星的罪責,可並不比重安王殺那些仙人的罪責更輕。」
「如今在我眼中,這天地間密布雷霆,陣陣雷霆便如同永世不散的詛咒,不斷落在我元神上。
有朝一日,這些雷霆總會將我的元神湮滅。
這般珍貴的丹藥,我就不收了,也許有朝一日,這一枚丹藥還能起到大用。」
百里清風還要再勸,商是卻輕輕擺手,持天丹卻被一股清風包裹,清風吹拂,又落在百里清風身前。
這位道宗宗主想了想,自虛空中摘下丹藥,收入葫蘆中,道:「現在你還有些餘力,這丹藥的效用也無法發揮到最大,等你將要死了,我自會帶著丹藥前來。」
商晏不置可否,拂袖之間,虛空中多了三道人影,正是那三位劍仙的屍體。
「宗主性命悠長,可知這三位前輩的來歷?」
百里清風警了一眼,點頭說道:「這手持干戈的第一劍仙,來自太梧早年,
乃是宮中侍衛長,守太梧太祖安危,後來據傳他神秘失蹤,卻不曾想被那些仙人擒拿,甚至成了天地之力的爐鼎。」
「這第二劍仙來歷還要更加久遠,早在海上妖國還未曾建立之時,這一隻狐妖得了極神秘的劍道傳承,帶領眾多妖族自陸地逃離,去了海上妖國,只可惜他並不曾建立一番偉業,反而因為那些妖族譁變,死在了島上。
至於他手中這把劍,卻好像並非是他當初的佩劍。」
「這第三位劍仙來歷就連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天上閬風城中的人物。」
百里清風見多識廣,三言兩語就說明了兩位劍仙的來歷。
商晏微微點頭,再度拂袖,這三位劍仙身後那三把極其珍貴的寶劍悄然飛出,落入了他寬大的衣袖中。
「既然宗主來了,就有勞宗主為陸景先生護法,我時日無多,還要趕去百鬼地山,找大閻羅借一尊大鼎,只有好器皿才能練出真正的寶劍來。」
「這第三柄劍,我寄予厚望,必須要重視才是。」
百里清風聽到商的話,低頭思索一番,奉勸道:「你受了重傷,去百鬼地山尋那十大閻羅太過冒險,不如你我一同等著陸景消化了那些劍道出關,然後我陪你一同前往百鬼地山。』
「又或者———索性就不去百鬼地山了,去那虞淵煬谷,其中還有不少墜落的天上仙境。
若能收集三五個,也可作為鑄造寶劍的好器血。
商晏自然知道百鬼地山的大鼎雖然也極為不凡,可比起那些天上墜落的仙境還稍有不如。
就比如他手中神術、白鹿兩把名劍,鑄劍的材料都來自於天上那些仙人劍煉化所得,而鑄劍的器皿則是赫赫有名的鹿潭。
鹿潭乃是自天上墜落的仙境,也是天上最為不凡的仙境之一。
這一處仙境因為陳霸先而隕落,落入人間時,其中不知還蘊含了多少天道之力,不知多少天材異寶。
每一次鹿潭出世,天地間都能夠多出一些不凡的寶物來,也能夠培育幾位人間天驕。
後來,商晏以鹿潭鑄劍,鑄造了神術、白鹿兩把排名天下第三、第四的名劍,消耗了鹿潭絕大部分的偉力。
再後來,鹿潭誕生了一柄神槍,比起神術、白鹿也不過稍稍遜色,卻要強過天下神槍。
正是這兩次現世,令鹿潭耗盡了所有底蘊,最終消散於天地。
「虞淵、煬谷中那些遺落的仙境雖然不凡,可比起鹿潭卻要差上不少,想要作為煉鑄寶劍的器血,確實需要三五座才行----只是三五座遺落的仙境並不好找,如此想來,也許百鬼地山更省一些功夫。」
商晏皺著眉頭說話。
一旁的百里清風搖頭道:「難找是難找了點,只是我平日閒暇,倒是可以相助於你。
虞淵、煬谷不大,仔細尋找一番,大約也能找到。」
商是眼中的天地遭遇雷霆密布,他閉起眼睛,直至三五息時間,這才緩緩睜開。
「如此一來,倒是要謝過宗主了。」
百里清風見了商晏這般虛弱的模樣,不由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靈潮將至,崇天帝對於這人間其實還有大用,若那大燭王未曾突破,他乃是這廣大人間排名第二的強者,僅僅比重安王弱上一籌,比起人間大佛、真武山主,比起你我都要更強一籌。
你若是練成寶劍,前去殺他。
若是功成,他死在了你的劍下,對於靈潮時的人間而言那是一大損失。
若是功不成,你死在他的手中,也是人間莫大的遺憾。
只是難以兩全,無論結果如何,對人間而言都不美滿。」
商晏沉默,道:「等我鑄成了寶劍,靈潮早已到來,禹先天想要在靈潮中發光發熱,想要打通天上地下,登上那天帝大位還有機會。
他仍然有時間為這人間做出一些貢獻來。」
「只是人間不需要仙氣,人間也不需要一位犧牲半數森林的天帝,他功成也好,不成也罷,我都會斬了他,成我本心,也為人間除一大害。」
百里清風頜首,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此時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晚霞盡已收去,明月破雲而出,高掛在天空。
這位道宗宗主看著天上的明月,感慨說道:「崇天帝與神士姜白石下棋六十載,你不曾成了那斬仙的刀劍,陸景也不曾成為刀劍,你二人堪稱最為鋒銳,若你們不為刀劍,他想要斬仙,想要斬去天關天闕只怕並不容易。」
他說到這裡,神色微動,天上三星早已消失不見,此時空空蕩蕩,令百里清風還有些不適應。
一陣風吹過,百里清風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腦海中不知為何多出了一種念頭,他斟酌一番,突然說道:「可是-—-"--姜白石化作了道果,引出了三星,你與陸景俱都持劍,斬了天上三星!
你甚至因此承受天罰,往後性命無多——-你們不仍是向天出劍了嗎?"
商晏身軀一僵,旋即搖頭,道:「天上三星監察人間,對人間百害而無一利,斬去三星對人間百利而無一害,最起碼-—----往後仙人想要持天地規則,持那些妖孽寶物收割人間性命,僅僅站在天上發號施令已然不可。
他們還需派遣仙人帶著寶物下界才行。」
「崇天帝想要斬去天關天闕,三星確實是他的阻礙,在這一點上,我與他不過理念相同罷了。」
「我與陸景,絕不會成為他的刀劍。」
商晏徐徐開口。
道宗宗主也微微點頭:「如此最好。"
「天上三星碎了,人間的災禍依舊,天上大約已經在緊鑼密鼓準備洞開天關天闕。
靈潮之前,他們必然會動用底蘊下界而來,重安王不死,只怕便是天帝、太帝也寢食難安。
更重要的是·-他們想要以仙人性命,卷積人間強者,將他們捲入天罰。
現在你已為人間立下大功,完成了你的夙願,卻萬萬不可捲入下一場仙人降世之戰,否則天罰加劇,你必然熬不到靈潮。」
百里清風仔細告誡。
商晏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答應下來。
二人便盤膝坐下,百里清風又從那紅色葫蘆中倒出美酒,二人飽飲美酒。
百里清風這樣的人物,每每與人喝酒,卻總是喝的酪酐大醉,他眯著眼晴看著天空,只見天上那一輪明月若隱若現,
月光不止照到了人間,也照到了天上。
「這月亮似乎有些不對。」
百里清風砸吧著嘴,道:「冬日裡,哪有這麼圓的月亮?」
商晏也抬頭看去,他不曾喝醉,所以看得更加真切些。
緊接著他面色變化,站起身來:「那不是月亮。」
「你也喝醉了?那不是月亮是什麼?」百里清風嘟了半句,又猛然站起身來,他抬頭以望,仔細看去,神色帶出一絲驚慌失措了。
「那是月輪?」
太玄宮中。
崇天帝背負雙手站在太乾殿門口,門口的玉台上空無一人,卻倒映出天上的繁星,與那一輪圓圓的月亮。
天上三星已去,月輪高照,天上不曾察覺,天上三星、八顆守闕中蘊含的力量也不曾遮掩月光。
人間這一輪明月的光輝不曾落在人間,反而落在了天上,落在了天關天闕,
甚至透過天關天闕,落在了十二樓五城。
「明玉京以為只有天上才有黃瓶,才有旱。」
崇天帝喃喃自語:「人間的月輪也可直照天上,大旱、黃滔河長生江屢次決堤、天柱崩塌、蝗災——.—?人間受了不少磨難。
天上也應當被這月輪照上一照。」
崇天帝聲音平靜,卻仿佛是在宣判。
而天上那一輪明月的光輝也確確實實灑在了明玉京,甚至灑遍了十二樓五城、四百八十座仙境,
月光照耀,天上的河流開始枯竭,山川也開始震動,更重要的是天上的仙氣開始緩緩蒸發。
一時之間,天上不知有多少仙人驚慌失措。
明玉京中太帝發號施令。
「傳令天關仙人、天闕仙人入明玉京。」
「傳令四百八十仙境,各殺凡血十八萬,閬風城殺四百八十萬,以血祭祀天道規則。
昆宮、承淵山催動仙器,阻擋月輪月光!」
天空下晦暗下來,天上開始飄起血色。
崇天帝下了六十載棋,終於斬去了天上三星這一條對手的大龍,時至如今,
他第一條大龍已然盤踞,正要吞去對方的星布!
在這靈潮到來的前夕,崇天帝不曾等候天上入侵,反而操控月輪,為天上送了一個大大的禮物。
這禮物乃是血肉澆灌,乃是上千年的仇怨累積而成,天上三星不存,天關天闕無有準備,就這樣讓月輪的月光直入其中,為天上帶來了上千年以來第三場大的災劫。
第一場,陳霸先登天,大鬧明玉京,天帝鎮壓了陳霸先,卻也不得不閉關療傷,如今尚且不曾出關。
第二場,那魔頭照了熒惑帝星,長出雙角、醞釀魔氣,甘願成為了一尊蓋世大魔,在人間造下了不知多少殺孽,又跨過天關天闕,天上六百座仙境被他殺的只剩下四百八十座。
陳霸先已死,那魔頭捨棄了真身逃往人間,又被夫子鎮壓在桃山之下。
今時今日,天上又迎來了他第三場劫難,月輪高照,殺劫已至。
崇天帝引動月輪,他轉頭看向重安三州。
「靈潮之前,你不能死。」
重安三州,重安王也從王座上站起身來,他緊皺眉頭,抬頭看著天上那一輪明月。
月輪高照,能照天上,自然也能照人間。
天上尚且能殺凡人,祭祀抵禦,人間又該如何?
重安王也看著太玄京方向,他喃喃自語:「你見了天帝,也見了諸多天道規則,你早已被那琳琅滿目的天道規則迷惑,你想要掌控這些天道------你已經走火入魔了!」
便如同重安王所言。
當天關天闕兩尊仙人去了明玉京,又從明玉京中歸來。
天關天闕各自懸起一輪寶鏡。
那鏡子高高照耀,收起月輪月光,繼而又照來人間。
於是,月輪的月光一半照天上,一半照人間。
天上已被月色侵襲,十萬仙人之血染紅了天上河流。
可不過三日,那月輪的月光就要照來人間。
天上大劫,人間亦是大劫。
此時此地,南風眠握著醒骨真人,他皺著眉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為何,只覺得這月亮這般熟悉。
他搖了搖頭,也不再去看天上的月亮浪費時間。
這幾日,他走遍了周遭三百里,卻始終不曾找到月輪究竟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