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寺卿家的公子娶親,哪怕是對於太玄京中的權貴而言,也算是一件大事。
哪怕王家大公子王臣儒是個遛狗鬥雞,平日裡不學無術的紈,整座太玄京中的豪門世家、官府將門也要派人前去祝賀。
大理寺卿王武成就站在府門前,遠遠眺望青雲街口能夠入住青雲街,王武成自然是有幾分傲氣的,他今日的臉色並不好看,哪怕站在門口迎客,
見到前來祝賀的京中大人們,王武成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牽強。
他身旁,大理寺少卿也前來幫著操持,他自然能夠察覺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對於這樁婚事極不滿意,原因自然是大理寺寺卿這樣顯赫的門,卻娶了這麽一個喪父喪母,身上又有些頑疾的女子。
新娘雖然借住在神霄將軍府,可仔細想來,她並不算神霄將軍府上的人,父母本就為一介商人,如今更是魂消妖禍。
再說,九湖陸家早已經落寞,府中青黃不接不說,家中又有怪事頻發,令人忌諱。
神霄將軍剛剛從遠山道回來時,聖君召他入宮,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猜測聖君要重新起復神霄伯,卻不曾想一年多時間過去,神霄伯依然是那個神霄伯,仍然處於大幅朝廷權力的邊緣。
這等的陸家,本就與大理寺寺卿府上並非門當戶對,那女子倘若是陸府上的小姐倒也罷了,畢竟九湖陸家門媚不高,府中家資卻極為豐厚,整條十里長寧街,陸府最為富庶豪奢,大理寺並不是能輕易斂財的所在,權財相輔倒也不錯。
可偏偏這新娘並非是九湖陸家之女,換句話來說,便如同白身一般,娶了這樣的兒媳回來,王武成文如何能夠並心,
「只可惜王大人對他府上那位大公子是毫無辦法。」
大理寺少卿想到這裡,不由搖了搖頭。
雷厲風行的王武成面對家中頑劣嫡子,面對家長悍妻,也只能咬著牙引起這女子過門。
席間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時不時高高抬起頭,透過寬門大院看向遠處,想要看一看拿捏住王家公子人心的究竟是何等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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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那中堂之後,一位身著繚姿鑲銀絲羅裙的宮裝婦人神色也同樣不好看,她正是王家大夫人,來自河東八大家之一的謝家,家世顯赫,王武成能走到如今這一步,這謝家的門媚功不可沒。
王夫人此時正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捧著茶水,詢問身旁一位丫鬟:「少爺走到哪裡了?」
那丫鬟恭恭敬敬回答:「已然過了觀前街,再過片刻時間就到了。「」
「馬鞍、火盆可準備妥當了?」
「這女子是個不祥的,草字、麩子、栗子、花生、棗也要多準備些,破了她的邪氣才好。」
她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口茶水。
那丫鬟就回答:「夫人放心,早已準備妥當了,你吩咐的破邪咒符也早已貼上了,夫人不必掛礙。」
她略微頓了頓,對王夫人笑道:「這姓寧的北川道女子倒是個有心機的,不知何時哄順了臣儒公子,竟然令臣儒公子這般痴狂,哭著喊著鬧著都要讓老爺前去提親。
手段倒也令人佩服。」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盅,冷哼一聲:「也算是她的造化,可是入了我王家府上,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不消三五日也如同貓兒一般了,大府的規矩,又豈是那般輕易的?」
丫鬟行了禮,站起身來為王夫人捏肩揉背:「只可惜公子太急了些,否則等到公子娶了正妻,
再收這女子為妾室自是最好的。」
王夫人神色難看,冷哼一聲,瞪了那丫鬟一眼,道:「往後莫要說這許多,她既然進了府中,
便是臣儒的妻室,便是高攀的也輪不到你們說話。」
那丫鬟低下頭來,笑道:「夫人說的是。」
王夫人雖然這般說了,可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分明都沒有責怪那丫鬟的意思,想來這丫鬟應當是個得寵的,又或者——-便如這丫鬟所言,王夫人也如王武成,心中極不喜歡陸府上那無父無母的女子。
正在此時,有家丁匆匆來報:「夫人,轎子已經到門前了。」」
「倒是快了些。」王夫人站起身來,那丫鬟扶著她出門,就看到自家兒子一臉喜氣洋洋,從那掛著彩的大馬上一躍而下。
戴紅蓋頭的女子下轎,過火盆、過馬鞍,又撒下了五彩糧破邪,周遭有人紛紛喝彩,一時之間場面出奇的熱鬧。
陸景自遠處的街口走來,來了這青雲街上。
青雲街一如既往的寬闊,能容納八架馬車並駕齊行,他看著熱鬧的王府門前,又看到那名為王臣儒的王家公子,最開始王臣儒去扶寧薔下轎,他還未曾碰到寧薔,便被一旁的司禮喝止,說是不合規矩,他這才收斂住手臂,站在一旁。
陸景正要繼續前行,去那王家走一走,可不遠處的街巷中又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身穿銀袍,劍眉星目,相貌堂堂,身軀凜凜,一雙眼眸射天上鬥牛之星,顧盼之間就好像有萬夫不敵的威風。
陸景停下腳步,看向那人。
來人背負雙手,也來到陸景身旁。
他看著不遠處的王府,道:「大理石寺卿即便是在整座太玄京,都算得上真正的權貴,先生那表姐能夠嫁到王家,其實也算是一個好歸宿,我看那王家公子對這女子也頗為上心,先生何不給他一個機會?」
「上心?」陸景搖頭:「元神漸長,自有識人知性之明,尤其是這等幾乎不曾修行的人物,殿下,按照道理,你修行了大雷音寺的殺生菩薩法,又曾經跟隨七先生讀書習字,豈能不知這王家公子的習性?」
來人正是太子禹涿仙。
禹仙威勢仍然靈力非常,高大的身軀周遭隱約有雷霆閃爍。
他聽聞陸景的話,嘴角露出些笑容來:「先生,我知道你膽魄如鐵,又養了無畏劍心,行事猛烈,因此你之前在太玄京行了那等悖逆之事,令我大為驚異。
可即便如此,我卻從來不曾想過,你竟然還敢回太玄京,甚至回了太玄京之後首次露面,就是想要進那太玄京有數的大府上奪親,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先生可曾想過你這般做的後果?」
陸景身著白衣,衣袂飄然,他看著禹涿仙認真詢問道:「還望太子與我說一說我這般做的後果?」
太子禹涿仙眼神忽然越發凌厲起來:「先生前來太玄京,太玄京中許多官將,許多修行者之所以無人相問,是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在默契的等待聖君下令,他們裝作看不見你,以等待聖君對你的處置。
)宏芯耐。
我知道神通魁首楚狂人與你一同進了京城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桃山上的守山人就在山上,宮中的道人與和尚正在暗處看著你,大伏地官也許便在那些前來參加宴席的人中。
楚狂人強則強矣,可只靠他一人,只怕還護不住先生。」
此時天上風波起」
雲霧遮掩了艷陽,天氣更清冷了些,又有雲彩飄來,大雨將至。
陸景聽了禹涿仙的話,神色不曾有絲毫變化,他也笑了笑:「既如此,太子出現在我身旁,是要看我是否會出手,我一旦出手,太子便會對我出手,殺生菩薩法臨天,要以殺生法鎮壓於我?」
「先生說笑了。」禹仙眼中如有雷霆醞釀,直落天地:「只是我又去了一趟雷劫海,自那雷劫中得了些許明悟,殺生菩薩法便如雷霆,應當迅疾璀璨,有殺滅一切的氣魄。
我修為有了精進,就想要看一看先生的劍道究竟到了何等地步,也想要看一看先生的太微垣、
熒惑帝星究竟何其玄妙。」
陸景看向太子,臉上笑容不改,又搖了搖頭:「我來太玄京是為了辦事,並非是個尋死。
我已經殺了一位皇子,是為大逆不道之人,若是又殺了太子,只怕確確實實走不出這太玄京了。」
「所以-太子你可曾記得,曾幾何時你在書樓不遠的清雅別院中答應我,要為我辦一件事。
禹涿仙氣息一確經買LEHNA
次與先生當面,只覺如先生這般的少年少之又少,先生又解我之難,所以才有了此事。」
「先生竟還記得,倒也是能的。」
陸景側頭問道:「太子說話還算數嗎?』
禹涿仙自然而然點頭:「大丈夫一言既出,豈有不算數的道理?先生是想讓我阻止這一樁婚事?此事-——--倒是令我有些難辦,我為大伏太子,群臣對我卻有監督職責,我倘若做出這般荒唐之事,明日御史台的言官奏摺,只怕就會如同雪花一般飄到太乾宮,擺上聖君的案頭。」
「只是——-陸景先生,我今日前來見你,既想要問一問先生膽魄為何如此之甚,也想要驗證是我的殺生菩薩法。
可先生既然想要我履約,那我————
「太子誤會了。」陸景搖頭,道:「太子乃是群臣表率,又豈能做這般荒唐之事?我書樓七先生曾經教授太子學問,想來七先生是認同太子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損了太子的法度?」
禹涿仙眼神越發不解:「所以先生是讓我?」
「我想讓太子在旁看著,莫要擋我的路。」陸景手扶著一刀一劍,踏步向前。
禹涿仙神色愜然,等他反應過來,陸景便已然一身白衣,直去王家府上。
寧薔隔著頭上的紅紗,隱約看到王府的高門大院,她看到堂上,王大人與王夫人坐在高處,周遭許多權貴列席。
兩位長輩臉上擠出慈愛的笑容,望向了寧薔。
哪怕寧薔頭上蓋著頭紗,可一道薄紗,又怎能遮掩住寧薔的目光。
她這二年來寄人籬下,最是看得清他人的神色,於是寧薔變成那些慈愛、溫和中看到這兩位長輩眼神深處的冷然。
寧薔心中嘆了口氣。
她今日從陸府上轎時就在思索,她寧薔的歸宿大約就如此了,她並無選擇的權利,就如同一具木偶一般被盛裝打扮,繼而送上花轎。
如今到了這王家府上,王武成與謝夫人的眼神要清清楚楚的告訴她——-便是認命,往後的日子只怕也並不簡單。
一如她在轎上聽到前來迎親的丫鬟竊竊私語。
「至多半載,依照公子的的性子就會生厭,到了那時可就沒有這般風光了———」
「正是如此,到那時若是她規規矩矩好生做一位正妻倒也罷了,倘若還敢生出事端來,還有好日子等著她哩!」
大府的規矩何其多也?
兩個丫鬟若無旁人授意,又豈會在這般大喜的日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寧薔知道,這是王府對於她的敲打,可無論如何不過是上了迎親的轎子便有了這番敲打,去了那府中,又應該是何等的光景?
寧薔有些出神,她想起還在陸府時的陸景來。
陸景一介庶子,平日裡就多遭人白眼,後來又成了南國公府沖喜的贅婿。
那時的景弟,心緒大約也與我一般吧?並無選擇的權利,只如傀儡木偶一般。
寧薔思緒飄飛,她心中有些絞痛,一時之間眼晴有些模糊,耳朵也多出了些雜音。
正因如此,她未曾聽到一旁的司禮正高聲讓她上前奉上第一道茶禮,強烈的痛楚令她喘氣聲都更粗了許多,於是寧薔只能強撐身軀站穩,免得支撐不住傾倒下去。
司禮見寧薔沒有反應,便又出聲,寧薔仍然沒有反應。
王武成皺起眉頭。
此刻中堂中有一位將軍察覺到了寧薔素亂的鼻息,又聽出了他嘈雜的心跳聲,就皺眉道:「這女子似是有些不舒服,不如稍作歇息————」
大理寺寺卿王武成卻忽然抬手,笑道:「今日乃是他們的大喜之日,也是我王家的大事,禮儀尊貴,又怎能平白打斷?臣儒,你去扶著你這新婚之妻,與她一同奉茶。」
王武成這般說了,旁邊自有人應和,拍手道:「如此也好,如此一對年輕公子小姐,正該這般恩愛,二人一同奉茶,也有極好的寓意!」
王臣儒聽了父親的話,也就自然而然湊近寧薔,便想去扶她。
寧薔耳畔仍然有雜音鳴響,心中的絞痛還未曾停息,她敏銳的感覺到王臣儒湊了過來,下意識想要說一句·——.「如今還未禮成,這不合規矩」,可卻又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呼直至從庭外有一陣微風吹來,直吹在寧薔的心上。
那微風溫潤,就像是從寬闊的麥田中吹來,頓時讓寧薔心神一松,心中的絞痛頓有所止,她聽到門外有一陣騷動傳來,旋即又從輕紗遮掩中看到本來端坐在高位的王武成猛然站起,面色駭然。
緊接著,他就聽到一道極熟悉的聲音傳來。
「表姐,好些了嗎?」
區區六個字,寧薔頓時淚如雨下,她肩頭抽搐著不曾轉過身來。
中堂中的眾人驚疑之間,就看到一身白衣邁步而來,他腰間配著刀劍,刀與劍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鏗鏘——·
場上眾人何其多也,一時之間卻無有一人出聲,就看著那人走進來,直直來到中堂里。
最先反應過來的乃是刑部侍郎鄭元義,他猛然站起身來,手指指向陸景,怒喝道:「陸景!通緝要犯,竟然如此猖狂,膽敢來此青雲街!」
霧時之間,太玄城守軍元朗將軍一身氣血轟然勃發,激昂的氣血化作一陣狂風直撲而來。
又有宿玄將軍猛然一拳轟落,只一瞬間,空中爆響聲傳來,洶湧的拳意就如同烈火,中堂中氣血閃耀,彷佛四面八方都燃起火焰!
又有十餘道元神出竅而來,種種神通醞釀,鎖住陸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又過去幾短暫的一瞬,更多的氣魄渾然照起,威威凜凜令人不寒而慄,其中甚至有玄衣衛自陰影中顯現出來,站定於這王家中堂的四面八方,一道陣法躍然升起!
此時此刻,陸景正邁步走向寧薔,他感知到了這絕倫的神通、強橫的武道,神色依然絲毫不改卻見他彈指,青雲街虛空中,二顆帝星、七顆元星冉冉升起,直掛雲間。
熒惑凶戮之氣肆意而出,瞬間充斥了整個青雲街。
如有劍氣起璧山,立氣高峰百餘座!
自這青雲街上,劍氣如璧玉,轉瞬間就有上百道璧山聳立,每一道劍氣山嶽中,都如有一股浩浩蕩蕩的長風,長風吹拂而來彷佛吹散那些劍氣山嶽中的陰霾,露出了一輪熾熱的大日!
人間劍氣化作劍氣大日,光芒大作。
陸景抬頭,天上星辰、劍氣璧山、大日烈陽、劍氣長風全然落在腰間的司命寶劍上。
直至這一刻,寶劍出鞘,一劍揮灑而出。
如有劍氣射雲天,直上當空,劍氣中夾雜著洶湧的正氣,直貫天地!
頓時,周遭氣血也好、武道也好、神通也好、滾滾武道狼煙也好,俱都被這一道劍氣輕易的絞碎。
便是七境巔峰的兩軍將軍都被強橫的力量帶起,飛將出去,其餘人更不必說,尤其是那些元神修士,被陸景劍氣大日一照,元神頓時萎靡,慘叫連連。
王家中堂爆碎,也斬去了玄衣衛的陣法。
陸景就在這爆碎的塵埃中向前,此時寧薔終於轉過頭來,她摘下輕紗,看到陸景肩頭懸劍而至她看到王臣儒穿著喜服站在她的身旁不知所措。
大理寺寺卿王武成與那來自河東世家的謝夫人仍然坐在高位,一動不動。
也不知方才那恐怖的劍氣漣漪為何不曾沖飛他們。
下一瞬間,寧薔便知道了答案,她看到陸景上前朝著王武成行禮,道:「寺卿不必擔憂,陸景前來只是為了問表姐一句話。」
他左右看了看這破敗的中堂,搖頭道:「如此境況實非我願,若非那些將軍大人平白對我出手,也不至於如此。」
繼而他又看著寧薔,緩緩問道:「表姐。」」
「你可願意出嫁?」
寧薔臉上仍然不斷流下淚水,她看著陸景,依稀看到那位酷暑之時人在假山旁讀書的少年,於是她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願意。」』
陸景笑著頜首,又對王武成道:「我家表姐既然不願,這樁婚事便辦不成了。「
王武成終於回過神來,他既然能夠任職大理寺,自然有幾分氣魄,
他皺起眉頭,冷哼道:「陸景!父母之命媒之言貴於天地!你乃是書樓先生,是天下儒生表率,又是書樓執劍,自命清貴不凡。
可你今日卻在做什麽?平白闖入他人喜宴,奪人妻子,究竟是何道理?」
「何來父母之命?」陸景輕拂衣袖,自有微風前來捲起寧薔:「我那姑父姑母早已不再世,這樁婚事你們可曾問過北川的寧家?」
王武成氣息一滯,北川寧家便只有兩脈,寧薔父母早已不在,寧薔的伯父已經垂垂老矣,又無多大權勢,無論是王家還是陸家都全然不曾將北川寧家當一回事。
他一時理虧,又強撐起精神,道:「也曾問過寧家,不曾有答覆,這寧薔住在陸府已然四年有餘,得了陸府老太君之命,難道不夠?」
「不夠。」陸景搖頭:「沒有主家的答覆,便是有陸府老太君之命,也不夠。」
王武成怒髮衝冠,厲聲質問道:「陸景,你眼中無父無君,豈能做那書樓執劍?」」
陸景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王武成,他們目光交錯,陸景深邃的眼神與王武成的目光交錯,他望若王武成,輕聲問道:「王大人,你且看我,我能做書樓執劍否?」
王武成氣息漸弱,他想起陸景對於這天下的功績,又深吸一口氣,沉默不語。
於是陸景走出王家府邸」
禹仙仍然站在原處,這位太子有些驚奇的看到陸景踏空而去,又看了一眼太玄宮方向,卻見那裡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