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敬玄來之前是做好準備的,他以為昨天他兄弟黃應玄來碰了壁,今天劉絳也未必會給他好臉色看。
但今日劉絳下堂相迎,而且面帶笑意,這就有些出乎所料了。
不過很快他也就想通了,原來如此。看來昨日那是敲打下屬,今日敬的是江夏黃氏。
想到這裡,黃敬玄原本還有些擔憂也就不見了。
「久聞將軍大名,今日前來拜見,唐突了,還請將軍不要見怪。」
「黃君客氣了,江夏黃氏,荊楚名門,我也是早有耳聞啊。今日見黃君氣度非比尋常,不愧是名門子弟。」
劉絳強忍住才沒笑,這聲黃君太有意思了。
「將軍謬讚了,只是祖上榮光罷了,如今江夏黃氏早不負過去盛名了,說起來也是我等後輩愧對先祖啊。」
黃敬玄身高七尺有餘,身形中等,衣著得體,風度翩翩,大概二十六七歲的年紀,鬚髮整齊,儀容俊朗,聲若鐘磬,看起來像個彬彬有禮的讀書人,只是手上的繭子可不比他兄弟少。
「黃...尊下年長,我就喚尊下一聲黃兄吧,黃兄何必過謙呢,如今在江夏,乃至荊楚之地,黃氏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劉絳一邊說話,一邊引黃敬玄入室內敘話,兩人分別落座,又招呼侍從上茶。
喝了這第一口茶後,黃敬玄這才回話道:「將軍過譽了,如今江夏黃氏早就不比昔日了,只不過是依仗祖上威名,尚在郡中有幾分名望罷了。如今將軍為太守,還請將軍多多看顧。」
劉絳笑了笑,「不瞞黃兄,我雖然是江夏太守,卻沒有治理一郡的才能,如此豈不是誤國誤民?我還準備這幾日要跟大將軍請辭呢。」
黃敬玄聞言,心中有些驚駭,這位劉將軍如此坦誠?這見了第一面就告訴我如此重要的大事?還是一種試探呢?
「將軍說笑了,您是大將軍義子,履歷功勳,前途又何止一郡?將軍若是有些難為之處,不妨說來,我江夏黃氏也願意盡一些綿薄之力。」
劉絳聽到這,同樣有些意外。他其實真沒太多想法,對黃敬玄直言相告也不過是因為對方看起來很順眼,在他身上有一種跟蕭鞅、袁鳳舉很相似的氣質。
很有風度,看起來很真誠。能夠跟他們這些武人丘八把酒言歡,談天說地,也能跟廟堂文士們引經據典,坐而論道。
並且劉絳也就是有這個想法,隨口一說,也不是什麼機密,更不是立f。過幾天走不走那還不是義父說了算?
但對方這麼說,他也得說幾句客套話不是。
「那就多謝黃兄了,請茶...」
兩人聊了好一會兒,黃敬玄給劉絳也介紹了一下江夏黃氏目前的狀況,大概就是分支駁雜,光是西陵和夏口就有好幾家黃姓大族,基本上都是一個祖宗,但數百年下來也早就分家了。
但很多大事情還是同氣連枝了,最後又感嘆了一番家族沒落...
劉絳第一個反應是,這個逼在凡爾賽。
但是自己想想,還真不是凡爾賽。幾百年現在姓黃的仍舊是荊楚之地最大氏族,算是超級豪強。
但是,人家在漢朝的時候那是出過丞相級別的高官,哪怕後漢也有三公級別。黃香、黃瓊、黃琬全都是名臣。
再看如今,連個太守都沒有。雖然還是超級豪強,但比起南朝琅琊王氏,陳郡謝氏,陳郡袁氏,乃至於北朝的中原士族,崔盧李鄭,那根本沒得比啊。
但就算從高處跌落下來,家裡土地仍舊是以萬畝計算,部曲賓客數千家,產業多的數不清的巨族。
這還有個比較?
不過劉絳也有話說:「黃兄既出身名門,又一表人才,何患功業不立呢?如今天下紛亂,燕逆僭越稱帝,黃兄若想建功立業,還不容易嗎?我可以修書一封,在大將軍面前舉薦黃兄,如何?」
黃敬玄是沒想到自己展示一下黃氏目前的影響力和資源,這位劉將軍直接把話題引到這裡了。不過他也很快就有了應對的言語。
「承蒙劉將軍看重,只不過我才幹不顯,怕是不足以承擔重任啊。」
「黃兄過謙了,過謙了,大將軍最是看重人才,只要願意為朝堂效力,大將軍從不吝惜爵祿,不然以我之才,何以官拜江夏太守,龍驤將軍?不過黃氏是望族,家事繁雜,黃兄的顧慮劉某也能理解,此事待黃兄深思熟慮之後也不遲...」
「那就多謝將軍體諒了,如今家父在家修養,二弟應玄在郡中任職,作為長子的確要分擔些家事...不過還是多謝將軍的厚愛,若是有什麼庶務,只管吩咐二弟應玄即可,他雖然年少,但也有些力氣,可供將軍驅使。」
「言重了,黃參軍乃是前任太守腹心,勇略過人,我亦有耳聞,桑落洲之戰,也是交過手的...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既然歸正,大將軍也自然不會再追究前事,黃兄請放心...」
兩人言語之間,打了不少機鋒。
黃敬玄告退的時候,劉絳一直送到太守府大門。
回到堂上,幾個老兄弟和參軍蔣思恭都在,周達就直接了當的問道:「這些天裡大紅跟他說話最久,什麼來頭?」
「江夏黃氏,司直參軍黃應玄的兄長。」
「他來幹嘛?示威?膽子倒不小!」
「示威跟合作的意思都有。可能是先告訴我沒有黃氏的支持,在江夏很難打開局面,這太守也坐不安生...」
「他娘的,夜叉我最看不上這些個豪強之家,大紅,你一句話的事,我立馬帶人滅了他滿門!」
趙夜叉和周達舊日雖然橫行鄉里,但不過是憑藉勇力和天師道的勢力,出身雖然都不怎麼樣,但也多少都有些正義感,任俠之氣。所以看這種豪強都是不怎麼順眼的。
或許有豪強大族也有扶危濟困之舉,但還是欺壓百姓,武斷鄉曲的更多一些。
現在握著刀,還有兵有將,自然張口就是要殺要刮的。
劉絳也相信這位老兄是絕對幹得出來這事的。
但沒必要。
「倒也不必如此,這人說起來也算開眼,聞其言也算是個識時務的,再者說這江夏郡既然已經歸附了,就不能像是對賊寇一般了...我還不知道大將軍那邊到底是什麼盤算,要是留在江夏,日後要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多了。這治理理郡縣不同於兩軍交戰,看他們不順眼就直接一刀砍了...」
劉絳越說,越覺得有些頭疼。義父他老人家可千萬別真讓他在江夏當太守啊,這地方上事是真的燒腦。
而另一邊,黃敬玄在回程的途中,也在復盤劉絳跟他說的。
原本是想用江夏黃氏的影響力去跟對方做些交易,達成一些共識,對方卻直接來了一個反客為主。
他絕對相信劉絳有能力舉薦他進入大將軍府。但要不要現在上李家的船,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出仕大將軍府,這個對於目前的黃敬玄以及其背後的家族來說,都是非常具有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