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宮中。
議事的殿中,雖然奢靡華貴,卻難掩衰敗傾頹之氣。
登基還不滿一年的桓瑾此刻雖然面上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經五內俱焚了,偏偏還要保持著人主的氣度。因為他十分清楚越是慌亂,敗亡的就越快。
除了皇帝桓瑾,此刻這間屋子裡還有太子桓縝,吳王桓綱,太傅謝諄,司徒袁京,太尉張翼,尚書令陸儉,中書監顧誠,領軍將軍諸葛巽,中都護、散騎常侍朱令則,以及正在做軍情匯報的侍中賀苗。
「...李如願和叛軍業已占據丹陽郡城和武庫,太倉,石頭城守軍在叛軍入城當夜就棄城而走,如今東府城和東宮還在控制之下,叛軍應該在準備攻城器械,怕是這幾日之後就要攻打台城了...至於勤王大軍,目前還沒有消息...」
賀苗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有些肥胖,臉色很白淨,即便是這個時候鬍鬚依舊打理的很精緻,一雙眼睛透著精明,雖然說著很焦急的事情,但語言不急不緩,每個字都能讓人聽的很清晰。
「台城如今還有多少人?」
聽完了賀苗的情況之後,桓瑾看向了領軍將軍諸葛巽。
「回陛下,台城尚有兵馬萬餘,糧食有數月之食,且台城小而堅,又有山河可以依憑,李賊兵甲雖利,但只要台城之內可以協力守城,一定能堅持到勤王大軍來援。」
諸葛巽出身琅琊諸葛氏,雖然同樣是北人南下,但卻因為出身名門,才具過人,所以一向被老皇帝桓宣和新帝桓瑾所重視。
在李如願剛起兵的時候,諸葛巽就曾請命駐守江防要地採石,結果不知道是桓瑾顧慮他北人的身份,還是想讓兒子立功,總之是派遣了廬陵王桓續率領三千中軍駐守採石。
誰知道這廬陵王桓續到了採石之後也不管防務,整日讓手下替他搜羅美人美酒,李如願打下歷陽之後,立即派遣勇將毛襄率三百精銳夜襲採石,結果是一戰而下。
如今桓瑾想起這些還多少有些悔意,當初還真就不如讓諸葛巽去了,不然何至於此...
「李如願可有言語?」
「...這...」賀苗有些欲言又止,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有什麼不能說的。」
「回陛下,李如願宣稱,此行只為了清君側,只要把顧公,陸公,以及微臣和朱常侍殺了,並犒賞大軍,他即刻退兵...」
桓瑾一聽,皺了下眉頭,但卻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太子。
這個舉動倒是讓陸顧賀朱四人心頭一驚,不是陛下你來真的啊?
太子桓縝當即道:「陛下,李賊所言不過是推諉之計,割肉是餵不飽虎狼的,顧公,陸公等都是我大楚的中流砥柱,若是有干國法,自然不容徇情,但豈可因為李如願此獠的隻言片語就殺大臣?如此體面何在?」
桓瑾聞言這才醒悟過來,連連點頭道:「太子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豈能因為李如願這逆賊的隻言片語,就毀我朝堂柱石?卿等勿憂。」
尚書令陸儉見狀,急忙伏地而泣道:「若是能用臣的人頭,換取李賊退兵,陛下和太子安然無恙,臣下何惜此頭?」
陸儉表過忠心後,顧誠、賀苗、朱令則三人也連忙跪地表態,意思都是如果能用我們的人頭換大楚安寧,陛下您不用客氣。
桓瑾在太子的提醒之下已經明白了這不過是李如願的藉口,這會這幾個人你無論是殺不殺,都無關大局了。
可要是真的因為這個理由殺了這四人,那朝堂和皇帝的可就真的一點體面都沒了,還得被天下人恥笑。
「卿等皆是重臣,與國家有功,先帝在的時候就誇讚你們賢良忠貞,朕豈能因為宵小之輩的挑撥而害你們性命,不必多說,勿要憂慮...」
話說的是很漂亮,但隔閡到底還是種下了。
陸儉、顧誠一個是尚書令,一個是中書監,都是執掌台省的重臣,稱之為宰相都不為過。
侍中賀苗、中都護朱令則那更是新皇帝的心腹,從東宮時期就開始追隨。
這四人還有一個共同點,全都江東士族。在老太師荀祁去世之後,朝堂上基本就是這四人掌權,合稱「四貴」。司徒袁京,太傅謝諄等都失去了實權,朝堂上的南北人之間也因此失去平衡,這也是李如願起兵的原因之一。
他不起兵,朝堂上接下來也一定要對他動手,宗室和江東士族想要謀奪淮州和荊州的這兩處最重要的外鎮兵權。
太尉張翼就是從荊州被召入朝中,只給了一個太尉的虛職。荊州兵權則迅速被宗室和江東士族所瓜分。
這也是為什麼李如願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又把這四人當做罪魁禍首。
南北之爭,士庶之爭,中外之爭。這些矛盾全都體現這場大戰之中毫無保留的被掀開了。
最後,皇帝桓瑾對著太子說道:「朕近來心緒不寧,恐有失常之舉,太子賢德,台城並平亂事宜,勤王諸軍,一併由太子決斷,不用再跟朕請奏。」
太子桓縝雖然是很想要這個權利,但這不意味著這時候也想要。現在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但卻是推辭不得,於是拜謝領命。
散開之後,顧陸朱賀四人汗流浹背,打個招呼就先行離開了,太子桓縝還想著要跟太尉張翼請教一下軍事上的問題,比如台城的防務,以及各路援軍的協同...雖然還沒到,但總要心中有數。
於是就追了上去。
「張太尉是大楚名將,鎮守荊襄數十載,屢敗北虜,久歷戎機,為何剛才在殿中一言不發?不知太尉有何良策可教孤?」
太子桓縝三十出頭的年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平日裡處事也頗得朝臣讚譽。
一把年紀鬚髮都已經花白,看起來行動也有些遲緩的張翼卻笑著道:「回稟太子殿下老臣非是不願出言,實在是無計可施,今日諸葛領軍所言已經是台城唯一能夠做的了,至於中軍和外鎮兵馬,即便是到了建康,台城也無法傳遞號令,且戰場上瞬息萬變,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城外的情況我等一無所知,也自然無法發號施令,不然貽誤軍機,可是要壞國家大事的...」
「至於守城之事,以諸葛領軍之才,定然可保台城無虞...」
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張翼朝著桓縝一拱手,然後轉身就走。
桓縝也只能拱手還禮,明知道這老頭是在推諉,但偏偏還得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別過老太尉,桓縝又來到了城防上巡察,準備以太子之尊親臨防禦一線激勵士氣。剛登上廣陽門,就看見門外有人在高聲喊叫。
「我乃彭城劉絳,本為尚書令陸儉家奴,如今投奔李大都督,大都督將陸氏家財全都贈我,封我做立義將軍,儀同三司!陸儉做官數十年,也不過如此!你們還在考慮什麼,還不快投奔李大都督共謀富貴?」
「難道還想一輩子為奴為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