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你別著急。天驚師父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平安不停抖腿,低頭抽菸坐立不安。
「我不急呀!那是你的靈根,又不是我的。」富貴也叼著玉溪,小聲提醒道:「你省點兒!就剩下最後六包啦!」
說實話平安心裡挺沒底的——
——這一通忽悠下來,什麼龍啊,老虎啊,仙鶴啊。小五行寶鑑就和心電圖似的,咔的一下機器都給干報廢,他能不緊張麼。
雖說天驚師父和路邊兒算命老頭一樣神神叨叨,講出來的話兩兄弟都聽不太懂。
可是在盤古大陸這鬼地方!我操!算命老頭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呀!它不講科學,就講究一個玄學!
「實話和你說吧,老羅。」富貴的心態沒多大變化,就和寶鑑爻辭里分析的一樣,能不思進取就保持絕對躺平:「我要真能煉成金丹,勉強活個兩百年,做夢我都能笑出聲!德州祖墳裡面冒出來的煙都得被緝毒局的人盯上!祖宗能發出玉石俱焚的笑聲!」
平安反問:「那我呢?」
「對呀。」富貴連忙說:「現在是你急啊!」
就和兩個長不大的小孩子要爭個道理出來似的,他們總會互相支撐著,在孫悟空和卡卡羅特誰更強的謎題里辯個高低,然後找到莫名其妙的友誼。
「對,我急我急。」羅平安撐著囚龍渡的碼頭岩樁,說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我就是怕,你能成就金丹了嘛。」
陳富貴:「對。」
羅平安:「要是我練不上去呢?我九十來歲就嗝屁了怎麼辦?」
陳富貴突然握拳吼叫:「嗨!沒有勁兒!沒有勁兒!平安!」
「還有一個事情就是。」羅平安接著胡思亂想:「一百多年呀,下一次璇璣星回來了。」
他伸出寬厚的手掌,想要把天上的太陽都抓住。
「我們真的能回去,我家裡人還在嗎?地球都得變成什麼樣了?」
說到這裡,富貴的狗腦子終於繞了一趟遠路,突然醒悟,想清楚了。
平安說的沒錯,他們好像只能默默祈禱——
——希望這神秘詭異又瑰麗燦爛的宇宙,能夠把時間留住。
或許盤古大陸所處的天區,時間流速也要比地球慢,否則一百多年之後,老家也可能變得面目全非。
閣老山周邊尋常百姓家裡,真要出了個靈根貴種,也得經歷這種變化。要體會仙凡之別——要和世俗塵緣揮手說再見。一百年兩百年,對修行人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眨眼的功夫,他們的親人愛人都不在人世了。
羅平安:「再過一百多年,你說國足能進世界盃不?」
「那肯定進了,要不就世界末日了。」陳富貴跟著一起仰頭看天,太陽恰好躲進了紫霞關的山脊線里。
羅平安:「如果我修不成仙,有沒有其他辦法回去呢?」
陳富貴:「應該沒有。」
羅平安:「為啥?你試過?」
陳富貴:「對。」
羅平安:「你還有這本事?」
陳富貴:「昨天,我在養心殿的庭院裡拔草玩,用草皮畫出來一個米老鼠,結果也沒有FBI帶著迪士尼法務部和加利福尼亞的州警來抓我——看來是真的沒戲。」
「哈哈哈哈哈!」羅平安被這番說辭逗樂了,「哪兒有跨星球執法的版權部啊?」
「我就尋思,迪士尼那麼厲害,如果人類文明一直存續下去。」陳富貴接著說:「在地球發明時光機以後,它依然能存在——說不定可以跨時空跨星際執法呢?」
這個時候,從地縫裡鑽出來天驚師父,神色嚴峻滿臉憂愁。
平安和富貴連忙站起,把菸頭踩滅,看見天驚這般面相,兩人更是緊張。
平安:「師父,我怎麼樣?小閣老怎麼說?」
富貴緊張到說錯話:「他這個靈根還有救麼?有康復的風險麼...」
平安看了一眼富貴。
富貴立刻改口:「哦不是...」
「沒有大礙。」天驚說道。
「師父你別騙我。醫生下診斷書都喜歡和病人說,你沒啥你沒啥,結果就是有啥...」羅平安還是不放心:「你這面如土色,看誰都欠八百萬似的...」
「真的沒有大礙。」天驚沒有說謊的意思:「我被石長老教訓,不小心毀掉了小五行寶鑑——內心自責愧疚。」
「平安小子,等到早課結束,你可以去珍獸閣,找到我的天良師弟,他能夠鑑別珍獸妖魔的靈根屬相。」
「啊?我又成牲口了?」羅平安不理解。
富貴連忙說:「都是好事,都是好事。」
起初空法大師把他認成坐騎,後來俠蹤鎮的老百姓也把他當妖怪,到了閣老山玉衡派,終究是躲不過獸醫的體檢程序——平安有點崩潰。
天驚師父接著說:「時候不早,既然可以確定平安你是土靈根——那麼為師為你引導靈氣,可以省下一些無用功,不必採取觀想法。」
所謂觀想法,是入定養氣的入門功法,有寶瓶法、蓮台法、脈輪法諸多法門。
顧名思義,都是把身體當做器皿,想像肉身之中的氣息流轉,再與自然靈氣產生感應,慢慢將靈氣引導進寶瓶、蓮台、脈輪等等容器之中。
不同靈根屬相的鍊氣弟子,可以逐個法門不斷嘗試,也要看悟性天資。說大白話就是想像力不夠好的,大腦空間感和繪圖作業能力差的,花的時間就會更久——更加難以進入引氣狀態。
天驚這番話讓平安緊張的心落回了肚子裡。既然師父說他能修仙,那應該是沒問題。
「你盤腿坐下,抱元守一。」
平安就地而坐,兩條大腿的肌肉鼓脹,肉筋過于堅韌,這身死力氣似乎成了阻礙——他的小腿大腿粗得難以盤起,實在太強壯。
天驚咋舌撐奇,這也是焱鋒妖狼的丹毒之禍。
本來妖魔要吃人化形,自然不會講究什麼顧道長生,送給羅平安的丹毒,全都用來適應殘酷的叢林荒野,跑得快跳得高,能抓住獵物就是一身好肉,餓不死就是成功。
可是修真求長生不一樣,要四肢五體筋絡通順,活的久才是硬功夫。它從來不是什麼殺人秘術,而是養生法門。
天驚矮下身體,要羅平安別亂動。
他出指神速,土靈力化為磐石甲冑包覆手臂,玄武岩成了護甲法相變化,隱隱透出翠綠靈光,是石母山精的變化之術。
指頭順著平安的褲腿一路打下——猛攻伏兔、陰市、下巨虛三處陽氣充沛的穴位。
再轉去地根、漏谷兩處穴位,指節督透之力打得平安腿腳自然內縮,像是觸電一樣,似乎韌帶也慢慢聽話,要漸漸回到盤腿入定的姿態。
天驚難以置信的看著羅平安這兩條腿,臉上都是震驚,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知道平安和富貴的肉身幾乎金剛不壞。
富貴小聲問道:「師父...他怎麼了?是哪兒不對勁麼?」
「我的指頭折了。」天驚勉強給食指中指做了個正骨小手術,迅速行功療傷,他從來沒想到,給徒弟點穴通脈能把他手指點斷,連忙說:「沒有大礙!沒有大礙!」
「有用!有用!師父!」平安裝模作樣,要把兩條寬厚手掌抱在一起:「是這樣不?是這樣抱住?」
「不必。」天驚指正道:「你還沒到感應丹田的時候,我來幫你引氣,你就兩手抱住膝蓋,保持身體穩定,把背脊挺直——使脊柱一氣貫通,用浮屠坐。」
平安疑惑:「浮屠坐?」
「就是像一座塔!是麼?想像自己是一座塔?」富貴也有樣學樣坐了下來。
天驚連忙喊停:「富貴小子,為師沒辦法幫你引氣,你不要亂學——學不好,靈氣走了岔路,會出人命的。」
富貴聽了乖乖爬起,不再去模仿。
平安聽見富貴的說法,心裡有了把握。
「我打遊戲很穩重的!富貴都說我穩的像一座防禦塔!咱倆雙排我都是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
「好了,不要說話...」天驚師父打斷道:「閉眼藏神,寧心靜氣。」
平安立刻閉嘴,就感覺到後心和後腦多了兩隻手掌,應該是天驚師父準備運功。
以玉衡派的入門土元靈《寶塔功》為基礎,天驚的真元灌入平安的肉身,在天靈和脊柱兩處至關重要的脈門同時施力。
他起先用了三成功力,以元嬰修為來運轉《寶塔功》,應該已經足夠使入門弟子感應到土靈氣。
「平安,你能看到什麼?」
「我感覺...」羅平安眉頭內縮,似乎什麼都感覺不到:「我感覺背脊熱乎乎的,指頭有點酸,腳掌也有點脹。」
「那是靈氣流轉到四肢八節,已經沖穴通脈。」天驚滿臉疑惑:「沒有手心發熱,上顎緊縮?也沒有口舌生津?」
「沒有,沒有師父...完全沒有...」平安除了一片漆黑以外,似乎什麼都看不見,儘管他已經按照天驚師父的說法,儘量想像肉身就是一座寶塔,他把腿腳看成浮屠塔的裙樓和梯台,把丹田想像成大殿的神像,把脊柱比作高塔的主杆,三十三層脊椎連接的大腦,就是塔頂的靈珠。
天驚加倍運轉真元,行功來到六成。
「有點了,有點...」平安只覺得上顎發出彈響,手心腳心也開始發熱:「些微有點感覺。」
此時此刻渡口諸多弟子都圍了上來,要看個熱鬧。
運轉《寶塔功》的天驚師父周身已經聚起靈光風塵,衣袍鼓動攪起旋風。
「這靈根似乎深不見底?」天驚發了一頭冷汗,好像送進去的真元經過周天流轉,在羅平安身體裡走一圈,就要損耗一成——他哪裡知道,蘭傲霜也曾想去探查羅平安的靈根,試圖為平安行功療傷,結果走火入魔。
天驚甩手投射十六枚土靈石,在山坪青石板各處標下陣眼,一個簡易的聚靈陣就此落成。
弟子們紛紛避讓,也知道師父似乎遇見麻煩,要動真格。
「推不動?完全推不動?靈根好像泥潭死水!枯木爛石?!」天驚師父結陣行功,看不明白這副異人肉身,動用全力去運轉《寶塔功》,還有另外三成靈力全靠聚靈陣幫扶——真元在羅平安的經脈氣穴橫衝直撞,行氣周天也越來越快。
平安只覺得心率加速,也僅僅只是心率加速——太陽穴傳來咕咚咕咚的悶響。
狂暴的靈力衝過曲骨、建里、巨闕、中庭,再往靈台流動,順著天驚的手臂送回體內,周天運轉循環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終於,天驚師父快要拉爆丹田,也沒能喚醒平安的靈根。
「怪哉!」
起初他以為,平安的骨肉皮膚能夠刀槍不入,或許是妖獸丹毒作祟。
但是氣穴筋脈也如此堅韌?這不是妖魔!這是怪物!
在聚靈陣旁側觀摩的小天才們都不敢大聲說話,已經完成引氣入體課業的幾個學徒,更是沉默不語,當場開始懷疑人生。
天驚師父說——他用盡全力也推不動這條土靈根?
這說法就不是幫忙行功引氣的意思,接受過仙門文化薰陶的弟子都知道,這叫灌頂!
元嬰修士給鍊氣弟子灌頂?能送進三成真元就算成功,多一點就要七竅流血爆體而亡!鍊氣初期的修行人沒有氣海的概念,身體根本就存不下這麼多靈氣!
「平安...」天驚想到此事,還有些後怕:「你沒有大礙?」
周邊聚靈陣的土靈石已經裹上靈脈自然滋生的磁鐵粉,是土靈氣全力運轉時引發的異像。
「呃...我沒事。」羅平安說不出什麼具體的感覺,天驚師父好像給他敲了個背,就感覺渾身舒爽,原本他起得太早,還有些疲勞,現在完全醒來了。
看羅平安說不出個所以然,天驚決定改換方法,不去幫忙引導靈氣——
「——你把這些書拿著,還有之前的典籍,逐一去嘗試。」
這麼說著,天驚從袖裡乾坤取出三本基礎的觀想功法。分為《刨木法》、《剝花苞》和《杯中乾坤》,聽名字都挺怪的。
富貴和平安翻開一看,講的東西其實簡單易懂,和之前料想的觀想法大差不差。
把自己當做木工匠,把靈氣想像成雕刀,逐漸感受骨脈之間的靈氣走向。
把自己當做花心花蕊,忽略花苞的葉脈和花瓣,重點關注靈根對靈氣的牽引吸收。
至於這個杯中乾坤,要想像抱茶壺斟茶倒水時,靈氣從靈台天頂灌入脊柱關節三十三個杯盞——圖例說明有標註,女弟子使用此法事倍功半。
天驚師父要平安把所有招都試一遍,一部分適合女修的觀想法都用上了。
原本在旁邊看熱鬧的世家弟子,突然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就像是籃子裡的螃蟹,看見好不容易要爬出去的夥伴跌了下來,找到了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嚯!嚇我一跳,原來是個引氣入體都難以做到的廢...」有個小子話說到一半。
天驚師父兩眼冒出精光,嚇得這小子立刻閉嘴,把話憋了回去。
山字門的學生們都是高度緊張的狀態,二十一代內門弟子再出一個天才,往下邊排座次拿俸祿,得到的修行資源都要順位遞減。
內門各個別院的首席可以得到丹頭藥引,再往下分,自然是越來越少。
如果這兩個插班生成了天驚師父的心頭肉,事情就不好說了。
羅平安對這些東西沒什麼概念,也不知道這些師兄師弟為什麼抱有如此強的攻擊性——他抱著書悶頭使勁看,照著通俗易懂的觀想方法一個個練過去。又在心底琢磨,想回到廂房,找到玄真的藥葫蘆。
既然天驚師父說他的靈根難以喚醒,完全推不動,就是真元不夠咯?
雖然沒有丹田這個大油箱,先吃點仙丹,往發動機缸體裡加油,再去點火,總該有點用吧?
「哎,富貴,要不我們嗑點藥?」平安靈機一動。
富貴尷尬應道:「不合適吧,玄風是金丹期,他都不敢隨便吃,會爆的喔。」
「這不行呀。」平安急切說:「蕭炎他雖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但是人家的起點也有三段鬥力!我呢?引氣入體都是個老大難的問題,能好起來嘛?」
「要不...我替你在天女閣物色一個姑娘?」富貴捧著書,露出一對藍汪汪的眼睛:「讓她幫你退個婚?」
「哎!照天驚師父這說法,我就感覺身體那條靈根,它特別...特別...」羅平安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連續換了好幾個說法。
「鈍!呆!倔強!它不聰明!很麻木!沒有感情!它沒有心!~它不夠敏感!得很大的勁兒才能把它喊醒呀!」
「我就覺得,我得吃藥...」
羅平安朝空氣點了點,特別認真。
「我有個大病,必須得嗑點藥。」
富貴連忙勸住:「別急嘛!欲速則不達...」
平安苦惱答道:「我是五十年河東五十年河西,莫欺胚胎窮!?你要我玩後期英雄?這也太后期了!~」
「先練它七天!」富貴能感覺到平安的急躁,在這個時候,就像平安之前講的,富貴得幫忙踩一腳剎車:「七天練不好,咱倆去研究研究那幾個藥葫蘆,把仙丹泡開了兌水喝——慢慢來嘛,慢慢來會比較快。」
平安摟著書袋子點頭應道。
「行!」
......
......
於此同時,懲惡使帶著冰棺回到了伽藍中洲小西王陵,越過柳葉湖找到秦家莊,也是玄燁真仙所在的宗族聖地,
這個地方出了個合道真仙,自然變成了風水寶地。原本地方名叫小西王陵,近幾百年逐漸改成了燁縣,玄燁真君原來姓秦,真名叫秦建業——出身也是非常普通的世俗人家。
過了五十里甘草鋪,進到秦家莊的祖宅祠堂,懲惡使把裝有玄真遺體的冰棺放下,立刻有家奴來哭喪。
等到主人家尋到祠堂前廳,懲惡使卻早早開溜,沒來得及喝一口茶就藉口公務繁忙,趁早跑路了。
玄真的父母早就過世多年,姨娘有元嬰修為,沒有老死,能活著見到少爺的屍體。她來到祠堂看到棺材,附下身子也假惺惺的哭了幾聲,為少爺流了幾滴淚。
家裡死了人,死訊傳到秦家莊的時候,卻沒有講死因,免不了背後傳出些不明不白的流言。
「秦環真死了...」玄真的大伯秦奮收到消息,也是第一時間趕到祠堂來接應——
——這祖宗四十多代數下來,秦奮這一代有六姊妹,玄真的本名叫秦環真,也是家裡獨子,叔伯總會多照顧一些。
不過半個時辰,宗族祭祀場館擠滿了人,全是玄真三代以內的族人。像這種六千多人的世家,宗親和眾多側室分家以後,其實親緣關係已經非常淡了。但是玄燁太爺留下來的祖訓說——做人首先要講道理,然後要照顧家人,世上最珍貴的,是家裡人。
這個「家人俠」重情重義,在修仙界也留下諸多神奇傳說,大多數時候都是正道魁首。
秦奮大伯為代表的一家子,先是把玄真的遺體架在香堂的長椅上。家奴和旁系後輩圍在祠堂的火爐旁,開始點香燒錢,燒的都是銀票現錢。
再往上數,來弔唁守靈的化神長輩就有四位,往下數,玄真的侄孫後輩大多也到了築基境界,不少金丹期的弟弟妹妹也要和門派說明情況,要回老家奔喪。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帳!害我真兒...」姨娘見到棺材裡玄真的悽慘死狀:「這絕非是離暗絕地的妖獸所為——他肯定遭了妖道的毒手!」
秦奮也覺得此事並不簡單,想用數術神通推演玄真的真實死因,要從屍骸的傷口算出法寶屬相,靈能殘跡,可是神念掃過一遍,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對應的門派特徵。
門外突然吹來一股祥和熱風,火盆里的銀票跟著烈焰一起飛旋,被狂風吹去柳葉湖畔,吹去尋常百姓農家。
「是真兒嗎?是真兒回來了?」姨娘神神叨叨的,只怕哭得不夠真:「真兒要說話?真兒?」
秦奮大伯跟著說:「小侄自幼心地善良,他或許捨不得宗族的弟弟妹妹,還是不放心,他想回來看一眼吧...」
門外看護火盆的小輩,玄真的弟弟妹妹們也跟著痛哭流淚。
「是你祖宗!」
從火花之中幻化出一個偉岸雄壯的虛影,赤發碧眼頜骨五官好似雄獅一樣的男人,面相不過三十歲出頭,也沒有皺紋——不像尋常修士喜歡長衣,他披著褂子短袖,肥大的胯褲一路拖到地板上,褲管蓋住兩隻赤足。
在烈火之中慢慢凝聚出蟠龍靈獸的纖弱腰肢,這獸寵似乎在撒嬌,迅速纏上男子的軀幹。
「赤霞劍!赤霞劍靈化龍了!是老祖宗!是老祖宗!」姨娘驚聲尖叫。
「老祖回來了!老祖回來了!」秦奮大伯跟著跪伏在地。
玄燁真仙兩眼瞪圓,看清玄真的棺木。
祠堂齊刷刷跪倒一片,這些子嗣小輩和玄燁老祖差了兩千多年,每隔百年秦家莊舉行老鄉會的時候,他們才有機會見玄燁一面。
「好呀!好!想認出我,你還要先看赤霞神劍!」玄燁只覺得莫名惱火,隨手一指。
玄真他姨娘立刻受到禁錮,真元靈力都無法運轉,駐顏法術也失效,原本還算水潤的肌膚,被烈火訣的熱氣烤化了,逐漸骨肉位移兩腮收縮,要變回老態龍鐘的本相了!
「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玄燁罵道:「你不認得我!我可記得你!甘草鋪里一個庶出的賤骨頭!拆散我三十六代孫兒美滿家庭!做了三姨太,還要把大房逼死!要不是你對孩兒們好!孩兒們都給你磕頭求情!你早就浸豬籠!」
說起家裡事,玄燁的腦子靈光得很,他都記得,都有數。
「跪著幹甚麼!我死了麼?!祠堂還沒我的靈位!」
這頭髮怒的獅子巡視著領地,再沒有人敢跪著,都是渾身發抖慢慢站起。他們不知道祖宗為什麼會回來——玄真的死訊確實傳到各地,可是他何德何能?可以驚動老祖?
上一回家裡發喪,是化神期的宗家族長渡劫失敗,老祖也沒有回來,跟著禮物一起送回的白信,給的說法是自然而然的喜喪。
「老祖一定知道!」秦奮大伯喜出望外:「老祖一定明白!真兒是含冤而死!老祖要為他主持公道!」
玄真他大伯就盼著老祖宗能看一眼三十六代旁氏幾個兄弟姐妹。如果玄真的死能夠引得老祖關注!只能說死得恰到好處!
大伯家裡幾個後輩立刻明白了家主的意思,紛紛搶答——
「——老祖宗!我與環真大哥兄弟情深,一定會查明真相的!」
「他在天之靈定能庇護秦家!福澤子孫...」
「太奶與我說,秦哥哥是人中龍鳳,若要尋找道侶,也要比他英明威武的...」
「哈哈哈哈哈哈!」玄燁突然大笑——
——他把冰棺一把抓住,頃刻煉化!
金烏真火包裹住棺材,玄真的屍體連骨灰都剩不下一點,宗族的抄詩寫字秀才還在幫忙雕刻牌位,金漆抹了一半,靈牌都給他揚了。
在場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關係的宗族後人們都僵住。
玄燁懶得解釋,他自然是道心圓滿神清氣爽。
「接著說!繼續說!」
他佝身來到五六歲的幼童身邊,這已經是四十五代秦家人,摟著不知道多少輩的子孫,眼神中滿是溫柔,輕輕點了點小孫兒肉嘟嘟的臉蛋。
「把香火舉起來好嗎!來!拔了它!」
小孫兒只曉得火花好看,貼到祖宗太爺身邊,也十分聽話,從紫銅香爐里扯來一把用於供奉玄真的香火,攥在手中揮舞哈哈直笑。
在一片死寂沉默中,玄燁真仙的身外化身重新變作漫天焰火,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