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眾生平等
鳴鑼開道,藍豐縣令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穿過人群龍行虎步走向監斬席。
他是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略微發福,身穿醬紅官袍,不苟言笑,
不怒自威。
簇擁他的隊伍裡面或舉牌或執杖或佩刀,舉牌的上書肅靜,迴避,威嚴等字樣。
他們穿過人群,所過之處無不低頭無聲行禮,甚至有人當場跪拜。
一縣之尊,在京城那種地方或許只是芝麻小官,可在藍豐縣,那簡直就是天,除少數人,當面誰不得尊稱一聲父母縣尊?
陳宣留意到,當那一行人出現的時候,原本靜靜喝茶的玉山先生都放下茶杯遠遠朝著那邊微微拱手,儘管那邊的人並沒有看過來。
那一行人來到監斬席各自歸位,氣氛莊嚴肅穆。
在落座的時候,藍豐縣令居然專門伸手示意其中兩人先行落座,隨後他才坐在了監斬席位上。
他自然是坐主位的,但他引導的兩人卻是分坐兩邊稍下一些,那兩人穿著打扮與其他人不同,自帶威嚴,不知是上面下來監督的,還是前來鎮場子的。
隨著他們到位,原本安靜的民眾略微喧鬧起來,但他們沒發話,還有大量兵丁衙役維持秩序,倒也沒有引發騷亂,再度平靜下來。
「師父,什麼時候開始啊?」
茶樓內,見那邊遲遲沒有動靜,高景明不禁開口問道,聲音即有點期待卻也帶著害怕。
看了看天色,玉山先生平靜道:「稍安勿躁,快了」
又過了一會兒,監斬席上的藍豐縣令小聲和左右兩人說了幾句,旋即緩緩起身,目光掃視全場,所過之處盡皆鴉雀無聲。
略微壓抑的氣氛中,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塊木塊重重一拍,一記脆響仿佛響徹眾人心頭。
突然來這麼一下,尤其是這樣的環境,一些做過壞事以及膽小之人,下意識渾身一顫,甚至還有一些小孩差點嚇得哭出來,被大人死死的捂嘴嘴,若是擾亂刑場,怪罪下來事情可大可小。
高景明都抖了一下,倒不是他心虛膽小,純純是被這樣的氣氛影響的。
這還沒開始呢,他就覺得這看砍頭沒什麼意思了,想要離開,但玉山先生淡淡撇了他一眼,他就下意識不敢動了。
在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自己後,藍豐縣令開口了,中氣十足朗聲道:「諸位父老鄉親,本官藍豐縣令曹亮,今日在此監斬一批重犯,勞煩各位做個見證」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朗朗乾坤,我藍豐縣內竟有諸多不法之徒,他們謀財害命,侵吞強占,奸淫擄掠,內外勾結,欺上瞞下——",諸般惡行亦有數十年之久無人知曉,無數家庭因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簡直無法無天,
枉顧王法,斑竹難書,天理不容!」
一口氣說到這裡,他緩了口氣又道:「經本官查實,涉案者多達兩百餘眾,
其中還有一些各位父老鄉親都認識的有頭有臉之輩,他們平時光鮮亮麗滿口仁義,實則心黑如墨雙手占滿血腥,簡直無恥至極「因涉案人員眾者眾,罪行太多,時間有限,本官在這裡就不一一贅述了,
自有卷宗可以查閱,會在縣衙外公布,諸位有興趣過後可以自行觀看,總之他們所犯之罪,其中大多數都是十惡不赦的殺頭大罪,抄家滅族不足以平民憤!」
「此案乃本官上任幾年以來的最大案件,無出其右,由本官親自督辦,證據確鑿,加急呈報上官得到複查,經查實為之震怒,後以特事緊急呈報刑部得到批示,重犯人員斬立決,今日行刑」
啪~!
話到此時,他突然一拍木牌聲音拔高道:「帶人犯顧金堂,趙兌乾,牛昆陽",押赴刑場!」
他一連念了二十來個名字,話音落下,周圍數以萬計的平民百姓頓時炸開了鍋。
因為這些人在藍豐縣乃至周邊都是有名有姓之人,其家室在藍豐縣可謂顯赫,鄉紳大戶有之,大富商賈有之,還有縣衙主簿典吏捕頭等要職人員—
這豈能不讓人譁然,相當於整個藍豐縣有頭有臉的直接去了小半啊,尤其是縣衙方面,主簿典吏捕頭都在其中,傷筋動骨都不為過,沒了這些人,一時之間恐怕都難以運轉的。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縣令老爺都這麼說了,那還能有假?
一些收到風聲之人自然知道真相,他們罪該萬死,平民百姓雖然暫時不明就裡,但也拍手稱快。
陳宣自然不知道曹縣令說的那些人是誰,都做了什麼才落得如此下場,想來也罪有應得的。
只是其中有那個老船夫嗎?話說迄今為止陳宣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對方當初說姓王分別是哄鬼。
都說了行刑之人多達兩百餘人,一次性肯定是砍不完的,而最先上來的肯定是犯案最大的。
「肅靜,不得擾亂刑場」
人群騷動下有人大聲維持秩序,還敲鑼示警,但場面依舊難以維持,但也沒有引發混亂。
很快專門分出的通道盡頭就有人犯被押解而來,身穿囚服帶著鎖,一個個原本養尊處優耀武揚威之人,而今卻蓬頭垢面臉上蒼白渾身顫抖,走路都走不動,幾乎都是被拖著走的。
「是他,顧主簿,上次我還在迎春樓看到過他,一次點了三個小娘子,一把年紀了還那樣,簡直該死,呸'
「牛捕頭,你還我兒命來,前年你在我家飯館吃飯,不給錢還打人,我兒子就多問了一句,你就把他打死了啊,事後你連一句賠罪都沒有,還罵活該,你該死,你該死啊·——」
當人犯出現,所有人為之沸騰,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群情激奮下,爛菜葉子臭雞蛋鋪天蓋地的砸了過去,甚至還有人潑糞丟小石頭,也不知道啥時候準備的。
那幫人犯本就在牢里被折磨得慘了,這被鋪天蓋地的砸那叫一個狼狽,躲都躲不掉。
這也算是平民百姓心有不平唯一公報私仇的機會了,就是可憐了那些押解人員跟著遭罪,但沒辦法,民眾的情緒需要發泄,只能忍著,但他們肯定是有補貼的,這樣的無妄之災不會白受。
民眾的情緒根本壓制不住,倒也在一定範圍不至於影響正常流程。
好不容易一群罪犯被押到刑台,一個個已經看不到本來面目,帶著鎖,身背罪牌,直接就被端得跪在了木樁之後,有的直接被斷腿,邊上會子手已經手持鬼頭刀嚴陣以待,這種時候罪犯失禁在所難免,沒有幾個人能維持平靜的。
陳宣他們視野好,他仔細甄別,壓根沒有看到老船夫的身影,不免有點失望。
「冤枉啊,我是冤枉的,曹大人,你不能這樣對我「我給錢,放了我,放了我的家人,他們無辜啊'
「曹大人你忘了嗎,我還請你吃過飯呢———"
監斬席上曹縣令冷笑道:「閉嘴,事到臨頭還敢叫冤枉,那些被你們禍害的人誰幫他們伸冤?家人無辜,你們惡事做絕的時候,他們享受你們做惡事得來的財富地位之時,可曾想過無辜?」
懶得看這幫噁心的玩意,曹縣令也不去管他們,再度看向周圍,在他的目光下,發泄一番的人們稍微安靜下來。
隨後他拿起桌子上的一疊紙張朗聲道:「今有人犯顧金堂,原藍豐縣主簿,
多年來勾結黑惡勢力,給予保駕護航,串通一氣,收取染血銀錢多達五萬兩之多,另指使家人開辦賭場,以卑劣手段放利,使無數人家破人亡,更以手中之權強買強賣平民土地多達三千多畝,姦殺女子十餘人,多年來庇護境內人犯團伙,
多年來使上千良家幼童少女遭到虐待拐賣數十罪行並罰,經刑部加急審批,
斬立決」
他一連說了數十條罪行,很多都只是一言帶過,但稍微想想就能想到其中很多罪行多麼血腥殘忍惡毒,尤其是濫用職權強買強賣農民作為命根子的田地,以及姦殺女子和庇護人犯團伙多年來受害者上千,諸般罪行簡直天理難容。
接著他又語速極快開始念其他人的罪行,這幫坐地虎多年來盤根錯節,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罪行都差不多,或許極個別不一樣,但都多達數十條,那是砍一千次都不為過的。
待近二十人的罪名逐一念完,曹縣令亦是口乾舌燥,但這是必要的流程,需要把他們的罪行公之於眾得到見證,讓人們知道他們是真的罪有應得。
一口氣念完後,他看了看天色,抽出一塊令牌揮手一甩沉聲道:「時辰已到,斬!」
隨著他一聲令下,一幫人犯當場被按在了樁子上,抽出丟掉他們背後的罪牌,劍子手一口烈酒噴在鬼頭刀上,明晃晃的驕陽下,在人犯生命最後一刻或是怒罵或是癲狂或是哭泣中毫不猶豫的揮刀。
眾目下並無意外發生。
噗噗齧噗,鬼頭刀下眾生平等,一顆顆大好頭顱滾落,鮮血噴濺染紅了刑台。
周圍無數人見證這一切,有人害怕不敢看,有人拍手稱快,有人在哭泣告慰被他們殘害過的家人,甚至有人想要衝上刑台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兵丁壓抑艱難維持秩序。
一時之間眾生百態在此時此刻逐一上演。
當會子手揮刀之時,原本著要看砍頭的高景明臉色煞白,渾身打顫不敢看,直接閉上了眼睛。
可他閉眼之時,玉山先生突然開口道:「睜開眼看著!」
聲音仿佛能震鑷心靈一樣,高景明下意識睜眼看去,那恐怖的一幕便落在了眼中再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