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花滿山,碧波水暖蝶翻翻,好個人間三月天。
一條破舊蓬舟行於清水河上,載著三五趕路人,船下水流平緩,兩岸青山並不險。
老邁的船家費力搖動船槳,水花輕揚,他扯著嗓子哼唱歌謠。
「一搖波兒平,莫阻船兒行,二搖水清清,恐那浪混混,三搖陽光好,怕有雨澆身,四搖兩岸柳青青,護得河堤五穀登,五搖家家炊煙起,朝濃晚稠肚兒撐,六搖阿郎快長大,阿妹等著要出嫁,七搖子孫滿堂廳,破屋漏瓦有梁撐,八搖歲歲身康健,無有麻衣聲聲咽,九搖春去春又來,天下太平年復年,莫管家富寒,代代延又延……,嘿~,一搖波兒平……」
歌聲並不悠揚,略顯中氣不足,乘客並不嫌煩,反而盡皆展顏,因這順口溜般的土謠,是無數貧賤之家對生活最大的願望。
那高山流水的雅音,又怎會落入這山野鄉間?
人生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渡船本就費力,老船家還放聲歌唱,溝壑般的皺紋間已浸滿了汗水,濕了爛衫。
縱使粗衣草履,可他臉上卻帶著笑,苦不打緊的,掙得三五銅錢,日子總有盼頭。
不知不覺,船已到了渡口。
小小的碼頭不知道多少年了,木頭隱有青苔,木板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響,似隨時都會垮塌。
周圍是稀疏的雜木林,一條土路蜿蜒去了遠處,平時一天也不見多少等船人。
上岸束舟,老船家用脖間分不清顏色的汗巾抹了一把汗,微風中隱有一抹酸臭。
他佝僂著身軀,似常年操舟直不起腰,對船上幾位渡客熟絡笑道:「楊柳渡到了,你們下船小心些,莫要失足落了水」
提醒之言無人在意,船上幾人一看都不是殷實人家。
有一老婦張口便道:「老劉,坐你這破船也不是一兩次了,吱嘎作響,不甚舒坦,很是頭暈,船資需得少些」
「哎喲老嫂子,認識多年,老漢這船雖破,也能安穩渡河,辛苦錢,汗水淌了幾斤,少一個銅板都不行!」老船家差點翻臉,一副你敢少付一個銅板信不信我推你下河的樣子,就跟要他命似的。
老婦也知不可能,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見少錢無望,只能心疼的掏出五個包漿銅板遞上,嘴裡埋汰道:「摳死你算了,拿去買棺材吧」
船家毫不在意,迅速收起銅板,還帶笑扶她上岸,見她背著背簍離去,不忘提醒路上小心些。
其他幾個渡客也相繼各自付了五個銅板的船資,或挑擔或背竹簍上岸離去。
你省一個銅板我就少掙一個,都是窮人,沒誰會和錢過不去,也不會存在真正翻臉,都是生活逼得精打細算。
窮苦人家,若非耽誤了時辰,誰願多花幾個銅板乘船抄近路,寧願多走十里過橋回家。
乘客離去,船家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數,生怕少了一個,落袋為安。
日頭西斜,他還不打算收船回家,準備等等,興許還能等到乘客,能多掙些許銅錢也是好的。
破舊篷舟,算是老船夫的小家了,等待中,他乾脆拿出魚竿垂釣,若能得一兩尾河魚,亦可改善下伙食。
雖有舟船之利,他卻不能撒網捕魚,若被發現,輕則斥責罰沒,重則吃官司挨板子,垂釣則不在管轄範圍之內。
這年月,各行業都規定死了,打魚的不能載客,載客的不能打魚,唯一相同點就是都要上稅,而且還經常遭到盤剝,若是遇到強人索拿說不得還得吃虧受罪。
生活嘛,過著過著也就習慣了。
不見客來,垂釣一會兒,見浮漂下沉,老船家當即抽竿,入手頗沉,蒼老的面容當即一喜,暗道定然不小,賣了能換些錢財。
可魚竿彎曲也拉之不動,死沉死沉的,老船家笑容消失,暗罵不已,這是掛底了。
一番折騰,他想像中的大魚沒釣到,反倒落了個切線的下場,著實虧得慌。
時間不早,魚不釣了,亦不再等,罵罵咧咧欲要動身回家。
在他解開小船纜繩的時候,晃眼間看到河面有一道白影上浮,當場被嚇了個激靈,蹬蹬後退兩步,那分明是一個溺水的小孩!
荒山野嶺,老船家孤身一人,突然看到河面浮起個死小孩著實有些滲人。
暗道晦氣之餘,老船家到底一把年紀,常年水上討生活,也有過幫人打撈屍體,倒也沒那麼害怕。
旋即開始打量已經浮到水面的溺水小孩,約莫五六歲,身無寸縷,長得白白淨淨,沒有受傷的痕跡,頭髮很短,身上不見浮腫,想來溺水不久,因為是趴著,倒是看不清長相。
收回目光,老船家估摸著搞不好是自己之前釣魚將其給釣起來的,看來回去得燒盆炭火去去晦氣。
他復又看了看河岸上下游,心頭頓時有了計較。
「看樣子幼童溺水不久,這小孩的家人定會來尋,觀其不似窮苦人家小孩,我若打撈上來,說不得還能得些謝禮」
想到這裡老船家頓時有了動力,一把年紀了,指不定哪天就入土,也沒什麼好怕的,於是用切了線的魚竿將其扒拉到岸邊,拎著後勃頸將其拖到岸上。
小孩不重,不甚費力,但很快老船家就輕咦一聲,放在溺水小孩脖間的手居然感覺到了脈搏,分明就還沒死透。
他雖然不懂醫術,但有脈搏就沒死透的常識還是知道的,卻也僅此而已了,根本不懂得如何急救。
「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希望還來得及,老漢家貧無財,縱使來得及,人家救不救你老漢也無能為力,但打撈之恩,你家人若是尋來,若不感謝一二,老漢背後不咒死你全家」
等人尋來不知多久,到底是一條命,老船家這樣想著,當即將溺水小孩抱起,欲要帶他去下游鎮上醫館救治,這才看清楚小孩長相,雖然年幼,卻也生得一副好皮囊,暗道定是大戶人家子嗣,怎生落得如此下場,大人也是粗心大意的。
旋即將其放在船上,火急火燎的朝著下游駛去,許是急著趕路,船上顛簸,沒多久,溺水小孩下意識吐了幾口水,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兒?醫院嗎?」陳宣迷迷糊糊醒來喃喃道,頭有點暈,視線還有些模糊。
他是節假日回老家出的意外,可以說是貪嘴,也可以說是童心未泯,爬上家鄉河邊一棵上百年老桃樹摘桃,品相最好的那顆桃子被他摘到了,還在樹上就隨意擦擦迫不及待開吃,很甜很脆,結果一顆桃子吃完,只聽咔嚓一聲,樹枝斷了,直接朝著下方河面墜落,距離河面三十四米高呢,和水泥地沒啥區別了,就直接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正在搖漿的老船家聽到他虛弱的聲音愣了一下,沒聽清,但顧不得那麼多,鬆開船槳湊上去意外道:「咦?小……小郎君你居然醒了?老天保佑,當真是福大命大」
他原本想叫小孩的,但想到陳宣白白嫩嫩不似尋常人家孩子,於是改口叫小郎君。
視線剛剛恢復清晰,陳宣就看到一張溝壑縱橫的蒼老面容湊到眼前,雖不至於被嚇到,但頭昏眼花對方說了什麼壓根沒聽清,於是自顧自道:「老人家,是你救了我嗎?謝謝啊,我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救命之恩一定會報答你的」
說著陳宣扭頭看了看左右,發現自己在一艘小船上,倒也和自己的情況相符,落水,被開船的人救,只是有些奇怪這年月居然還有這麼古老破舊的烏篷船?
雖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剛醒來陳宣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老船家聞言似乎在仔細琢磨他的話,思索了下才慢慢道:「小郎君,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吶?」
救命之恩什麼的老船家是著實沒聽清,不是耳背,而是口音不同,而且小孩子嘛,難以溝通也正常。
這句話陳宣倒是聽到了,只是老人說的話讓他有些難以聽清,像是南方小語種。
自己在老家落水的,要救也是老家那邊的人救啊,怎麼是這種口音的南方老人救了?這是在去醫院的水路上?
暫時不糾結那麼多,遇到好心人,得救就好,總比丟了小命強。
在陳宣暗自納悶的時候,老船家以為他遭逢大難失了魂,也就是嚇傻了,於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小郎君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還好,我……」
這會兒陳宣已經徹底清醒了,沒感覺哪裡不舒服,下意識搖了搖頭起身,緊接著就傻眼了,這不對吧,小胳膊小腿,確定是我?
他總算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了,自己小胳膊小腿之外,聲音也變得格外稚嫩……